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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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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妈小时候对我说,夜半三更有人在门外说话千万不要开门,因为那些是妖精扮成漂亮姑娘的样子要来吃你,只要你不开门,就没事。”风伯说,“现在我都开门了,也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漂亮姑娘,大概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吧?”他把腰带系紧,“真讨厌,世上两种人我不能拒绝,一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妖精,二是兄弟。蚩尤你说是不是?”

  那具甲胄沉默着不回答。

  “他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被人打坏了脑子。”魍魉说,“只是很怨念地要把黄帝干掉。”

  “把老大都忘了的兄弟要来何用?”风伯说,“可惜行走江湖最要紧的三件事,无非是义气、义气和义气。你没义气我却不能没义气。”

  “我们去哪里?”雨师问。

  “向南,一直向南,我们需要攀过葛天庐之山、结舟渡过云梦泽、跋涉过满是瘴气的密林,然后就会达到九黎。”魑魅说。

  三个人和两个妖精跋涉在齐腰的灌木丛里,魑魅摘下了一根七尺长的青色头发,那根头发像是条活蛇似的在前面开道,把路上的所有灌木都切开绞碎。雨师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密林,炽烈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里洒下来,晃得他眼睛痛。偶尔紫色的瘴雾从他们周围幽幽地飘过去,美丽得像是一匹纱,致命得像是蛇毒,不过被魑魅青色的妖瘴破开了。

  穿铁甲的狂魔走在最前面,他一直走在没脚面的水里,绿色的苔藓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

  “炎帝会帮我们么?”风伯问,“这老爷子,可是盖世的瓢把子,但我觉得他已经老了,好多年都没有发威了。”

  “碰碰运气,听说老爷子当年手下有八十一个勇士,都像刑天那么威猛。炎帝登高一呼,黄帝会吓得哆嗦吧?”雨师说,“如果刑天还在那该多好。”

  狂魔在前面站住不动了,后面的两人两妖跟了上去,看着狂魔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头上的青苔蹭去。

  那是一块碑,用蝌蚪般的文字写着:“九黎”。

  “嘿,这是到了么?”风伯说着,上下左右地看,“怎么没见人来迎接?蚩尤不是炎帝的孙子么?在这里该很有地位吧?”

  “它算是来迎接的么?”雨师指着面前的一具骷髅,它被一杆长枪从上而下贯穿了脑颅,枪杆紧贴着它的脊柱,把它扎在地里,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那杆枪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铜制的枪头上满是绿锈,而枪杆更有趣,这根被砍下来削好磨光的木头居然在漫长的时间里焕发了生机,长成了一棵小树,在骷髅的头顶张开了亭亭的绿色伞盖。

  “这是一个树林妖精用来作为警告的标记,”魍魉说,“警告一般人不得轻易接近,因为有危险。”

  “什么危险?”风伯问。

  “也变成这样子,头顶着一把伞吧。”魍魉说。

  “小妖精你每次说笑话都很冷你知道么?”风伯感觉到一股幽幽的寒气。

  狂魔继续往前走了,其他人跟在他身后。那根青色的发丝绞碎了灌木之后,渐渐出现了石头道路,再往前走,他们看见了房屋。那些寂静的房屋,在这个地方默默地站了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它们都像那根枪杆一样恢复了生机,把自己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树丛,苔藓覆盖了木头的表面,红色、青色和白色的花盛开屋顶,巨大的根系从墙根扎进土里,不知名的绿色鸟儿从漆黑的屋子里露出头来,对着这些陌生人鸣叫。

  “我噻,蚩尤的老家是这样?”风伯说,“难怪他有时候气质像个诗人。”

