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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 by:朱雀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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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见两人这副光景,不由叹了口气:“谢清漩,你们的瓜葛,原没我插嘴的道理,可有些话,为了我这小兄弟,我也不得不问。”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你这次下山,怕是奉了师命的吧?” 

这句话问出来,谢清漩声色不动,纪凌倒是一惊,陆寒江点了点头:“你没了法术,照说该远离是非之地,可你偏偏一路南行,这朱仙镇南边便是雷焰门,是朱雀王眼皮子底下的地界,我不信你这么个聪明人,会平白到此。我斗胆再问一句:你到处给人算卦,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谢清漩淡然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纪凌给他们这么一点,心尖霎时透亮,黎子春表面上是逐了爱徒出门,实质上是往雷焰门中里送了个探子,早上的那个白影,多半便是他们通讯的白鸽了,那张条子则是黎子春的指令,收徒的事只怕也是他的吩咐了,纪凌虽说已经猜到这是个局了,真真拆穿了,却也难受,攥着谢清漩的手,半天才问出一句:“你怎么就那么听他的?” 

谢清漩抬了眼,空濛蒙的眸子扫了过来:“师父有恩于我,合当报偿。” 

纪凌气得咬牙,陆寒江对他摇了摇头,问谢清漩:“宗主到底要他怎样?下牢的时候也没封他的戾气,怕是早有了安排吧?” 

“你们想得太多了,师父只嘱咐我照应他三个月,传他宕拓心法,别的一概没说。信与不信,悉听尊便了。” 

谢清漩的脸上淡定无波,陆寒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长叹一声:“纪凌,这酒我喝了,只是你要给我饯行,还远不是时候。谢清漩,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他待你太热,你待他太冷,我怎么都放心不下。” 

三人一时默然,纪凌闷了头自斟自饮,他酒量原是好的,却也架不住酒入愁肠,渐渐地脸泛桃花,有了三分醉意,又有些借酒装疯,揽了谢清漩问他:“别人施你恩德,你要报偿,我给你一片真心,你拿什么还我?” 

谢清漩知道他醉了,不去理他,实在闹不过了,丢他一句:“有这么算的吗?本是你一厢情愿。” 

纪凌酒上了头,面子什么全不要了,腆着个脸,双手拢定了他:“有欠有还,天理昭彰,你总还我些什么。” 

陆寒江都看不过了,也过来拖他,纪凌却往谢清漩怀里软了过去,嘴里喃喃地念:“就是为你死,我也甘心,可我要死个明白…我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就给鬼藤上了身呢…怎么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呢?…我不要…做个糊涂鬼…” 

谢清漩略一沉吟,握住他的手:“好,我定会还你个明白。” 



54 

是夜纪凌醉得狠了,怎么回的房,怎么睡下的,全不记得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草草洗漱了,出得房来,人还是不甚清醒,呆立在过道上,一时没了方向。小二远远地瞥见了他,赶忙跑过来,把他扶进屋里,绞了热手巾,给他擦脸,又倒了杯茶,劝他喝下。说来也奇,这茶汤虽苦,下得喉去,心里却是一片清明,纪凌晓得这不是一般的醒酒茶,便问伙计。 

伙计嘿嘿一笑:“这茶是您同行的那个盲公子给我的,也是他吩咐我照看您的,这不,我都候了您一早呢。” 

纪凌赏了伙计些东西,把他打发了,又定定坐了阵,忽听“吱呀”一声,门扉轻响,纪凌心里一动,抬头看去,进来的却是陆寒江。 

陆寒江坐过来,看着纪凌,半天叹出口气来:“你打定了主意了?”见纪凌点头,陆寒江拧紧了眉毛:“我家宗主心思之深,非常人可比,既是给你下套,祸福难料。我也知道你放不开谢清漩,你那么待他,无非是要这人了…他的性子我原是不知的,可照昨晚的光景看,此人心硬如铁,情冷若冰,是个捂不热,养不熟的,我只怕你一片痴心,最后打了水漂。”纪凌刚要开口,被陆寒江一挥手阻住了话头:“这话你听与不听,我总得说,情爱总是烟云,留了这条命在,往后什么人遇不到?该放手时,还须放手。眼下就有个大好机会,谢清漩不是要传你宕拓心法么,宕拓派有一招秘技叫‘离魂计’,据说是能度暗华门、出这暗华天,当然谢清漩未必会教你,可你不妨跟他磨磨看,真学到了手,切勿流连,速速重返人间。” 

