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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怪客-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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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送他一个四角镶金边的鳄鱼皮皮夹,里头还有G.D.H,他的名字缩写。“我认为这看起来很像你,盖伊。”内附的短笺写道,“请不要让事情搞得很棘手,我非常喜欢你呢!仍是朋友的布鲁诺。”盖伊挥臂把皮夹丢进街上的垃圾筒中,接着又偷偷把它塞进口袋。他不喜欢丢弃漂亮的东西,他会想出处置它的其他办法。
同一天早上,盖伊婉拒了一家电台请他演讲的邀约,他此刻不宜工作,他也知道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还一直去办公室呢?他该乐得整天醉醺醺的,尤其乐得整晚烂醉如泥。他注视着他的手一再转弄放在桌上的折叠式罗盘的动作。有人曾告诉过他,他的双手像圣芳济教派的托钵僧。在芝加哥的提姆·欧弗拉提这么说过。那一次他们正坐在提姆位于地下室的公寓中吃着意大利面,谈论着何希耶,以及许多建筑师似乎天生拥有雄辩能力,这种能力乃伴随这个职业自然而生,能有这种能力是多么幸运啊,因为你通常得靠嘴吃饭。当时即使有蜜芮恩正在榨干他,一切都还算顺利,只不过原来应是一场清爽的战斗,到头来不知怎地却困难重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转着罗盘,手指滑到它的下方,再翻转它,直到他认为这样做的噪音可能会干扰到麦尔斯才作罢。
“发泄一下嘛,盖伊。”麦尔斯和善地说。
“没什么好发泄的。一个人总有崩溃的时候。”盖伊用十分冷静的音调反击回去,然后欲罢不能地又说:“我不需要忠告,麦尔斯,谢了。”
“听着,盖伊——”
麦尔斯瘦长的身子站起,脸上带着笑,一派平静的样子,但他并未从他书桌的那一角走过来。
盖伊从门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抱歉,咱们就忘了这回事吧。”
“我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是婚前紧张症啦。我以前也曾这样。我们下楼去喝一杯,你看怎么样?”
麦尔斯的亲昵表现冒犯了盖伊,激起盖伊从来不知道的某种尊严。他无法忍受麦尔斯无忧无知的脸孔和他沾沾自喜的陈腔滥调。
“谢了,”他说:“我实在不想去。”
他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
23
盖伊再瞥了一眼对街成排的褐石建筑,当然他曾见过布鲁诺在那里出现。他的两眼发疼,正和微暗光线抗斗地四处游移着。他看到他,在黑色大铁门那里,实际上他并不在那里。盖伊转身,跑着爬上阶梯。他有今晚威尔第歌剧的几张门票。安将在八点半到剧院去和他会面。今晚他并不想见安,并不想感染安的那种快活,并不想疲于假装自己已经感到好多了。她很担心他失眠的情形。并非她话多,而是她话少惹恼了他。总之,他并不想听威尔第的歌剧。他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去买威尔第歌剧的门票吗?他是想做些什么事来取悦安,但她也不是非常喜欢这出歌剧,那么买票去看他们两人都不喜欢的东西岂不是很疯狂吗?
麦考士兰太太交给他一个要他回的电话号码。他认为它看起来像是安的某个姨妈的电话号码,心中希望安今晚可能会很忙。
“盖伊,我看我是去不成了。”安说。“茱莉姨妈要我去接的那两个人要吃完晚餐后才会到。”
“没关系。”
“我没办法开溜。”
“真的没关系。”
“可是我很抱歉。你知道我礼拜六以后就没有见过你了吗?”
盖伊咬着舌尖。对她的黏人,她的关心,甚至以前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清晰、轻柔说话声都感到一种实存的排斥——这一切似乎在显示出他已不再爱她了。
“你今晚为什么不带麦考士兰太太去呢?我想你这么做会很好的。”
“安,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没有再收到信吧,盖伊?”