  越来越浓密的树荫遮去了绝大部分的阳光,寒气越来越重了,他们走在一个树林般的九黎城里,看不见一个人。

  最后狂魔在一栋巨大的屋子前站住了,那栋屋子的一半已经坍塌了,另一半斜靠在一株高大的蕨类植物上,像是个臃肿疲惫的老人,门则像是漆黑的大嘴,几十年来一直这么大张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狂魔按住额头,似乎在冥思苦想什么,但他又摇摇头,大概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这是九黎?九黎怎么会是……”魑魅环顾四周,“一座死城。”

  “我听说过啊,黄帝战胜了南方的炎部,把一切都摧毁了,可是过了几年,它奇迹般地又复苏成城市了。”魍魉说,“松鼠们告诉我的,它们说,不要在夜里接近那座城市啊,夜里那里只有白骨和倒塌的房子啊,阳光是那座城市的钟啊,钟声敲响的时候一个样啊,钟声平息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啊。”

  大屋前的一人高的架子上吊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在徐徐的风里幽幽地晃着,却不发出声音。它的木头钟舌落在地里,长成了一蓬蓝色的花草。

  “不要再学松鼠说话了,这只能越发显出你的幼稚。”魑魅拎着魍魉的领子,把他放在自己的肩上。

  狂魔慢慢地走向那张漆黑的大嘴,拂开垂下来像是门帘的绿萝,走了进去。阴暗而寂静的大屋里仍然有着人住的气息,桌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铜灯,灯碗里的油已经干了,墙壁上挂着木弓木箭,似乎在不算太久之前还被人用过,没有像其他木头那样开出花儿来,一只木马在角落里无声地摇着,苔藓已经覆盖了木板铺的地面,一行脚印清晰可辨。

  “有人!”风伯说。

  他们沿着那行脚印向前,走进一间小些的屋子。在一张床上,他们找到了一具魁梧的骨骸,外面穿的白色布袍子已经朽烂,每一根骨头都是火焰般的红色,蜘蛛正在肋骨之间结网。骨骸的手里握着一柄磨盘般巨大的战斧,半插入地下。床对着一扇巨大的窗,阳光照在火红色的骨骸上,出奇地温暖和安详。

  “是炎帝。”魑魅说,“他已经死了,不算太久,也许几年吧?”

  “是前辈英雄啊?”风伯说,“应该拜拜的。”

  雨师拜了拜,神态虔诚。

  “我猜你许愿是干翻黄帝。”风伯说,“我也拜拜。”

  “小妖精你许愿干什么?”风伯发现魍魉也在拜。

  “许愿这件事结束了魑魅嫁给我,每天都不离开我,听我讲松鼠的故事。”魍魉说。

  “那你拜错人了。”魑魅说。

  狂魔走上前去,伸出金属的手,轻轻抚摸裂开的斧刃。他抓住了斧柄,用力拔起。第一次他没有得手,炎帝的骨骸死死地抓着那柄斧。狂魔再次用力,他力可拔山的胳膊没能敌过那几根干枯的手骨。他们僵持着。

  “老爷子显灵了!”风伯说。

  狂魔漆黑的眼孔和骨骸硕大的眼眶相对,狂魔把骨骸拉得上半身离开了床。

  “这爷孙两个现在是不太方便用眼神交流。”风伯说。

  他忽然愣了一下,看见骨骸的眼眶里有一抹光流过,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老人的眼神。混杂着悲伤、淡然、欣慰、苍凉等等等等的表情,是一个人活了一生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一切,居然就在那一抹光里一闪而过。

  骨骸的手慢慢松开了,无力地躺回床上,狂魔提着战斧转身走了出去,骨骸巨大的眼眶里,飞出了一只有着蓝色磷光翅膀的蛱蝶,在阳光里轻轻地舞蹈。

  众人走出了大屋,走到铜钟边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轰然巨响。那屋子崩碎了,掩埋了以前的一切。

  夕阳西下,他们站在大屋废墟后的石碑边,石碑上刻着八十一个人的名字,狂魔抚摸着每一个名字,似乎在竭力思考。

  “你记起来了什么?”魑魅拍拍他的肩膀。

  狂魔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炎帝的孙子辈,他们已经死了几十年,被黄帝杀死在坂泉的战场上。”魑魅说,“足够你悲愤的。”

