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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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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文子仿佛也是对自己说的。

菊治突然用明确的声调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能不能见见面呢?”

“好。”

“我去东京站,请你就在那里等着。”

“可是。。”

“要不然就约个地方会面?”

“我不喜欢在外面跟人家约会,还是我到府上吧。”

“那么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那还不是等于约会吗?”

“是不是先到我公司来?”

“不。我一个人去府上。”

“是吗。我立即就回去。如果文子小姐先到,就请先进屋里歇歇吧。”

如果文子从东京站乘坐电车,恐怕会比菊治先到。但是,菊治总觉得
可能会与她同乘一躺电车,他在车站上的人群中边走边寻觅。

结果还是文子先到了他家。

菊治听女佣说文子在庭院里,他就从大门旁边走进庭院。



文子落坐在白夹竹桃树萌下的石头上。

自从近子来过之后,四五天来,女佣总在菊治回来之前给树木浇上了
水。庭院里的旧水龙头还能使用。

文子就坐的那块石头,下半部看上去还是湿漉漉的。如果那株鲜花盛
开的夹竹桃是茂盛的绿叶衬着红花,那就像烈日当空的花,可是它开的是白
花,就显得格外凉爽。花簇围绕着文子的身影柔媚地摇曳着。文子身穿洁白
棉布服,在翻领和袋口处都用深蓝布瓖上一道细边。

夕阳从文子背后的夹竹桃的上空,一直照射到菊治的面前。

“欢迎你来。”

菊治说着亲切地迎上前去。

文子本来比菊治要先开口说什么的,可是。。“刚才,在电话里。。”

文子说着,双肩一收,像要转身似地站了起来。心想:如果菊治再走
过来,说不定还会握她的手呢。

“因为在电话里说了那种事,所以我才来的。来更正。。“结婚的事吗?
我也大吃一惊了。”

“嫁给谁呢?。。”

文子说着,垂下了眼帘。

“嫁给谁的事嘛。。就是说听到文子小姐结婚了的时候,以及听说你没
有结婚的时候,这两次都使我感到震惊。”

“两次都?”


“可不是吗。”
菊治沿着踏脚石,边走边说:“从这里上去吧。你刚才可以进屋里等我

嘛。”
菊治说着落座在廊道上。
“前些日子我旅行回来,在这里休息的时候,栗本来了,是个晚上。”
女佣在屋里呼唤菊治。大概是晚饭准备好了,这是他离开公司时用电

话吩咐过的。
菊治站起身,走了进去,顺便换上了一身白色上等麻纱服走了出来。
文子好象也重新化过装。等待着菊治坐下来。
“栗本师傅是怎样说的?”
“她只是说,听说文子小姐也结婚了。。”
“三谷少爷就信以为真了,是吗?”
“万没想到她会撒这个谎。。”
“一点都不怀疑?。。”
转瞬间,但见文子那双又大又黑的瞳眸湿润了。
“我现在能结婚吗?三谷少爷以为我会这样做吗?家母和我都很痛苦,

也很悲伤,这些都还没有消失,怎能。。”
菊治听了这些话,仿佛她母亲还活着似的。
“家母和我天生轻信别人,相信人家也会理解自己。难道这只是一种梦

想?只是自己心灵的水镜上反映出来的一种自我写照。。”
文子已泣不成声了。
菊治沉默良久,说:“记得前些时候,我曾问过文子小姐:你以为我现

在可能结婚吗?那是在一个傍晚雷阵雨的日子里。。”
“是雷声大作那天?。。”
“对。今天却反过来由你说了。”
“不,那是。。”
“文子小姐总爱说我,快结婚了吧。”
“那是。。三谷少爷与我全然不同嘛。”
文子说着用噙满泪珠的眼睛凝望着菊治。
“三谷少爷与我不一样呀。”
“怎么不一样?”
“身份也不一样。。”
“身份?。。”
“是的,身份也不一样。不过,如果说身份这个辞用得不合适的话,那