纪凌听了,尚自沉吟,又有人来叩门,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伙计,说是谢清漩有事相请。纪凌和陆寒江到了谢清漩屋里,那人已收拾停当,褡裢也背在了肩头,原来是嫌住得太招摇了,想换地方。 

三人到得楼下,陆寒江叫了些菜肴,酒却是不敢点了,略略填了肚子,便让纪凌和谢清漩坐着,自己去镇上找房子。大堂比不得雅座,人来人往,喧嚣盈天,纪凌就算有话,也不方便在这个地方讲,空压了满腹心事,筷子都动得慢了,那谢清漩又是个安静惯了的,更不会主动找话,这简简单单的一餐饭,两人竟默默地吃了一个多时辰,等陆寒江回来,纪凌还不知在空碗里扒些什么,陆寒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替他难过,一时说不得话,只叹了口气,到帐台上结了帐,这才引着两个冤家出了门来,打马向南,穿过两条十字大街,拐进个窄巷,七转八转,在扇小小的朱门前勒住了马头,对了纪凌说:“到了。” 

进得门去,纪凌四下打量,院落倒是不大,屋子也只得四间,却胜在洁净敞亮,又是单门独户,霎是清净,一带粉墙隔去了是非,左右俱是民宅,真所谓大隐隐于市了。 

三人这便住了下来。谢清漩白天走街串巷四处卖卦,纪凌跟陆寒江呆在家里喝些小酒,闲来到镇上与人斗斗鸡,耍耍牌,快活得赛过了神仙,到了晚上,谢清漩回来,纪凌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了。 

别看谢清漩平日里温言悦色,做起师父来却煞是严苛,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极灵的,不容纪凌有半分差错,单是调息一项,就让纪凌反反覆练了十个晚上,通宵达旦,无止无歇。纪凌自小被人娇纵惯了的,哪挨得住这份苦,几次发狠,扔东西甩袖子,不肯往下练,谢清漩冷了脸,由着他翻天覆地。纪凌闹够了,抬眼看去,但见谢清漩守了盏油灯坐着,风过窗棂,灯蕊轻颤,恍惚的灯影下,那人的表情也模糊起来,仿佛是静水无痕,却又如倦似怨,纪凌心里便有些酸软,再想到他那咳血的症候,忍不住地疼惜,把个人拢到怀里,轻轻抱着,贴着他的耳根说:“我听你的。”伸了手去抚他的眉头:“舒心一些,不然病什么时候才好?”谢清漩想去推那只手,到底也还是没推开。 

昼夜晨昏,更迭不休,秋雨浇来,一阵紧似一阵,一天冷似一天,待得天空透出晴明,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月,纪凌把些入门的功课都练熟了,开始修习法术。谢清漩在镇中也渐渐有了点声名,隔三岔五地有人请他过府算卦,这日一早又有个雷焰派的高手派了马车来接他。谢清漩刚摸到院子里,手腕一紧,给人攥住了,他知道必是纪凌,轻叹一声:“纪凌吗?马车在门口候着,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纪凌哪会放手:“我不明白,他们都是卜者,法力又高,怎么还要找你问卜?” 

谢清漩微微一笑:“再有能耐,也敬个‘不可知’,我知的他们不知,自得敬我。” 

纪凌冷笑:“你从他们嘴里套的,也是你师父的‘不可知’吧。” 

谢清漩懒得跟他纠缠,刚抽出手来,却被他抱住了:“好了,我不多话,你带我去吧。” 

“什么?” 