  “我感觉不到悲愤,”狂魔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发出“空空”的声音,“我只是想让涿鹿城消失,还有黄帝。”

  “如果不悲愤为什么要毁灭掉涿鹿城?”魑魅问。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觉得很难过。”

  石碑后是一座坟墓,坟墓被挖开了,墓碑歪斜,雨师、风伯、魍魉围着那座坟,魍魉辨识着上面古老的蝌蚪文字。

  “确实是写的‘刑天和山葵’的合葬墓,”魍魉说,“用斧头刻出来的,炎帝干的。”

  “这么说那家伙一直是个行尸了?”风伯说,“他在坂泉一战就死了,可又活了过来,一直跟着蚩尤。想起来真让人头皮发麻,你说那个大个子总是一脸淫贱而阳光的笑容,还有那密林般生长的胸毛和一身腱子肉,哪里就像行尸了?我们居然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雨师看向狂魔的方向,“跟那边那个差不多吧,我们现在也没觉得可怕。”

  “我在那块石碑上看见了‘山葵’这个名字。”魍魉说。

  “蚩尤的姐姐,”雨师说,“这么说来刑天是蚩尤的姐夫。”

  “他跟涿鹿城里那么多寡妇有勾搭,那些人都是坂泉之战时候轩辕部死鬼们的老婆吧?”风伯说,“难道这家伙想在另一个战场上讨回他失去的?”

  “他大概也记不得了吧?只是想找当初那个女人。”雨师说,“找了一个又一个,像狗熊掰苞谷一样,然后丢掉,因为找不到他想啃的那一个。”

  “别告诉蚩尤了吧?”风伯说,“反正我看他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他记不得了,这样不是很好么?”雨师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人有的时候难过,是因为记性太好。”

  他们走到狂魔和魑魅身边,雨师拍了拍狂魔的肩膀,“好了,一切清楚了,所谓九黎,只是一个鬼城,你是活在这个鬼城里的……唯二的活人,还有一个是炎帝。你小时候记起来的那些人都是鬼魂,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恋土难移,他们被拘禁在这个九黎城里了。”

  “当然现在你也不能说是个活人了,所以……也许你们邻里之间更加容易沟通。”风伯说。

  “太阳落山了。”魑魅说。

  这一刻血色的夕阳落下了西面的连山,阳光被从大地上迅速的收走,光和暗的交界从他们身上扫过,雨师和风伯都听见了光暗交替的瞬间那时光如风一般流过的声音。夜色下寂静的城里传来钟声,那失去了钟舌的铜家伙无故地摇晃着鸣响,风扫过这个密林里沉睡了几十年的城市,那些屋子上的花在迅速地凋谢,白色、青色和红色的花瓣零落在风里,仿佛一场色泽动人的鹅毛大雪,屋顶上的藤萝和枝条像是退潮那样萎缩,占领了地面的苔藓也像是蚁群那样退向四面八方,露出了原本的石头地面。那颗蕨类植物像是活过来的巨人那样抖动身体,把倒塌的大屋重新立起。

  寂静的屋舍中传来了由内而外的敲门声,而后一扇扇门打开,穿着白色、青色和红色衣服的神农部人们走出了他们自己的屋子,有魁梧健硕的男人,也有穿短裙的娇美少女,他们微笑着互相打招呼,三三两两,摩肩接踵,向着大屋前汇集而去,完全没有觉察路边的三个活人和两个妖精。

  “是鬼宴么?”风伯说,“看起来很温馨,跟春社似的,我本以为在这种时候我们该被叉起来烤了当晚饭的。”

  “你现在是我们中最喜欢说白烂话的人了。”魑魅说。

  “没办法,你们都有心事,”风伯说,“雨师暗恋着云锦公主,你暗恋着我的小弟,你的师兄明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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