么可不可以说是身世灰暗呢。”
“就是说罪孽深重?。。那恐怕是我吧。”
“不!”
文子使劲摇了摇头。眼泪便夺眶而出。但是,却有一滴泪珠意外地顺

着左眼角流到耳边滴落下来。
“如果说是罪孽,家母早已背负着它辞世了。不过,我并不认为是罪孽,

而觉得这只是家母的悲伤。”
菊治低下头来。
“是罪孽的话,也许就不会消失,而悲伤则会过去的。”
“但是,文子小姐说身世灰暗这种话,不就使令堂的死也成了灰暗了吗。”


“还是说深深的悲伤好。”
“深深的悲伤。。”
菊治本想说与深深的爱一样,但欲言又止。
“再说,三谷少爷还有与雪子小姐商议婚姻的事,和我就不一样呀。”
文子好象把话题又拉回到现实中来,说;“栗本师傅似乎认为家母从中


搅扰了这桩事。她所以说我已经结婚了,显然认为我也是搅扰者吧,我只能

这样想。”
“可是,据说这位稻村小姐也已经结婚了。”
文子松了口气,露出泄气似的表情,但又说:“撒谎。。恐怕是谎言吧。

这也肯定是骗人的。”
文子说着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是说稻村小姐的结婚?。。大概是最近的事吧。”
“肯定是骗人的。”
“据她说,雪子小姐和文子小姐,两人都已经结婚了,所以我反而以为

文子小姐结婚大概也是真的了。”
说着菊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许雪子小姐方面是真的。。”
“撒谎。哪有人在大热天里结婚的。只穿一层衣裳,还汗流不止。”
“说的也是啊,夏天就没有人举行婚礼吗?”
“哎,几乎没有。。虽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婚礼仪式一般都在秋季或

是。。”
文子不知怎的,润湿了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新的泪珠。她凝视着滴落在

膝上的泪痕。
“但是,栗本师傅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言呢?”
“我还真的受骗了。”
菊治也这么说。
可是,这件事为什么会使文子落泪呢?
至少,在这里可以确认,文子结婚是谎言。
说不定,雪子真的是结婚了,所以现在近子很可能是为了使文子疏远

菊治而说文子也结婚了的吧。菊治作了这样的猜想。
然而,光凭这样的猜想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菊治仍然觉得,说雪子结
婚了,似乎也是谎言。
“总之,雪子小姐结婚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在未弄清之前,还不能

断定栗本是不是在恶作剧。”
“恶作剧。。”
“嗨,就当她是恶作剧吧。”
“可是,如果我今天不给您挂电话,我不就成了已经结婚的人了吗。
这真是个残酷的恶作剧。”
女佣又来招呼菊治。
菊治拿着一封信从里面走了出来,说:“文子小姐的信送到了。没贴邮

票的。。。”
菊治刚要轻松地拆开这封信。
“不,不。请不要看。。”
“为什么?”


“不愿意嘛,请还给我。”
文子说着膝行过去,想从菊治手里把信夺过来。
“还给我嘛。”
菊治突然把手藏到背后。
这瞬间,文子的左手一下子按在菊治的膝上。她想用右手把信抢过来。

左手和右手的动作不协调,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赶紧用左手向后支撑着自己,险些倒在菊治的身上,可是她仍想用
右手去够菊治背后的信,于是她尽量将右手向前伸。
身子向右一扭,侧脸差点落在菊治的怀里。文子轻柔地把脸闪开。连

按在菊治膝上的左手,也只是轻柔地触了一下而已。
这轻柔的一触又怎能支撑得住她那先往右扭又向前倒的上半身呢。
菊治眼看着文子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压将过来,浑身肌肉绷紧,但却为

文子那意外轻柔的躯体几乎失控而喊出声来。他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个女人,
也感受到了文子的母亲太田夫人。

