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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已惘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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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他,那芙蓉似的面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恶,即便在消魂夺魄之时,他也是静如处子。 
对他,他究竟抱的是怎样的心思? 
是恨吧,所以会日渐憔悴,消瘦如斯。却又为何,每每依偎之时,那般柔顺,祥和。低敛的眉目下,流动的是温柔似水吗? 
他愈是看不透他,心中便愈是烦躁。 
他深怕,终有一日会失去他。 


那个深幽的夜,他即将回宫。他燃起一盏灯,送他至门前。 
摇曳的微弱灯火,暖暖地映红了他向来苍白的脸。 
灯下,他凝视着他,久久不曾移开视线,金色的双瞳湮灭了灯火的旖焰。 
许久,他才微启朱唇,轻轻道:“回去……要小心……。” 
言罢,他随即垂下眼眸,转身回房。 


而他,心神激荡,好久回不过神来。 
自从将他掳至荆国,他便甚少开口,原本话已不多,如今更是沉默不语。 
然而方才,他澄净如水且明丽如月的眼眸中,闪烁的是对他的关切吗? 
还有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睡莲不胜凉风的羞怯,象含着隐隐的情意。 
难道,一切只是灯火下的幻觉? 


离去时,他一路回想,犹自沉醉不已。 
或许,他有那么一点钟情于自己吧,也不尽是恨意。 
想到这,他的唇不由扬起一丝笑意,掩抑不住的似水柔情在心间流淌。 
然而,就在那一夜,他在回宫的路上,遭遇刺客,几乎遇刺身亡。 
次日,宫中喧起哗然大波。当今天子遇刺了! 
戒备森严的皇宫,竟有刺客可以混进来,还行刺了皇帝。宫里一时人心惶惶。 
刺客很快就被抓住,严刑逼供之下,招了。 
——是燕国三皇子指使的。 
闻言,他象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记,痛彻心扉。 
原来,他是如此恨他,恨到不惜叫人行刺的地步。 
他万没想到昨夜那看似关切的话语,竟意有所指。 
他得到的,只是他的躯壳。 
他狂笑,而后,一剑将刺客的头颅砍下。 
血,瞬时溅上了他的龙袍,血光下,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他的眼冷绝如铁。 
你不爱我,我也绝不会放了你! 


当晚,他召集诸位臣子,在华阳宫设宴,为出兵魏国举行庆典。 
他派人去请他,要他为众人抚琴。 
他依言而来,怀抱着落英。白衣拥簇下,那朵绝美的容颜清瘦如月下残雪,身体轻盈,弱不胜衣。行走之间衣诀翩翩,竟不似个活人。仿佛那只是一缕月魂,为了圆一份执念,才苦苦逗留人间。 
他坐下抚琴,琴音离离,却掩映不住席间众人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个亡国的皇子啊,竟叫人行刺皇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怎么不治他罪?” 
“哼,都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媚惑皇上,我说,留这种乱臣贼子在身边迟早会危害皇上啊。” 
“你看他,堂堂一国皇子,为了保存性命,竟与一般青楼歌妓无异,真是下贱的可以……” 
“……” 


那一声声冷言冷语如同一枝枝毒箭,箭箭穿心,打得他千沧百孔,鲜血淋漓。 
紧咬着唇,他不禁微微颤抖,牙齿因为用力,竟将下唇咬出了一道血痕。 
抬眼,高高的王座上,他,冷然漠视。 
四目对视,只见他,缓缓地,露出一丝微笑,冰冷且残忍。 


他的心,凉了,冰凉。 
原来,你疑我派人刺杀你。 
灯火通明的华阳宫,于瞬息之间沦为修罗地狱,晃动着个个狰狞的面目,充斥着缕缕魁魅之音。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躯抖如风中之烛。 
你不信我,可以。 
你要治我死罪,我也不怨你。 
但,你不要这样羞辱我。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手下瑶琴音不成调。心神激荡间,只听得一声脆响,弦,断了。 