“没有。”
她已经问他第三次了!
“我是真的爱你。你不会忘记这一点,对吗?”
“不会的,安。”
他飞奔到楼上他的房间里,挂起外套,盥洗一番,梳了梳头,然后就立刻没事可做了,而且他想要安。他非常想要她。他怎么会疯到竟以为他不想见她呢?他在口袋里摸索不着麦考士兰太太交给他的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随即冲下楼去,在走廊的地板上寻找纸条。不见了——仿佛有人故意把它拿走,和他作对似的。他透过有蚀镂图案的前门玻璃向外窥探。布鲁诺,他心想,是布鲁诺拿走纸条的。
福克纳家的人一定知道她姨妈的电话号码。他要去见她,和她共度这个晚上,即使这意味着要和她的茱莉姨妈共度一晚也无所谓。在长岛的那支电话响了又响,就是没有人接。他试着回想她姨妈姓什么,却想不起来。
他的房间似乎充斥着触手可得而悬浮不沉的寂静。他瞥一眼他沿着四壁筑起的低矮书架,瞥一眼壁上托架中麦考士兰太太给他的常春藤,瞥一眼台灯旁空荡荡的红丝绒椅子,弊一眼床头上他亲笔所画并题了“梦幻动物园”之名的黑白素描,瞥一眼遮住他的小厨房的方平织纹粗棉布帘。几近厌烦地,他走过去把帘子推开,并站在帘后向外望去。他有股十分确定的感觉,觉得有人正在这房间内等着他,但他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拿起报纸,开始看起报来。
过一会儿之后,他人已在一家酒吧内喝着第二杯马丁尼。他得睡觉,即使这意味着独酌,他嗤之以鼻的独酌也罢。他一路走到时代广场,理了个头,又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夸脱的牛奶和两份小报。在写了一封信给他母亲之后,他心想,他要喝些牛奶,看看报纸,然后上床睡觉。也许在他进房间时,地上可能有安的电话号码呢。但地上什么也没有。
大约凌晨两点时,他爬下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饥肠辘辘却又不愿吃东西。然而他记起上星期的某个夜里,他开了一罐沙丁鱼,而且是就着小刀刀片狼吞虎咽。那是兽性十足的一天,是更贴近自己原性的一天。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札记,忙不迭地翻阅着。这是他大约二十二岁时所描画的第一本纽约札记,内容是无所不包的素描——克来斯勒大楼,培恩·惠特尼精神科诊所,东河上的多艘平底货船,倚伏于水平钻入岩石中的电钻上的工人们。还有一系列以无线电城大楼为主题的素描,空白处留有注语,而在其对页上是他修正过的同一栋大楼,或者也许是一栋他自己想出的全新大楼。他很快地合上札记,因为它很棒,他怀疑现在他是否也能做得一样好。帕米拉案似乎是他充沛活跃的年轻精力的告别作。他一直压抑的啜泣紧缩在他的胸中,带有一丝令人恶心的熟悉痛楚——从跟蜜芮恩在一起多年来便很熟悉了。为了阻挡下一波痛楚,他倒躺在床上。
盖伊因布鲁诺在黑暗中现身而醒来,但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除了最初对其突然造访稍稍吓了一跳之后,他一点也不感到讶异。一如他在今晚之前的数个夜里所想象的,他相当高兴布鲁诺来了。真的是布鲁诺?没错。盖伊现在看见大书桌上方的香烟亮光。
“布鲁诺?”
