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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书·胭脂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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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三四名丫鬟端着几盘精致糕点鱼贯而入,我早上一向吃的不多,喝上几口粥也就饱了,见那总管还垂手立于身旁,便道:“不知文总管今日是否得空?可陪扶柳逛一下这相府,也好识得府内园子,免得日后闹出笑话,在府内逛迷了路。”
我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声轻咳,洛文及丫鬟们纷纷行礼道:“相爷来了。”
我正拈起一块桂花糕,放与唇边,这时起身行礼不是,不起身行礼也不是,进退两难,只有温柔笑起。微微抬头,见得一男子身着大红蟒袍,腰佩良环玉带,长身而立,金冠束发,如墨深瞳,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江南人吗?”
瞧得他怔住了,我也不禁哑然,曾经千百次地想过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只是在千百次的想像中也没出现过以“你是江南人吗?”,来作为开场白的场景。
他稍稍一愣,便浅浅笑开,似温阳暖意,如沐春风,扬声道:“在下祖籍长安。”果真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实他欣长,如同北方男子一样高大,只是身上散发一种极致的温文尔雅,乍看一下犹如江南书生,丰神俊朗。他有一对好看的眉峰,微微挑起,眉色浓而不密,鼻子高挺,唇形上扬,似每时每刻都带着笑容,眸如一泓碧水,似深潭,不起一丝波澜,只是现在神色疲倦,眼内还布着几根血丝,想是一夜未睡。
我轻声一叹,既然他肯为苏婉在新婚之夜抛下一切,那又为何舍不下这烫手的权势?情丝难断,可叹我在逼迫之下,竟拆散了一对璧人。
大概见我叹气,以为正哀怨他昨夜弃我而去,洛谦也拈起一块桂花糕,对我笑道:“待用过早饭,我陪你逛府内园子。”
四周静极了,洛文及丫鬟们早已悄然退下,我轻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丞相,文总管带我随处走一下也就好了。”说罢便起身走向门口,屋外朝阳正红,彤彤一片映得整个天际喜庆得很。
待我跨过门槛,轻旋转身,想要关门时,方低头发现红裙拖地,竟还有一丈长的裙裾尚铺在房内。地上的裙摆在朝阳温柔的阳光下,竟如此美丽,红绸娇艳,金线闪烁,凤凰翩跹,展翅欲飞。我不由温柔笑起,弯腰拾起裙摆,一抬头便对上了洛谦的墨瞳,带着探究的意味,淡淡地笑着。
我恍然一悟,或许这位丞相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回绝过他的提议,而我刚才却是如此直接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想到这儿,我不禁嫣然一笑,道:“你一宿未眠,还是先歇息吧。”然后便轻轻合上门,挡住了所有阳光。
再次见到洛谦,已是傍晚时分,大厅静谧,只有丫鬟们上菜时不经意地衣袖碰撞发出的细微声。
“小姐,少爷刚送来的礼物,要我务必亲手交与小姐。”碧衫一路高声囔囔着,小跑着闯进大厅。
我轻蹩起眉,放下竹筷,对洛谦歉意笑道:“丞相莫要怪罪,以前在家中常惯着她,以致没了规矩,待会儿下去我自要教训。”
洛谦也放下筷箸,淡笑道:“不必苛责,这样倒使屋内有了几分生气。”
碧衫涨红着脸,将一个长条木盒塞入我怀中,喘着粗气快速说道:“刚才我在门口,碰巧遇到少爷。少爷就递给我这个木盒说,务必亲手交给小姐,告诉她,此物仍哥的新婚贺礼,望日后珍重。完了,一字不漏。”
我皱起眉尖,何为日后珍重?
“听闻,骠骑将军今早领旨,拓拨扰我边镇,速赴边疆镇守关防。”洛谦温和解释道:“只是将军既已至门口,为何不入门相见呢?”
碧衫这时才发现洛谦也在,赶紧手忙脚乱地福了福身道:“相爷安好。”
“想是哥军务紧急,才无时间道别。”我将木盒递与碧衫道:“拿回房,先收着吧,”
洛谦突得左眉一挑,道:“既然将军亲自送来,何为不看就匆匆收起,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
丫头,害死我了!我心中暗骂了碧衫一句,做事也太鲁莽了,这木盒中定装着那日哥为我作得新娘画无疑,本来此画给洛谦看也无妨,只是我在画中所提之诗,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感情表达直叙,难免让人产生误解。
洛谦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木盒,竟不肯离眼,这样看似温和却又掌控朝局的人,若他想做的事必定会不折手段地完成,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给他看了,也免显得我欲盖弥彰,思及此,我浅笑道:“想来也只是件简陋贺礼,既然丞相有兴趣,碧衫,打开木盒交与丞相。”
木盒打开,果然只有一卷纸,洛谦取出画轴缓缓展开,如水目光扫视着画面。我站在一旁,亦将整幅画尽览眼底,其实哥并未对画做任何修改,依旧是娇羞新娘,倚门而立,低眉浅笑,只是多了几行字。
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落款竟学当年的我,随意用毛笔圈了个椭圆,里面书写着去疾二字。
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我心中默念,身子不禁跟着心轻轻颤抖起来,哥难道你后悔了吗?后悔让我嫁入相府?
