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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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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的老板娘阿萝愣在了那里,隔着二十丈远,看着刑天发愣。刑天难得这样对一个女人表示关注,蚩尤以为阿萝会泪花飞溅地扑上来抱住刑天。可是阿萝没有动,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安,今天的刑天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笑得太真诚,真诚到了显得虚伪。于是阿萝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跟着女伴们小兔子一样走远了。

  刑天看着她的背影,咧了咧嘴,“嘿嘿,不理我了?我看起来像杀人狂么?”

  “少君,你是不是也不想理我了?我杀了那个红日。”他转头看着蚩尤。

  “没什么,”蚩尤忽然客气起来,因为他觉得面前的刑天很陌生,“你是神将,为什么不能杀刺客呢?我们其实跟红日也不熟,就是见过一面,算不得朋友。”

  “风伯会骂我没义气吧?”刑天说,“他会问为什么我要帮黄帝那个老混蛋?”

  “我也觉得我们不该帮黄帝那个老混蛋。”蚩尤说。

  “我不是帮黄帝,我只是帮红日,算我还他人情。”刑天说,“那是个蠢蛋,黄帝哪有那么好杀?就算神将们都走神了,黄帝自己也能轻轻松松把红日打趴下。他是天命之人。”

  “那也犯不着你去……红日,也许是个不错的人呐。”蚩尤说。

  “我只是不想他被生擒,”刑天望着天空,“你说那样一个英俊又骄傲的蠢蛋,如果被砍去胳膊关在笼子里,该有多可笑?”

  蚩尤不理解他的逻辑,转过身去,听见背后刑天发涩的声音,“十七年了……十七年前这里吊着很多的笼子……笼子里都是没有胳膊腿儿的人。”

  蚩尤悚然,猛地转身回头,看见刑天抓着自己散乱的头发,眼睛浑浊得就像炎帝。

  “十七年前,这里很热闹的,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出来踏青。”刑天低声说。

  “爷爷说,以前我们家在这里,是么?”

  “啊?是啊,以前神农部的人遍及天下,九黎也有,这里也有,”刑天说,“不过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至少九黎的女孩们都穿短很多的裙子。”

  “以前的涿鹿是什么样子的呢?”

  “差不多吧,就是人多点。”

  “人多?”蚩尤不明白为什么经过十七年,涿鹿的人反而少了。

  “人是多啊,我就喜欢人多。人多,集市热闹,姑娘好看。要是在战场上就更好了,这样斧头排头砍过去,一落一大片,比较方便。”

  “那些人后来都去九黎了么?”

  刑天愣了一下,摇摇头,“我忘记了。”

  “大家春天都喜欢出来踏青么?好像大王不许的。”

  “是啊,都出来踏青,四处都是人,可热闹了。那时候大家还打架,就为了找一个背阴的地方种山葵花,我小时候就没人打得过我,那时候我还不是神将……”

  “为什么种山葵花呢?”

  “是很多无聊的小女孩弄出来的,她们说山葵花表示喜欢她的人一生会只喜欢一个人,因为山葵花只开一次。”刑天耸了耸肩膀。

  “不是吧?别以为我没知识,山葵花一年开很多次的。”

  “除了第一次,其他都没有蕊,花没有蕊,就像人没有心。”刑天说,“那些小女孩都这么说。”

  蚩尤跑去远处,摘了一朵山葵,却是有蕊的。

  “还是第一次开花吧?下一次就没有心了。”刑天说,“只有第一次,是有心的。”

  蚩尤把山葵扔在了地上,默默地洒了一把土在上面,“花真奇怪,既然都没有心了,为什么还开花呢?”

  “以前,”刑天呆呆地看着远处,“也有很多女孩来这里埋山葵花,可是她们埋的都是有心的,她们伤了心,就把心埋了。”

  “埋了?”蚩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埋了。”刑天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刑天从怀里拿出一个陶罐,开始喝酒。直到喝空了,他依然重复着喝酒的动作。蚩尤将一把又一把的黄土洒在山葵花上,他想十七年前神农部那些埋山葵的女子们,她们是不是流泪?为什么伤心?十七年前,曾有一个艳绝天下的女人在这里寂寞地哭泣么?

  他想其实刑天话里话外都指向某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是谁?

  当沙土即将埋尽那朵花的时候,刑天忽然又重复了一次,“十七年了……”

  忽如其来的恐惧包围了蚩尤。刑天那句话完全是一种压在胸膛里的呻吟,蚩尤甚至不敢肯定那句话是不是人说的。他的目光停在了刑天的脸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把他拉到十七年前,去设想十七年前一个绝艳女子身边的刑天,他说,“十七年前,你……”

  到底什么事情把刑天的记忆钉死在十七年前了?

  刑天忽然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对蚩尤大喊:“我忘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十七年前?”

  而后这个魁梧的大汉跪倒在地上,用手刨着地面,他一边毫无目的地用十指抓起泥土,一边低声吼叫,“都埋了,都埋了,十七年了,什么都埋了,什么都埋了!”

  他瞪着发红的眼睛看蚩尤,“少君,想知道十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么?那你就挖吧,都埋了,都被埋在这里了!就在你脚下!”

  刑天将大把的土洒向了天空,直到地下出现了个一人大小的坑。这时候疯狂的刑天忽然又平静下来,他摆了一个喝酒的姿势,坐在土坑里,“人埋了,还能挖出来,心埋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砍下红日的头是因为我讨厌这种做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小家伙,”刑天说着看了蚩尤一眼,带着嘲讽,“他们会让所有人跟他们一起死掉,所以不如我先杀了他们。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合得来么?因为你没热血,是个懦弱的兔子。”

  蚩尤一步一步地退后,而后惊恐地跑向了槐树下,刑天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不知道什么事情让这个家伙忽然发了疯。

  炎帝睁开了眼睛,轻轻摇头,“蚩尤,不要怪刑天,他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你该原谅一个本应该死在十七年前的人。”

  “十七年前……怎么了?”

