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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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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时候樊疏桐多半没在家,他可能就站在屋顶,因为他很喜欢在夜幕降临时,远眺林立的高楼中逐次点亮的灯光,每扇窗户都演绎着各自不同的悲欢离合,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始终是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樊疏桐从来没有觉得,他竟是如此羡慕那些窗户中的灯光,就像疲惫的旅人,无法放下对故乡的向往。他想不明白,近在眼前的平淡的幸福,怎么就距离他那么遥远,远到他这一生都无法触及。
想起来,好像他与她的相识,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结果。茫茫人海,物欲横流,挣扎到最后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割舍掉那些过往,哪怕一切痛苦皆由此出,他也认了。十年了,他拼尽全力游向她,靠近她,最后总是被命运的洪流推得更远,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摆脱这命运,可是,一切的努力在命运的捉弄下都只是徒劳无功。他诅咒这命运的怪圈,因为他摆脱不了,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已竭尽全力,他的神经理智和肉体,一切一切的承受能力,到此为止了。
这些日子以来,头疼的恶疾卷土重来,他每日靠大把大把的吞药来缓解剧烈的头疼,他也不想去看医生,看了也没用,他很清楚。而让他几近崩溃的不光是头疼,还有濒临崩溃的精神。从那日朝夕对他说出那些话时开始,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就已经幻灭,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绝望,一个人要是不想听懂你的话,是断不会听懂的,他最痛恨她的是,她根本不想分一分钟的怜悯来懂他,无论他怎么说,她始终无法领悟他的心,最后终于将他逼到了绝壁。
没有办法,这是他的命运,是他的他就必须承受。不管别人理不理解,他已心甘情愿地将这份感情当做了一生的追求和事业,为此他不惜押上全部,他甚至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只不过朝夕已经回北京撤诉。可是他并不感激她,他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哪怕他爱得如此卑微。他好像完全是听命于本能地去爱她,就像传说中的那只被蝎子蜇死的青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爱她。也许最后得到的仅是一抔黄土,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用这一抔黄土寄托他空虚无依的灵魂,从而让自己获得最终的安息。他知道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他只想藉由这种方式安息,也许微不足道,也许他被所有人误解和嘲笑,但却是最真实的证明,证明他并非世人眼里的禽兽,他也有感情也有柔软的心,他懂得爱,懂得付出,因为他已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
而樊疏桐不知道,就在这天,一直在南方疗养的樊世荣突然现身,摁响了连波公寓的门铃。连波吃惊不已,倒是樊世荣神态自若,进了门径直坐到了沙发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连波的公寓,四下打量了下,简洁的布置,收拾得很干净。樊世荣不免怅然,大院那边的家灰尘都尺把厚了,也不见儿子们过去住,只怕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似乎都忘了那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是的,他们终于是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自立门户了,他这个父亲也老了……可是纵然如此,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偏着谁都不行。
“爸,您怎么来了?”连波给樊世荣倒了杯茶,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我能不回来吗,你们都闹成这样了!刚刚去你哥那里,按了那么久的门铃都没人开,门口的饭菜也没有动,他明明在家……”樊世荣话锋一转,目光无限哀悯地落在连波身上,“怎么会这样,连波?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问你,你们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现在居然为了一个朝夕弄得反目成仇,说实话我不清楚你们三个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你们已经成年,人生的很多事要靠你们自己去面对。爸爸老了,不中用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不是要你原谅疏桐,他做过的事他理应负责,哪怕是去坐牢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他伤害了朝夕,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只是连波,他受过那么重的伤,现在还在恢复期间,就算他进去了也可以办保外就医,他完全符合政策,如果你知道他的伤情的话……我这么说的意思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如果他坐牢可以让你和朝夕消气,那他就去坐好了,现在我是作为一个父亲恳求你,连波,把朝夕还给疏桐吧。”
连波愕然地抬头……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如果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是多么痛,你会明白我作为一个父亲的悲伤和绝望,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回来吗?我就是害怕触景伤情。每次一走进客厅,就想起那天我用鞭子抽疏桐的情境,我悔啊,这辈子都没这么悔过!即便是在南方,也经常晚上做噩梦,梦见他妈妈哭着喊着跟我吵,找我要儿子……”樊世荣尽量说得平缓镇静,可眼眶中仍然翻涌着泪光,拿出随身带来的一个文件袋,递给连波,“你看看这个吧,这是从美国传过来的病历,连你哥本人都不知道这份病历,因为那边医生是瞒着他的。”