“嗨,”布鲁诺柔声说。“我用另外配的钥匙进来的。现在你准备好了,对吗?”布鲁诺的声音显得镇静和疲惫。
盖伊用一肘撑起身子。布鲁诺当然在这儿,橙色的香烟亮光就在这儿。
“没错。”
盖伊说着,内心感到这个肯定答案是被黑暗吸出来的,不像其他几夜中,这肯定答案默不出声,他根本说不出口。它这么突然地解开了他脑中的结,以至于伤到了他。它是他一直等着要说出的话,是房间内的寂静一直等着要听的话。还有墙外那些野兽也想听到。
布鲁诺在床沿坐下,紧抓住他的两只上臂。
“盖伊,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了。”
“不。”
布鲁诺身上有令人嫌恶的烟味、甜腻的发油味和酒酸味,但盖伊并未退避。他脑筋还迷迷糊糊的。
“这两天来我试着善待他,”布鲁诺说,“不是善待,只是相敬如宾。今晚他对我母亲说了一些事,就在我们出门之前。”
“我不想听!”盖伊说。
他屡次阻止布鲁诺说下去,是因为他不想知道他父亲说了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不想知道跟他有关的任何事。
两人同时静默了数秒,盖伊这一方是因为他不愿解释,而布鲁诺这一方则是因为人家叫他住口。
布鲁诺吸吸鼻子,发出令人厌恶的咯咯声。
“我们明天要去缅因州,确定是在正午出发。我的母亲。我和司机。明晚是下手的好时机,但除了星期四之外的其他夜晚也一样是好时机。过了十一点之后都行……”
他不停地说,反覆说着盖伊已经知道的事,盖伊却未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将会走进那屋子,而且一切都将成真。
“两天前我就弄坏了后门门锁,是我喝醉时用力敲坏的。他们不会找人修理的,他们忙得没时间管这件事。可是如果真的找人来修了——”他塞了一把钥匙在盖伊手中。“我也给你带来了这个。”
“是什么?”
“手套,女用手套,不过是可以伸缩的。”布鲁诺大笑着。
盖伊摸着这双棉质薄手套。
“你收到手枪了吧?放在哪里呀?”
“在最底层抽屉里。”
盖伊听见他踢到大书桌和拉开抽屉的声音。灯罩劈啪一声,灯光亮起,只见布鲁诺的身影就站在那里,巨大高挑,身上的新马球外套颜色非常淡,淡到近乎白色,下身是有白色细长条纹的黑长裤,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丝质长围巾。盖伊仔细地从他娇小的棕色皮鞋审视到他抹了油成条状的头发,仿佛从他的外表可以发现是什么引起他的情感变化,甚至可发现那是什么样的情感。那是种亲昵感,某种情同骨肉的情感。布鲁诺“喀嗒”一声将手枪上了膛,转身面对他。他的脸色比上一次盖伊见到的还要更沉郁,也比他记忆中所曾见过的还潮红而且更有活力。他那含着泪水的灰色双眼看起来更大了,而且闪闪发亮。他看着盖伊,仿佛正设法要找话说,或者是求盖伊找话说。然后他润湿微开的薄唇,摇摇头,又朝台灯方向伸出一手,灯光应声熄灭了。
他离去时,几乎好像并未离去。房间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酣眠。
盖伊醒来时,房里满是刺眼的灰色光线。钟面显示着三点二十五分。与其说他记得,不如说他想象这天早上他曾起床去听电话,想象麦尔斯曾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没去办公室,而且想象他曾说过他不舒服。去他的麦尔斯!他仍躺在床上,眨着眼等初睡醒的迟钝感退去,让思绪集中在今晚他将去杀人,而过了今晚,一切都将结束的念头上。然后他下了床,慢条斯理地做着刮胡子、淋浴和更衣等日常琐事,明白在十一点到午夜之间的时段之前,他做了什么事一点儿都不重要,这个时段是急不得也延迟不得的,该来时便会来到。他觉得现在他在某些明确的路径上移行,而且如果他想要这么走,他就不该阻止自己或是跳脱这些路径。
在街道旁的一家咖啡店里,他吃着晚吃的早餐,吃到一半时,一股恐怖的感觉笼罩在他身上,他上一次跟安见面时曾告诉她他将要做的一切事情,她外表宁静地听着,知道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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