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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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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便跪了下来,双手捧着一封信,高举过顶。
马新贻认识这个人,一见便问:“你还没有回去?”
“回大帅的话,盘缠用完了。今天特为来求大帅。”
“不是给过你两次了吗?”马新贻的神色显得颇不耐烦。
“是…。”
正当那人嗫嚅着不知何以为词时,右面又有人高声喊道:“大帅伸冤!”接着也跪了下来。等马新贻回头来看时,那人突然从衣襟下取出一把雪亮的短刀,左手拉住马新贻的手臂,右手往上一递,刀已插入右胸。
“扎着了!”马新贻大喊一声,接着便倒在地上。
于是喻吉三和叶化龙等人,一拥上前抓住了刺客和告帮的那个山东人,同时将马新贻抬回上房,找医生来急救。
这样一件大事,立刻传遍全城,无不惊诧万分。于是将军魁玉、署理藩司孙衣言、臬司梅启照,还有学政殷兆镛,一起赶到督署,只见马新贻奄奄一息,已无法说话,他的两个已入中年的姨太太嚎啕大哭,跪在魁玉面前,口口声声:“请将军替我家老爷伸冤!”
魁玉知道,话中是要请他缉拿指使的正凶。但是魁玉自己也在害怕,在他看裁撤的湘军,个个都象是指使的正凶。这话不能说,说了保不定连他都会挨一刀。
因此,魁玉除了好言安慰以外,不敢说什么担当的责任的话,只巴望能保得住马新贻一条命。无奈刺中要害,群医束手,延到第二天中午,终于咽气了。
这时,江宁知府孙云锦和上元、江宁两知县会审凶手的供词,亦已呈送到魁玉那里。凶手名叫张文祥,河南汝阳人,做过洪军李侍贤的裨将。供词离奇不经,魁玉看了,只是不断摇头,连称“荒唐”。
“出缺的原因,怎么说?”魁玉问臬司梅启照,“这么荒唐的供词,怎么能出奏?”
“是!”梅启照紧皱着眉说,“主使的人,其心凶毒,不但要马制台的命,还要毁他的清誉。好在凶手还在审讯之中,只好先含糊其词。”
于是以“行刺缘由,供词闪烁”的措词,飞章入奏,到京城那天是八月初二。
总督的权柄极重,威仪极盛,居然会在官兵校射的地方被刺,这件事不但令人惊骇,而且无不诧异。因此也没有一个人不怀疑张文祥后面有主使的人,只是主使的人是谁,目的何在?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看出一个大概,这少数人中便有恭王在内。
慈禧太后正有丧母之痛,身体也不很好,但仍力疾视朝。恭王怕吓着了两宫太后,不敢多说被裁湘军流落在两江的种种不法情事,只在严讯凶手优恤马新贻外,谈到两江总督悬缺,认为非曾国藩回任不可。
就不为镇抚两江的散兵游勇,曾国藩回任也是公私并顾的好安排。论公,曾国藩没有把天津教案办妥,只是他为此心力交瘁,大损清誉,朝廷既不忍责备,更不便把他调开,另外派人主持和议,现在有此顺理成章的机会,是再好不过。论私,曾国藩回两江,驾轻就熟,正好休养病体。所以两宫太后同声准奏。
于是直隶总督便落到李鸿章身上。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一则他有“精兵”可拱卫京畿,再则他也是办洋务的第一把好手,正好让他接替曾国藩未能办成的和局。
这一下便宜了李鸿章的长兄李瀚章。李鸿章奉旨带兵援左宗棠西征,朝廷特命浙江巡抚李瀚章署理湖广总督,替他“看守老家”,现在李鸿章调为直督,却不便叫李瀚章回任,因为署理浙江巡抚杨昌浚,虽是曾国藩的小同乡,却是左宗棠的“嫡系”。浙江是左宗棠克复的,一直被视作他的“禁脔”,前后巡抚蒋益澧、杨昌浚都是左宗棠所力保,这两个人的报答便是替他在浙江筹饷。陕甘军务正吃紧之际,一动杨昌浚就会影响西征的“协饷”,既然杨昌浚不能动,李瀚章就不能回任,由署理而真除,则淮军的“协饷”,亦仍可取给于湖广,是件一举两得的事。