“没想到骠骑将军原是丹青高手。”洛谦温润的嗓音赞道,如墨深眸望着我,“画得神形俱备。“
我的心已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画,一言不发。
恰好这时,洛文趋步上前道:“相爷,王大人厅外求见。”
我略稳心神,轻声道:“今日逛园子乏得很,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片刻不留,狼狈离去,竟忘了要回哥的画。
对答如流
拎干滚烫的帕子,斜躺在楠木贵妃榻上,微仰头,将帕子平铺在水肿的双眼上,帕子中的丝丝热气就透过薄薄的眼皮直入眼底,一阵舒爽。
昨夜洛谦并未留宿在我房间,可我睡得却很不安稳,入夜后,一直惦念着哥送来的画,至三更,抵不住昏昏睡意,方才入眠。而后又是一片一片的梦,朦朦胧胧,好像一会儿是回到了一品竹,竹林清风中与哥同作一张画,画得是艳艳挑花下娘的笑颜;好像一会儿又转至寒冷战场,周围尸横遍野,在这血腥之中,我与哥竟兵刃相向,直惊得我一身冷汗。
帕子快凉透时,碧衫在身旁轻声道:“小姐,文总管在屋外有事。”
我未起身,只是一笑,清声道:“今早精神不大好,怠慢文总管了。”
洛文这才进屋,脚步极轻,然后低头道:“既然夫人身子有恙,小人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我略微摆手,道:“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倒是文总管清晨就到我这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文立即答道:“相爷请夫人到书房一趟。”
掀开帕子,放到碧衫手中,我莞尔笑道:“那就要请文总管稍等片刻,我要稍整仪容。”
洛文沉声一应,就退到了屋外。
梳妆台前,碧衫正为我盘发,我慢悠悠地打开妆匣,取出金钗,珍珠金莲钗,而后勾起唇角,淡然一笑,将钗递与碧衫道:“不必繁复,将头发挽起即可。”
洛文在前面领着路,我与流苏跟在后面,曲曲折折,迂回在相府小道上,直至一片碧色竹林前,洛文才停住脚步,道:“夫人,书房就在这竹林之中。”话语一顿,略抬头,瞟了一眼流苏,随即又垂首道:“相爷一向好静,特别是书房,素不喜外人入内。相爷还常说,书房是看书之地,人一多,就污了圣贤书。”
我哑然轻笑,手指抚过翠碧竹身,转首对流苏道:“流苏,难得在长安见到这样繁茂的竹林,你在这看一看,很容易回忆起小时候的。”
而后洛文躬身退步道:“夫人,府内尚有事需打理,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起,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不是吗?逃避无用,没有了流苏的陪伴,我缓缓踏入竹林。
没想到堂皇华丽的相府之中,也会有这等简陋砖房,灰砖白粉粗墙,原木门窗,泛着青草的气息,就恰似一幅水墨画融于了这翠竹林中。
再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书房门口左侧有一与人高的原木树桩,从中劈开,只留一半,光滑的剖面写有“和墨斋”,字体俊逸,入木三分,只是有些年份了,墨几许晕开,没了光泽,黯淡地紧。
和墨斋内,洛谦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手执一卷书,轻声念诵着。洛谦的声音字正腔圆,平仄悠然,自有一股韵味,仿佛历史文化都沉淀其中。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书斋门口,直到洛谦最后一个字收了音,他方才回首,见我,略讶道:“既然到了,怎不进屋,反站在门口?”
我淡笑,避而不答,反问道:“今日丞相不需上早朝吗?记得平日这个时辰爹爹还尚在宫中。”
洛谦放下书,嘴角轻扬,笑道:“皇上恩典,新婚三日可不上早朝。刚才见你似懂得书中含义,读过书吗?”
我宛然笑道:“小时候跟着一位先生学过几年,识得几个字而已。”
“那可知晓门前树桩上的字?”
“和墨斋。”
“哦,只有和墨斋?”洛谦似有不信,走至门口,将视线移至屋外,飘忽游离,终定于翠竹,问道:“那总应该知道这竹子的名字吧?”
这样的一问一答,气氛压抑,我轻蹩眉,道:“不晓,以前不曾侍弄花草,也不知其雅名。”
“嗯,是吗?”空气有些凝固,这时洛谦忽笑道:“看来上官小姐的记性不大好,连日日相伴的碧波翠竹都忘了。”
我讶异,从踏入竹林我就知晓这是碧波翠竹,竹色翠如碧波,而且和墨斋三字飘逸俊秀,实仍泓先生的手迹,只是不知为何现于丞相府,故方才一再隐瞒,我镇静笑道:“可能刚才不大留意,没有发现。据书上说,碧波翠竹娇贵,长江之北无法生长,却不想在长安也有碧波翠竹林。”
“二十年前,家父与无双公子朱泓略有交情,这碧波翠竹就是无双公子亲手种下的。那时我年幼也记得,当时无双公子对家父言,碧波翠竹本无法长于北方,但用雪梨水浇灌,或许可成。采摘仲春梨花,泡于大寒雪水中,密闭三月,酿成雪梨水。果然此法可行,二十年过已竹影绰绰,就连那‘和墨斋’也是无双公子亲自劈桩书写的。”说到这儿,洛谦突然一顿,而后又提高音量道:“听闻骠骑将军是无双公子的门下高徒,难道上官小姐未曾见过无双公子?其实,还有传言,无双公子曾收下一名女徒弟。”
讲完,洛谦如水双瞳骤然盯着我,然后,笑起。
我亦一笑,坦然道:“扶柳确实同哥向泓先生学过两年,可当时并不知泓先生原是无双公子,而且泓先生从未收我为徒。先生说,只授杂学,不需师徒名分。”
洛谦笑意更深,转身,伸出右掌,对着身后书桌,道:“既是这样,上官小姐,能否回答洛某几个问题?”
我顺势望去,书桌上已摆好纸墨,再回首,便瞧见洛谦的温润笑颜。洛谦刚才略转身,不偏不倚,正好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典型的请君入瓮,看来不答都不行,前途凶险,我心一掂量,而后浅浅笑起,清声道:“小女子学识浅陋,不知丞相是否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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