文子是在哪个瞬间把身子闪开的呢?又在哪里无力松软下来的呢?这
简直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温柔。仿佛是女人的一种本能的奥秘。菊治本以为文
子的身体会沉重地压将过来,却不料文子只是接触了一下,就恍如一阵温馨
的芬芳飘然而过。

那香味好浓郁。夏季里,从早到晚在班上工作的女性的体嗅总会变得
浓烈起来的。
菊治感受到文子的芳香,仿佛也感受到太田夫人的香味。那是太田夫

人拥抱时的香味。
“唉呀,请还给我。”
菊治没有执拗。
“我把它撕了。”
文子转向一边,将自己的信撕得粉碎。汗水濡湿了她的脖颈和裸露的

胳膊。
文子刚才险些倒下却又硬把身子闪开,那时脸色刷白,待坐正后,才
满脸绯红,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出的汗。



从附近饭馆叫来的晚饭,总是老一套的菜肴,食而无味。
女佣按往常惯例,在菊治面前摆上了那只志野陶的筒状茶碗。
菊治突然发现,可文子早已看在眼里。
“哟,那只茶碗,您用着呢?”
“是。”
“真糟糕。”
文子的声调没有菊治那么羞涩。
“送您这件东西,我真后悔。我在信里也提到这件事。”
“提到什么?。。”
“没什么,只是表示一下歉意,送给您这么一件太没价值的东西。。”
“这可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啊。”
“又不是什么上乘的志野陶。家母甚至把它当作平日用的茶杯呢。”



“我虽然不在行,但是,它不是挺好的志野陶吗?”

菊治说着将筒状茶碗端在手上观赏。

“可是,比这更好的志野陶多着呢。您用了它,也许又会想起别的茶碗,
而觉得别的志野陶更好。。”

“我们家好象没有这种志野陶小茶碗。”

“即使府上没有,别处也能见到的呀。您用它时,假使又想起别的茶碗,
而觉得别的志野陶更好的话,家母和我都会感到很悲哀的啊。”

菊治唔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却又说:“我已经逐渐与茶道绝缘,也
不会再看什么别的茶碗了。”

“可是,总难免会有机会看到的呀。何况过去您也见过比这个更好的志
野陶。”

“照你这么说,只能把最好的东西送人罗?”

“是呀。”

文子说着干脆地抬起头来直视菊治,又说:“我是这样想的。信里还说
请您把它摔碎扔掉罗。”

“摔碎?把它扔掉?”

菊治面对文子步步进逼的姿态,支吾地说。

“这只茶碗是志野古窑烧制的,恐怕是三四百年前的东西了。当初也许
是宴席上或别的什么场合的用具,既不是茶碗也不是茶杯,不过,自从它被
当作小茶碗用之后,恐怕也历经漫长的岁月了,古人珍惜它,并把它传承了
下来。也许还有人把它收入茶盒里,随身带去作远途旅行呢。对,恐怕不能
由于文子小姐的任性而把它摔碎啊。”

据说,茶碗口嘴唇接触的地方,还渗有文子母亲的口红的痕迹。

听说,文子的母亲告诉过她,口红一旦沾在茶碗口上,揩拭也揩拭不
掉,菊治自从得到这只志野茶碗后似乎也发现,碗口有一处显得有些脏,洗
也洗不掉。当然,不是口红那样的颜色,而是浅茶色,不过却带点微红,如
果把它看成是褪了色的口红陈色,也未尝不可。但是,也许它是志野陶本身
隐约发红。再说,如果把它当茶碗用的话,那么碗口接触嘴唇的地方是固定
的,所以留下的嘴唇痕迹,说不定是文子母亲之前的物主的呢。

不过,太田夫人把它当作平日用的茶杯,可能她使用得最多吧。

菊治还曾这样想过:把它当茶杯使用,这是太田夫人自己想出来的吗?
莫不是菊治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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