李家双喜临门,马家则是祸不单行。张文祥除了信口侮蔑马新贻以外,对于行刺的原因,是否有人指使,坚不吐实。地方官会审时,态度桀骜不驯,将军魁玉亲自审问时,他只说了一句:“我为天下除了一个通回乱的叛逆,有何不好?”马新贻虽是回教家世,但从洪武初年由武昌迁居山东曹州府,到马新贻已传了十八代之久,是道档地地山东土著,与陕甘回民风马牛不相及,可知张文祥话,完全诬蔑。
但问来问去,到底有句要紧话漏了出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见得他是被买出来的凶手,而且早有密谋。就因为这一句话,署理藩司,曾受马新贻知遇的孙衣言,坚持要求刑讯,但是臬司梅启照和江宁府、上元县、江宁县三地方官都不敢。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有人巴望着能在这时灭张文祥口,一用刑说不定就会在狱里动手脚,把钦命要犯报个“刑伤过重,瘐死狱中”,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张文祥本人只有离奇的片段供词,但在江宁城内,却有两种首尾俱全,枝叶纷披的传说:一种是说马新贻与陕甘回乱有关;另一种是说他负义渔色,陷害患难之交。当然,后一个传说更能耸动听闻。
传说中的马新贻,在安徽合肥署理知县时,曾经为捻军所擒,擒获他的就是张文祥。但张文祥久有反正之心,所以捉住了马新贻,不但不向捻军头脑张洛行等人去报功,反而加意结纳,为他引见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曹二虎,一个叫时金彪,四个人拜了把子,然后悄悄放马新贻回去,跟抚台说妥当了,再来接他们投降。
事情非常顺利,张、曹、时三个人都拉了部队,投向官方。上头委任马新贻拣选降众,编设两营,因为马新贻号毂山,所以称为“山字营”,他的三个把兄弟都当了“哨官”。马新贻就凭这两营起家,一路扶摇直上,升到安徽藩司。
洪杨平定,大事裁军,山字营遣散,张、曹、时三人都随着马新贻到藩司衙门去当差。据说,这时候的马新贻,已有些看不起贫贱患难之交的意思了。
因此,曹二虎准备去接家眷时,张文祥就劝他一动不如一静,但曹二虎不听,把他的妻子从家乡接了出来,住在藩司衙门里。既来了,不能不谒见马夫人,恰好马新贻也到上房,一见曹二虎的妻子,惊为绝色,就此起意,勾搭上手,只是碍着本夫,不能畅所欲为。于是,马新贻经常派曹二虎出差,而每一趟的差使,总有油水可捞,曹二虎乐此不疲,马新贻亦得其所哉。
这样不多日子,丑闻传播得很快,张文祥不能不告诉曹二虎,他起先还不肯相信,暗中去打听了一番,才知真有其事,便要杀他妻子。
张文祥劝他:“杀奸须双,光是杀妻,律例上要偿命,太犯不着。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索性就把老婆送了他,也保全了交情。”
曹二虎想想也不错,找了个机会,微露其意,谁知马新贻勃然大怒,痛斥曹二虎侮蔑大僚。曹二虎回来告诉张文祥,张文祥知道他快要有杀身之祸了。
这样过了些时候,曹二虎又奉命出差,这次是到安徽寿州去领军火。张文祥防他此去有变,约了时金彪一起护送。途中安然无事,曹二虎还笑张文祥多疑,张文祥自己也是爽然若失。
于是第二天曹二虎到寿春镇总兵辕门去投文办事,正在等候谒见时,中军官拿着令箭,带着马弁,来捉拿曹二虎,说他通匪。等一上了绑,总兵徐戌装出临,不容曹二虎辩白,就告诉他说:“马大人委你动身后,就有人告你通捻,预备领了军火,接济捻匪。已有公文下来,等你一到,立刻以军法从事。你不必多说了。”
曹二虎被杀,张文祥大哭了一场。他跟时金彪表示,一定要为曹二虎报仇。时金彪面有难色,张文祥便指责他“不够朋友”,愿意独任其事。于是收了曹二虎的尸体埋葬以后,张、时二人,就此分手。在这一段传说中,唯一真实的是,时金彪确有其人,现在在山西当参将。
