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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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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克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荒唐的见面既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也意味着一种必然性。丁问渔盼着和余克润见面已有很长时间,这样的见面显然是演习过无数次了,他已经准备好的一大堆话要说。见面的地点是在人头攒动的省立公共体育场,丁问渔和余克润不期而遇,一场篮球比赛正在激烈的进行,丁问渔不管三七二十一,很严肃地把余克润从看球的热闹场面中招呼到一旁,进行了这场即兴的,同时又是早有预谋的完全不合时宜的谈话。位于通济门外的省立体育场呼声雷动,由于场上的局势突然出现一面倒,大家都在为处于劣势的队呐喊助威。和余克润一起前来看球的同伴远远地注视着他们,看着丁问渔神气活现地挥舞着他的手杖。同伴中有男有女,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丁问渔是什么人。余克润感到非常地恼火,他板着脸,问他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进行这场该死的谈话。   
  在一九三七年的首都南京,篮球赛事是一场最热门的体育运动。一场重要的比赛开始前后,南京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当时南京有两支篮球劲旅,一支是中央军官学校的篮球队,另一支是国立体专篮球队。中央军官学校是篮坛的老牌盟主,纵横南京,所向无敌,已经成为南京老百姓心目中的偶像。国立体专篮球队却是刚杀出来的新秀,队中的主力是一对叫张长清和张长江的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上一次的联赛中,竟然出其不意地把中央军官学校的篮球队打败了。于是两支篮球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它们之间的比赛便成了南京观众心目中的大事。两强相遇,必有好戏,为了在新的一轮赛事中的决战,这两支劲旅纷纷招兵买马,都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国立体专的同学还专门组织了啦啦队,校长张之江亲临观阵,身着黑背心白裤的国立体专篮球队这次比赛势在卫冕,而中央军官学校篮球队为报一箭之仇,早就憋足了一股劲。中央军官学校虽然没有啦啦队,但是学校的教育总长张治中兴致勃勃地赶来督阵。三个月以后,淞沪〃八·一三〃战事将全面展开,张治中是这场充满血腥味的战役的总指挥。但是在此时,身着将军服的张治中俨然一副儒将风范,毕恭毕敬地坐在那里,每一个手势中都显露出了一种潇洒。身着白背心白裤的中央军官学校篮球队,一律剃着光头,一举一动都显示其作风非常严肃的一面。比赛一开始,双方都是全力以赴,不敢有半点松懈。比分交错上升,渐渐地,国立体专篮球队似乎占了上风,人们呼声雷动,纷纷为中央军官学校篮球队加油鼓劲。   
  丁问渔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余克润拉到一旁的。为了观看这场精彩的球赛,余克润和他的飞行员伙伴,早在比赛开始前的一个半小时,就来到了已经挤满了球迷的看台上,陪余克润他们来观球的两位小姐,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学生,其中那位对余克润颇有好感的曲蔓丽小姐,是国民政府某要员的外甥女儿。曲蔓丽小姐在大学里念的是家政系,她对余克润一见倾心,明知道余克润已经是有家眷的人,仍然向他发出频繁的进攻。余克润对曲蔓丽小姐的好意无意拒绝,但是他不想让丁问渔追求自己老婆的笑话传出去,尤其是不想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他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耐烦的情绪,希望丁问渔立刻从他眼皮底下滚开。   
  赛场上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余克润突然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威胁丁问渔。他警告他,如果他打算继续勾引雨媛的话,将吃不了兜着走,还警告他,自己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的话,将绝对轻饶不了他。丁问渔应该撒一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他应该明白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余克润的眼光不住地扫向赛场,曲蔓丽小姐正急切地等着他去。〃今天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我只是告诉你,你是在玩火,是活腻了。〃余克润转身想走,但是丁问渔又一次拦住了他,说自己还没有把话和他说清楚。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余克润感到忍无可忍,余克润紧握拳头,看着丁问渔的鼻子,恨不得猛揍他一拳。   
  余克润强压着怒火,问:〃你还想说什么?〃   
  丁问渔说:〃我并没有勾引你老婆。我承认我是单相思,我爱雨媛,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勾引她。〃   
  余克润意识到丁问渔神经兮兮的表白,正在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天已经很热了,西装笔挺的丁问渔看上去显得非常古怪,系着花哨的领带,所有能扣的钮扣都紧紧地扣着,人却像一只虾一样哈着腰。他不停地挥着手杖,仿佛拿着的不是手杖,而是一把指挥刀。丁问渔并不觉得自己的形象滑稽。滑稽这一形象通常是在别人的眼睛里,才能够体现出来。余克润意识到和这个小丑一般的人物站在一起,自己也正在变得滑稽可笑。球赛正在激烈地进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僵持在看台的一角,置身在众人的呐喊助威声中,谈着一个非常不愉快的话题,真是再荒唐也不过。   
  余克润说:〃你别逼着我揍你!〃   
  丁问渔突然变得英勇无比,他瞪着眼睛说:〃你揍我,好吧,你试试!〃   