  “就在这里,他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因为你的兄弟们坚持要和轩辕部开战,夺回原来属于我们族人的土地。刑天是那个不想开战的人,但他没有选择。”

  炎帝又一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只剩下了蚩尤愣愣地站在那里。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口哨,五百步外的刑天仰天扔掉了他的酒罐,放任沉重的身体落进了他自己掘的坑中。

  〖十七〗王的梦魇

  又是这片广阔的原野啊,茫茫大雾,我看不到边。

  战马微微地战栗着踏上了面前那人的胸膛,随着哗啦一声,我想他的肋骨已经断了。已经过了十七年吧?那时候沾满鲜血的白骨已经枯朽,似乎手指轻轻扫过,他们就会化成灰烬。可是他们还在这里--这片叫做坂泉的原野上,到处是那些睁眼看天的尸骨,我的战马就踩着他们的胸膛和面孔前进。

  马蹄又踩碎了一张少年的脸,我看见生命最后一刻的恐惧还凝聚在那里。当所有的恐惧和不甘最终成为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终于能舒适地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所谓生和死的一切也不再有意义。其实谁都无法逃避这个结果的。

  “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看我?”我对他们说,“成王败寇。”

  前方是光明,背后是黑暗,我走在光明和黑暗间的茫茫大雾中,光明看起来总是那么遥远。十七年来,我从来没有一次能走到坂泉的尽头。

  寂静,甚至没有一丝的风,我忘记自己已经走了多远。可是我忽然对自己说:“要到了……”

  然后我眼前的白雾中就扬起了一片炽烈的飞火。我知道他在这里,他在这里等我,我来这里看他,对于我,这是一个很漫长的约定。我无法阻止自己回到这里去面对这个我不愿面对的人,这个约定或许将一直持续到他或者我的死去。

  白雾中的火焰像有灵性的活物那样,缓慢而狰狞地舞蹈着。我的战马停下了,它忽然嘶鸣,嘶鸣声又渐渐微弱。这匹久经沙场的骏马口吐着白沫,不顾我的控制而想要退后。强烈的恐惧从我心底挣脱出来,我无法忍受独自面对这样一个人的场面。我急切地看向周围,我那称雄四方的云师在哪里?我那战无不胜的九大神将又在哪里?

  你们在哪里?

  似乎是要回答我的疑问,狂风忽然向我身旁两侧卷去,在浓雾中撕开了缺口。丝丝缕缕的残雾中,我的十万云师又一次扬旗拱卫在我身边,在我身后的战马上,我又一次看见了常先和力牧,他们还像当年那样英武矫健。

  风卷去又卷回,将原野上的雾气一起抽上了天空,于是飞火化作火红的战旗。他们最后一杆残破的战旗斜插在尸体的胸膛上,战旗被风吹起的时候,我终于又看见了衣衫褴褛的老者。他沐浴在无数人的鲜血中,袒露着宽阔的胸膛,脚下踩着他自己子孙的尸骨,他无声地看着我。

  他持巨大的战斧,花白的虬髯如铁戟一样刚硬地支开。他猛地拍击自己的胸膛,如同敲一面夔兽皮鼓,我忽然看见了愤怒的熊王。

  你可曾猎杀过巨熊?

  我们用长矛刺穿熊王的心脏,直到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我们漫山遍野地寻找幼熊,直到最后一只嗷嗷待哺的熊崽,为了将它们全部杀掉。一个真正的猎人,要杀一窝熊而不是一只,因为即使留下最后一只,那也意味着熊王的依然存在。

  我们相信熊崽会在渐渐长大后用一种难以想象的方法获得熊王的记忆,然后它将是新的熊王。它会咆哮着撕碎猎人和他的小屋,为了这一天,熊崽可以等很多年。

  熊是一种记得仇恨的动物。

  杀死熊王而留下幼崽是愚蠢的,那么我们已经杀死的全部幼崽却留下了熊王,是不是更加可笑?

  我看见那双火焰喷薄的眼睛,我以为所有熊崽的怨恨都在熊王的眼睛燃烧。我知道他不会忘记的,那么必须斩草除根。

  我猛地抽出了宝剑,指向战旗背后的老者,我转身想对身后的常先吼叫,说:“我们杀了他!”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次来这里,多少次努力想去靠近这个可怕的人,希望能鼓起勇气杀了他。我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一定要把这个十七年前的老家伙结束,我也不愿再回到坂泉的田野上!可是我回头,却看见了颤抖的常先,他眼睛里只有恐惧,却没有我。

  “你都已经死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几乎想对常先怒吼,难道这个人给他的恐惧能一直带到黄泉么?可是我却吼不出来,我忽然就和常先一起颤抖了。

  回过头来,那个敌人远远地站着看我们,身影魁伟如擎天之山,岩石般的肌肉上挂满了苍红的血痕。他抬头,将巨大的战斧举过头顶。而后,战斧凄厉的铁光闪烁,犬牙般的斧刃呼啸着落向了他脚下的女子。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破出长长的开口,敌人用骨节嶙峋的手探入了女子身体中,摸索着取出了血肉模糊的东西。他又一次挥斧,伴随嚓的轻响,那团血肉和母体永远地脱离了。他将胎衣抛入草丛,把婴儿举向天空。

  忽然,敌人放声地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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