传说中的张文祥,被描画成史记《刺客列传》中的人物。据说,他用精钢打造了两把匕首,用毒药淬过,每天夜深人静后,勤练刺击的手劲,叠起四、五层牛皮,用匕首去刺,起先因为手腕太弱,贯穿无力,这样两年,练到五层牛皮,一刃洞穿。他这样做的用意,是假定严冬有下手的机会,那怕马新贻身着重裘,亦不难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自从练成这样一番功夫,张文祥暗中跟踪了马新贻几年。一次相遇于杭州的城隍山,因为巡抚的护从太多,无法下手,直到如今,始能如愿。又有人说,马新贻被刺时大喊一声“扎着了!”其实是“找着了”,意思是说冤家路狭,终于被找到了。还有人说,马新贻被刺,看清凶手是张文祥,说一声:“是你啊!”接着便吩咐左右:“不要难为他!”
这些传说,绘声绘影,言之凿凿,民间即令是脑筋很清楚的人,亦不能不相信。因为,不然就会发生这样一个疑问:张文祥刺马,到底是为了什么?同时官场中知道张文祥没有什么详细口供的人,却又讳莫如深,颇有谈虎色变之慨,因而越发助长了这些传言的流播,不久连京城里都知道了。
但替马家不平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有的胆小,不敢多事,有的与湘军素有渊源,不便出头。只有安徽巡抚英翰,身为旗人,不涉任何派系,由于跟马新贻私交甚厚,因而上奏,在表扬贤劳以外,“请严诘主使之人,以遏诡谋。”京里又有个给事中王书瑞,奏请“添派亲信大臣,彻底根究”,折子中“疆臣且人人自危”以及“其中或有牵掣窒碍之处,难以缕晰推详”的话,意在言外,连慈禧太后都动了疑心。于是以五百里加紧的上谕,指派漕运总督张之万,“驰赴江宁,会同魁玉,督饬司道各员,将该犯设法熬审,务将其中情节,确切研讯,奏明办理”。此谕刚发,接着又发密旨,说“此事案情重大,断不准存化大为小之心,希图草率了事。”
张之万是个状元,也是个“磕头虫”,他的独得之秘的强身之道,是每天临睡以前,磕多少个头,说是起拜跪伏,可以强筋活血。为人深通以柔克刚的黄老之学,所以也是个“不倒翁”,这时接到朝命,大起恐慌,如果遵旨根究到底,一定会成为马新贻第二。果然,不久就接到了间接的警告,劝他不可多事,这一下,张之万越发胆战心惊,一直拖延着不肯到江宁。
无奈朝旨督催,魁玉又行文到清江浦,催“钦差”快去,张之万只好准备动身,把漕标的精锐都调了来保护,数十号官船,在运河中连番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舱里不露面。
※ ※ ※
其时正值深秋,红蓼白蘋,运河两岸的风光颇为不恶,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张之万在船里闷了几天,想上岸走走,走了一阵,忽然内急,就近找了个茅厕方便。野外孤露,四无隐蔽,倘或此时遇到刺客,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于是漕标参将,亲自带领两百亲兵,拿枪的拿枪,拿刀的拿刀,团团将茅厕围住。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为惊异,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
跑去一打听,才知道是“漕帅张大人”上茅厕。于是张之万人还未到,他的笑话先到了江宁。魁玉一见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总督,漕帅最阔,拉场野矢都得派两百小队守卫。”他喊着张之万的号说:“子青,你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张之万唯有报以苦笑,“玉公,”他说,“我是奉旨来会审的,一切都要仰仗。”
“不然,不然!”魁玉摇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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