“带我去啊,我看看你怎么懵人的。” 

谢清漩拍开纪凌的手,摇头道:“你跟去干嘛?再说,你跟去又算什么人?小厮么?”他说这句话,原是为了消去纪凌的妄念,哪知那人兴冲冲接上口来:“好啊,我就充一回你的僮儿。”说着摘下谢清漩的褡裢,背到自己的身上。 

“你这样的僮儿,哪个消受得起?” 

谢清漩话音未落,纪凌已执起他的手,大步流星朝前走去:“我说你受得起,你便受得起。” 

再说那家的仆人,在门前守了半天也不见先生出来,情急之下,探头进来张望,恰见纪凌搀了谢清漩过来,仆人虽是头一次来,也晓得那盲眼的便是先生,却料不定纪凌是个什么角色,看他背了褡裢,搀了先生,总该是仆从一类,可神情气度竟是俾睨众人,倒似个王孙模样,不由呐呐地问:“这是…?” 

谢清漩知道纪凌脾气来了,那是九条牛都拉不回的,只得接过口来:“这是我的家人,烦请引路。” 

仆人将二人延至车中,一边驱车向前,一边暗自思忖,难怪这先生声名远播,只这架势便不寻常,连个家奴都威武若此,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越想越是忐忑,等马车到府,再来搀谢清漩时,那份慇勤仔细比先前又是胜了一筹。 



55 



经此一回,纪凌扮僮儿算是扮上了瘾,谢清漩原指望他日久生厌,却忘了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遭一过成了规矩,要改竟也难了,这纪凌难缠之外更兼骄横,那真是如影随形、如蛆附骨,谢清漩甩不脱、撇不开,莫可奈何,便也由他,到得后来,镇上提起谢清漩,神算之外都要加上句:“哦,就是那个家奴赛过大爷的先生?” 

纪凌日日跟着谢清漩,把些个算卦、扶乩的把戏都看熟了,吵着要学,谢清漩绕不过他,拿筒蓍草推到他面前,浅浅地说了些章法,纪凌儿时也背过《周易》,他天资又好,学起来飞快,只是明明按部就班地求卜,却是算什么不中什么。初学者往往从天气算起,对与不对立竿见影,陆寒江每每瞧见外头下雨,就抓了纪凌打趣:“定是你算出风和日丽,才招了这场雨来。”纪凌本是个要强、心气高的,哪经得住这话,发誓要做出个样子,牌也不赌了,酒也不喝了,一门心思钻研起卜术来,谁知这功夫下得再狠,却像是往海里担水,费尽了力气,也不见个动静,有心再问谢清漩,又怕他看轻了自己,只得霸着个蓍筒,独个儿算个不停。 

谢清漩原以为纪凌学卜不过是图个新鲜,谁知他真下了功夫,浮浪的脾气也收起来了,惊异之外倒生出几分怜惜,知道他拉不下脸问自己,便有意从旁点拨。纪凌也是个伶俐的,谢清漩假以词色,他岂能不知,一个肯教,一个愿学,竟是难得地融洽了起来。听谢清漩细细剖析,纪凌才知道,卦词的解释玄机无穷,起自《周易》却不能囿于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还须旁征博引,竟是要拿一肚子书来垫底的,感慨之余,不免疑惑:“你居然读过这么多书,可你怎么看书?” 

“我当然不能看,”谢清漩举起食指:“用摸的。” 

纪凌攥了他的指头,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谢清漩倒笑了:“我父亲拿针把书上的字一个个刺出来,教我摸着认字,他总说:‘眼盲了,书还是要读的’。” 

“摸?那该多辛苦…”纪凌把他的指头握在手心,半晌叹了口气:“你父亲很疼你吧?” 

谢清漩点点头:“是,可惜我福薄,七岁的时候他就过世了,以后的书是都是小汐刺的,她也就是那么学会认字的。” 

“你还是比我好,我出生的时候娘就死了,才满周岁爹也死了,又没有兄弟姐妹。”纪凌叹了口气:“唉,你娘呢?” 

“早故世了,”谢清漩从纪凌手中抽出指头:“我跟你说过,你我都是孤寡之命,身边留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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