四周静得可怕,他径自看着手下断弦的琴,一脸茫然。 


“这也算是天下第一的琴音吗?”打破沉寂的,是他轻蔑的声音,从高高的王座上投下来。 
象被人狠狠地刮了一记,他的脸更白了。 
看到他痛苦,受伤,他竟有种报复的快意。 
“给我下去!”他大声斥道。 


缓缓地起身,抱起落英,他再次抬头,望着他,深幽的眸子首次流露出无言的悲哀。 
而他看他的眼神,宛如路人。 
我,是为了什么苟且偷生,你不懂吗?我…… 
他,欲语还休,终于,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悠悠凋落如窗外第一瓣白雪。 
原来,你不信我,不信我的。 


莫名地,看他低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他竟心生不忍。 
也在刹时间,他有那么一股冲动,想唤回他的。 
但话到嘴边,却被受伤的自尊压抑住了。 


那一夜,荆国下起百年罕见的鹅毛大雪,片片雪花如垂死的蝶,挣扎着,舞动着,惨白的尸体湮灭了整个华阳宫。 
而他,就那样在宫外站着,静静地凝视着宫内笙歌笑语,歌舞升平。 
外面的夜静而冷,雪岚埋葬了他的发,寒气冻伤了他的身,他,浑然未觉。 
他的眼,只穿越了冰雪,看见宫内灯火摇红,看见灯下的他,纵情声色,放浪形骸。 
夜,渐渐沉暗,而跳动于他眸中的两点幽火,却如同自焚的凤凰,燃尽生命,舞着,舞着,在冰雪中渐渐暗淡,终化为灰烬。 
那一刻,他,心若死灰。 


翌日清晨,扫雪的宫人发现,有一行足印由华阳宫延伸至染枫楼,深深浅浅,歪歪斜斜,带着几分苍凉和绝望,心碎及彷徨,袒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从此,染枫楼不再传出他清冽悠扬的琴音。他也未再踏入染枫楼半步。 
他出兵攻打魏国之日,他终于一病不起。 
他一路攻城掠地,渐行渐远,他辗转病榻,以似油煎。 
他在弹指千里取人头,一笑烽飞灭诸侯。 
他却烟锁凤楼,红颜弹指已终老。 
他的病,日渐沉重,药石无医。偶尔清醒,他便抱着落英,细细抚摩它断弦之处,神情悠远,若有所思。 
当他的手再也拨不动琴弦时,他却请来著名琴匠,将断弦续上。 
他死去的那一夜,染枫楼再次传出一阵继一阵高亢的琴音,音阶扶摇直上,响彻云霄,久久徘徊在碧落苍穹之间。 
听过他抚琴的宫人都说,三皇子的琴从未如此激越,象殷切地想要诉说什么,一声声,一弦弦,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宫人还看见,院内那棵凤凰古木,在悠悠琴音,皑皑白雪中自焚。一夜之间,无语地火了一树的红。狂花燃成烈焰,一转眼,又融雪成泪,落花成冢。 
生命辉煌与凋落,仅在刹那之间。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涅磐,也不再有来年繁花绽放的重生,这仅仅是绝望,所以,毅然选择了死亡,永远的,真正的死亡。 
同一夜,远在千里之外的他,隐隐听见风啸雪怨之间,一缕悠然的琴音穿越冰雪而来,弹的正是一首苍凉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恍惚间,他似踏着冰雪款款行来,依旧一袭白衣,一头银发,依旧是那白莲的容颜,弱柳的身姿。飘飘然的,如神如仙。 
行至他身前,他静静地看着他,一如哪个灯火摇红的夜。 
而后,他,微微一笑,说:“我是……真的……你的……” 
骤大的风雪吞没了他的言语,然而,他却分明看见,扑天盖地的朔雪中,他的笑,粲然如花。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褪尽了颜色,朦胧中只有他绝美的笑颜是这般清晰,冉冉地点亮了身旁灰暗的世界。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竟有热泪漫进眼眶。 
他,从未对他笑过的,相识以来,他竟从未看过他粲然的笑颜。 
而今,他为他而笑,他却有了欲哭的冲动。 
“三皇子……”他忍不住唤他,却惊见他在刹那间被狂雪一卷而去…… 