连波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病历,密密麻麻全写的英文,他虽然略懂些英文,但看着也很吃力,而且都是些医学上的专业术语,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云。樊世荣也知道他看不明白,就冲门外喊:“小刘,你进来下。”
原来樊世荣的贴身秘书小刘就站在门外,听闻首长喊他,连忙走进屋,站得笔直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请问有什么事。”
樊世荣从连波手中拿过病历,递给刘秘书:“这病历你翻译给我听过,你挑最紧要的念给连波听。”
“是!”刘秘书双手接过病历。
一连串的医学术语,无疑说明了樊疏桐伤势严重,就目前的医疗技术根本没法彻底痊愈,而最后两句话更是直直戳进了连波的心:“因淤血淤积在脑神经部位,建议该病人长期静养,不宜劳累,不宜情绪激动,不宜从事剧烈运动,切忌用外力撞击脑部,否则极有可能再次出血。如此,该病人寿命可延长至三到五年……”
连波骇恐地瞪大眼睛,手中的文件袋滑落在地上。
一直以为这个人蛮横不讲理是天性使然,却不知道他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与他绞杀搏斗,就跟朝夕一样,横了心要和大家同归于尽,就这点上他们倒是一对儿,两个人都被爱恨焚得失去了理智,死而后已。那他算什么,他夹在中间算什么?给他们陪葬,还是葬了他们?现在他恍然就明白了,他夺走朝夕并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事情,而是在给那两个人掘坟墓,以樊疏桐誓死的决心,分明就是等着他挖好了坟墓,然后拽着朝夕跳进去,最后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忏悔叹息……
连波深深地埋下了头,泪水泉一样地淌下来。
樊世荣叹口气:“换句话说,调养得再好,他也就活得了三五年,不会多,只会少,除非出现奇迹。”说着他又从刘秘书手中接过病历,悲怆地用手摩挲着薄薄的纸张,哽咽得语不成句:“连波,他只活得了三五年了,你还跟他争什么,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三五年吧,他……他要不在了,朝夕还不一样是你的,谁也不会来跟你争……不是说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就偏袒他,这个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没有偏袒过他,每次他闯了祸都是往死里揍他,而我连你的手指头都没动过,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养的啊,连波,你不会不知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是求你原谅他,他犯下的事他就该负责,我只是求你把朝夕还给他,我原来是希望你把朝夕留在我们家的,可是现在这种状况……”
“别说了!爸,求您别说了!”连波双手捂住脸,僵直着身体朝椅背上倒下去,那张脸灰得像块剥落的墙皮,“我都听您的……是我不好,弄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该死的是我,是我……”
“连波,爸爸也是万不得已才求你忍痛割爱的,我知道你喜欢朝夕,从小就喜欢,原谅爸爸自私一回……”
“爸,您别说了!”
“好,我不说,那这份病历请你交给朝夕吧,翻译给她听,她会谅解疏桐的,哪怕疏桐十恶不赦,也请看在我这个做父亲的分上,对他施舍一点怜悯吧。”樊世荣把病历推到连波面前的茶几上。
连波说:“朝夕已经回北京撤诉了,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哥坐牢。”
“我知道,朝夕这孩子懂事,是我们樊家对不起她。”樊世荣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文件袋,“这个也请交给朝夕,这里面装着的是她父亲邓钧的档案资料,我知道这件事一直是朝夕心头的结,也是我心头的结……所以我联系到了邓钧的家人,他的父母也就是朝夕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朝夕还有个姑妈,是邓钧的妹妹,他们都表示愿意接纳朝夕,如果朝夕同意,他们随时就来探望她,也都非常想见到她。”
说到这,樊世荣又是一声长叹:“我这么做其实于事无补,他父亲终究还是活不过来,但至少可以让朝夕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是孤苦无依的,她还有亲人,她的爷爷奶奶和姑妈都是她的亲人。朝夕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相信她会体谅我的苦心的。她也应该明白疏桐是真的喜欢她,非常非常的喜欢。听美国那边的医生说,在他动手术时手里攥得紧紧的就是朝夕的照片,他还立了遗嘱,如果他不幸死在手术台上,希望可以将朝夕的照片一起入棺,我还没入棺,他就要入棺……”樊世荣捂着脸,老泪纵横,不停地摆着头,“连波,我怎么办啊,他要真的不在了,我一天也活不了,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在意他,他是我的骨肉,我生了他,却没有好好地疼他照顾他,没有给过他父爱的温暖,到如今半截都入土了却父子不相认,我死不瞑目啊……”
两天后,连波去火车站接放假回来的朝夕。交代了要她坐飞机,可她还是选择了坐火车,还笑着说了句:“飞那么高,我怕万劫不复。”
这样的话她居然能笑着说出来,连波半晌无语。
回到公寓,连波将朝夕行李箱里的衣物和书本拿出来摆放整齐,亲自给朝夕做饭,她洗澡换下的衣服他也争着洗了,一件件地晾在阳台上,他还给她削水果,给她冲牛奶,一刻也不肯歇停。唯恐来不及,来不及对她好,来不及好好看看她,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在诀别……心明明揪成一团,脸上却还要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朝夕,要不要来个苹果?”他装作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其实他心里清楚,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朝夕显然已经充分信任了他,配合着他,就像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最坦然的微笑面对他,这不仅是对忍耐力的考验,也是一种精神的折磨,愈是沉默,愈是折磨。朝夕只觉深陷阴影无法解脱,她知道自己是个狠心的人,骨子里就埋着狠心的阴影,这阴影注定要笼罩她一生。回北京的这些天里,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日樊疏桐疯了似的眼神,凄厉绝望,带着对她的不可饶恕,要将她撕成粉碎,而他自己已然是粉碎,他的目光如烈焰般燃烧后就剩了灰烬,最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晚上吃完饭,连波带朝夕在楼下小区花园里散步,因为是冬天,晚上气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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