  余克润感到哭笑不得,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当然不适合动武。自己作为一名现役军人,年轻力壮,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揍丁问渔这样的书呆子,将立刻变为众人怒责的对象,而且他这么做了,在一起来的同伴面前也不好交待。曲蔓丽已屡屡在远处向他示意,让他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但是丁问渔却不依不饶地向他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挑战,他仿佛成为一名中世纪决心为名誉而战的骑士,用手杖指着余克润,十分庄严地要求和他决斗。〃你选个好的地点,我们可以用手枪来决定胜负。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好运气,我希望你能赢。〃丁问渔用一种近乎滑稽的表情看着余克润,看得出,他说这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在余克润尚未作出反应的时候,丁问渔像一个胜利者那样,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体育场。 
比赛还在进行,并且进入了高潮,中央军官学校篮球队已经稳住了阵脚,逐渐占了上风。这场比赛的结局,中央军官学校大获全胜,然而丁问渔对这结局已经毫无兴趣。和余克润决斗的念头纠缠着他,他想象中的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英勇。他想象自己拎着枪管正在冒烟的手枪,勇敢地向余克润走去。他大踏步地走着,昂头挺胸高歌爱情。在一场注定自己要输的决斗中,丁问渔义无返顾地走向了死亡。他不相信自己会赢,也不希望自己能赢。余克润对他举起了手枪,像一个熟练的枪手那样潇洒地扣动着扳机。丁问渔在关键的时刻没有开枪,他是存心不开枪的,这是一个最美满的结局,这个结局将让大家都感到满意。子弹旋转着向他飞过来,丁问渔终于看到雨媛的脸上为他露出了悲伤的愁容。想到自己能为雨媛去死,想到雨媛的脸上为他露出愁容,丁问渔立刻感到心满意足。   
  为了能够得到一把手枪,丁问渔在脑海里搜索着能为他提供武器的人选。在南京的商店里是买不到手枪的,丁问渔想起自己在美国留学时,一位来自哥伦比亚的混血儿,曾送过一把袖珍的镀镍小手枪给他。这位流亡的混血儿据说是有三条人命在手上,他一度和丁问渔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混血儿告诉丁问渔,决斗的最大诀窍,就在于你要敢藐视死亡。死神在更多的情况下将青睐胆怯者,决斗的胜负无关紧要,关键是你要表现出你的勇气来。没有什么比决斗中的怯弱更可耻的事情。哥伦比亚的混血儿告诉丁问渔,当你举起手枪,扣动扳机,结果却没有打中对方,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的枪怯不准,唯一的解释是因为你突然感到了害怕。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只有在电影上才存在,就是职业杀手也有惊慌的时候,也可能在几步之内把子弹打飞了。   
  一段时间里,丁问渔曾经一直把手枪带在身边,不是为了防身,而仅仅是作为卧室里的装饰品。那把袖珍小手枪最终被海关没收了。现在,丁问渔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才能弄到一支枪。在一九三七年的首都南京,非法携带武器也是一种罪名。热爱和平的南京人从来不以家里藏着一把短枪为时髦,而所谓用手枪决斗,更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笑话。丁问渔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成为真正的新闻人物,因为报纸上通常见到的血腥事件,都是简单的被杀或者谋杀,决斗将会成为一个全新的时髦字眼,反复出现在报纸的新闻版上。丁问渔的传奇故事将被人们变了形地反复传播。等到这一切都变为乌有的时候,丁问渔仿佛看到了黯自神伤的雨媛,正坐在窗前,因为怀念他而流泪。   
  丁问渔给余克润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在信中,他向他再次表明了自己不辞一死的决心。丁问渔声称自己决心以一死来证明雨媛的清白。真正意义的爱从来就不会破坏什么,爱永远是一块不会被玷污的白玉。丁问渔为自己弄不到武器感到深深的遗憾,考虑到余克润是军方成员,丁问渔把获得手枪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希望余克润能够提前把决斗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自己,以便他有一定的时间为自己的后事做好充分准备。通往死亡的大门已经打开,丁问渔将毫不犹豫地伸开手臂去迎接死神。   
4 
丁问渔的离婚启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以后,雨媛没有感到丝毫的惊奇。早在启事还没有登出来之前,她从丁问渔的来信中,就已经知道这件荒唐的事情即将发生。由于她从来不给丁问渔回信,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写信去阻止他。即使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等到雨媛接到丁问渔那封通报消息的信,离婚启事已经发排制版,送到工厂印刷去了。丁问渔曾经无数次提到将对自己的婚姻采取断然措施,他自说自话地向她宣布自己将如何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当然也没办法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丁问渔显得孤立无援,雨媛仿 
佛只是一个替他保管信件的邮筒,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无形的偶像,听他唠唠叨叨地倾诉,看他无法无天地表演。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实际的关系。   
  雨媛清楚地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可能和她没有关系。就像丁问渔在启事初登出来的时候,感到无所事事的恐慌一样,雨媛同样感到一种不正常的风平浪静。她在等待人们的讯问,等待人门的指责,于是她可以做出相应的有力解释,但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除了丁问渔的来信中谈起之外,没有任何人主动向雨媛打听过这件事。人们要么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要么是在有意地回避这一问题。雨媛常常看见她的同伴眉飞色舞他说着什么,一意识到她的存在,立刻紧缄其口。在一阵令雨媛非常难堪的沉默以后,然后出现一个完全不搭界的新话题。这显然只是一种掩饰。雨媛很快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里显得多余。   
  雨媛恨不能跑到大街上去大喊自己无辜。她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希望有人能听听她的声音。她在无望地等待着,越等待越窝火,越等待越不耐烦。终于有同伴偷偷地约雨媛谈话。 
雨媛以为她要和自己谈谈丁问渔登启事的事,她已经准备好了词汇,打算把丁问渔好一阵指责,打算好好地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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