醒来后,他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那微笑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忘不了梦中刻骨铭心的痛。 
也在忽然之间,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征战。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热衷于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戎马生涯,他曾雄心万丈地想要平定天下。 
他曾经以为,只有战场上的烽烟和黄沙能令他热血沸腾,温柔乡里的旖旎风光只是生命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他背叛他时,他也曾痛下决心:既然得不到他,那至少要得到天下! 


然而,这一刻,他想见他,只想见他而已。 
他想再次在凤凰树下听他弹奏落英,看他低眉敛目,沉静如莲的样子。 
他还想对哪个清高的人说:你不爱我,不要紧,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只要我是爱你的,就足够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又是鸿雁北归之时,他一统天下,功成身返。 
进入帝都时,他不禁抬头,仰望着巍峨的城墙,忽然想到:算来,这该是他和他相识的第十个年头了。 
他应该会在染枫楼等他吧,或许,他此时正在树下抚琴。 
时值凤凰花开的时节,他的身边想必又落了一地深深浅浅的红,而他抚琴的姿势应该还是那般优雅,他身上的白衣还是纤尘不染,衬的他恍然如仙…… 
想到这,他,禁不住地,微笑。 


推门之际,他已可想见那如火如炎的凤凰木辉煌的样子,那在风中招摇夺目的绚丽嫣红。然而…… 
花呢?那一树的繁花呢? 
他惊异万分,院中的凤凰木只残留着光秃秃的枝桠,在三月的晨风中痛苦地僵持着。 
没有繁花,没有红炎,因为,凤凰死了,不再涅磐。 


染枫楼在一派安静,祥和中迎接他。 
楼内窗明几净,一切仍和他离去时无异。 
他的琴就摆在他常为他弹奏的地方。弦已经续上了,似在随时等待着他回来,为他弹奏的样子。 
但,他呢?他人呢?去了那里? 
窗外,掠过双双回巢的燕子,清脆的鸣唱声声入耳,婉转动听。 
他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 
“来人啊——”他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带着微微的颤音,泄露了他内心不详的预感。 
“他去了那里?” 
“启禀陛下,燕皇子殿下已经仙去。”宫人来报。 
霎那间,他如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几乎把持不住。 
他死了,他死了,怎么可能? 
宫人又道:“皇子殿下就葬在入城的那条路旁,他说,若陛下功成回京,他应该可以看得到……” 
闻言,大恸。 
继而,他发出一声悲呼,狂奔出去…… 


黄沙漫漫,官道萧萧。 
在离城门不远,他寻获一座孤独的青冢。 
三尺之遥,方寸之间,那,就是他埋骨之处了。 


坟上芳草萋萋,他揪着头发,怆然泪下。 
曾经,他得到的,握在手里的那抹月色,如今,只剩下眼前一杯黄土,一手苍凉。 
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原来,他也是爱他的。 
所以,会将落英的断弦续上。 
所以,会希望葬在他回城的路旁。 
所以,他的魂魄会不远千里来向他话别。 
他的情,用得比他深。 
留在他身旁,他受着千夫所指,万众唾骂,他独自忍受着杀父之仇,灭国之恨的煎熬,以至日渐消瘦,憔悴不堪。 
即便如此,他还是爱他的,至死不渝地爱着他的。 
而今,他的琴,仍放在他为他弹奏的地方;他的人,葬在他回还的道旁;他的魂呢,那一缕月魂又将在何处安息? 
他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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