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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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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脸色倒看不出什么,见着他,只叹了一声。他脸色苍白,不知不觉向后退了半步,慕容夫人说:“你去瞧瞧素素——她心里够难过的了。”
他站在那里,像是石像一般纹丝不动,那拳头却是攥得紧紧的,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不去。”
维仪叫了声:“三哥,三嫂又不是故意。”慕容夫人瞧着他,眼里竟露出怜悯的神色来,像是他极幼极小的时候,瞧着他去拼命努力去拿桌上放着的糖果——可是够不着,明明知道他绝对够不着,那种母亲的爱怜悯惜,叫她眼里柔柔的泛起薄雾来。面前这样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母亲心里,一样只是极幼极小的孩子。她说:“傻孩子,这个时候,你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她,哪怕不说什么,也要叫她知道你。”
他掉转脸去,仍旧是发了狠一样:“我不去。”
维仪叫他弄糊涂了,回头只是瞧着慕容夫人。慕容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说:“你这性子,我劝不过来,你父亲几番将你往死里打,也没能拗过来——你这一辈子,迟早吃亏在这上头。老三,我都是为了你和素素好,你真的不肯去见见她,她现在是最难过,你不去她必然以为你是怪她,难道你愿意瞧着素素伤心?”
他静默着,过了许久,终于转身往外走。走到房间之前,却不由自主止步,走廊上一盏灯亮着,天气炎热,那灯的光也仿佛灼人。他站在那里,像是中了魔魇,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倾尽了耳力,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哪怕,听得到她呼吸的声音也是好的。可是听不到,隔着一扇门,如何听得到?只一扇门,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一个他止步不能的世界,他竟然没有勇气迈入的世界。
秦医生推门出来,见了他叫了声:“三公子。”
素素本来已经是精疲力竭,昏昏沉沉里听到这一声,急切的睁开眼睛。护士连忙弯下腰,替她拭一拭额上的汗水,问:“要喝水吗?”她无声的张了张嘴,不,不是,她不是要喝水。她是要……不……她不要……她畏缩的抓住护士小姐的手,那声音已经低微若不可闻:“别……别让他进来。”
护士好奇的回过头去,他本来一步跨进来,站在门边,听到她这样说,那脸上顿时失了血色,面如死灰一般难看。她根本不敢瞧他,只紧紧抓着被角的蕾丝,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他终于掉头而去,那步子起先沉重似拖了铅,然而越走越急,越走越疾,一阵风似的转过走廊拐角,走到书房里去,用力将门一摔。那门“咣”一声巨响,震得走廊里嗡嗡起了回音。也震得她眼角大大的一颗泪珠,无声的坠落。
她昏昏沉沉睡到半夜,仍是痛醒。护士小姐依然问她:“是不是痛得厉害?还是要什么?”——身体上的痛楚,比起心里的痛楚来却几乎是微不足道,她要什么……她要什么……辗转了一身的汗,涔涔的冷……她要什么……她要的是永不能企及的奢望……所以,她只能卑微而自觉的不要……唯有不要,才不会再一次失去,因为,根本就不曾得到,所以,才永远不会再失去。失去那样令人绝望,绝望到像是生生剜去一颗心,令人痛不欲生。她已经失去了心,再也无力承受他的责备。他生了气,那样生气,他不见得喜欢这孩子,可到底是她的错,她那样大意,在楼梯上摔倒……她不要……最好永远不要面对他。
慕容夫人向来起得极早,首先去看了素素,才走到书房里去。书房原本是极大的套间,她到休息室里,只见慕容清峄和衣躺在床上,身上卷着被子面向床内一动不动的睡着。她叹了口气,在床前坐下,柔声说:“老三,你还是去瞧瞧素素,我看你放不下她。”
慕容清峄蓦得回过头来,直直的盯着她:“我放得下——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温言道:“好孩子,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她也不是故意摔到,她比谁都难过。”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嘴角微微抽搐,那声音却如斩钉截铁一样:“反正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静静的瞧着他,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说不要她了,可是心里呢?”
他看着窗子投射进来的朝阳,阳光是浅色的金光,仿佛给投射到的地方镀上一层金,那金里却浮起灰来,万千点浮尘,仿佛是万千簇锋芒锐利的针尖,密密实实的往心上扎去,避无可避,不容喘息,垂死挣扎也不过如此——他紧紧攥着拳,她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她说:“别让他进来。”
她不爱他,连他以为她是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她也宁可独自面对,也不愿意与他一起。她不爱他,她不要他……他狠狠的逼出自己一句话来:“我心里没她——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半晌没有作声,最后才说:“依我看,等素素好起来再说。这样的糊涂话,可不能再说了,免得伤了她的心。”
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银杏,无数碧绿的小扇子,在晨风里摇动,似千只万只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树荫如水,蝉声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风吹过,林间漱漱的微声,带着秋的凉意。由露台上望去,银杏纷纷扬扬的落着叶子,像下着一场雨。一地金黄铺陈,飘飞四散,落叶满阶红不扫。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在了露台栏杆上,脉络清晰依旧,却已经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维仪走过来,手里倒拈着一枝新开的白菊,轻轻在她肩上一打,叫了声:“三嫂。”说:“难得今天天气好,又是中秋节,咱们出去吃螃蟹吧。”
素素说:“厨房里有。”
维仪将嘴一撇,说:“家里真是腻了,咱们出去吃馆子。”
素素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
她自从病后,郁郁寡欢,从前虽然不爱热闹,如今话更是少了。维仪只觉得她性子是越发沉静,偶然抬起眼睛,视线也必然落在远处。维仪本来是极活泼的人,但见了她的样子,也撒不起娇来,看她顺手放在茶几上的书,于是说:“家里读书最勤的,除了父亲,也就是三嫂了。书房里那十来万册书,三嫂大约已经读了不少了。”
素素说:“我不过打发时间,怎么能和父亲比。”
维仪看她的神色只是淡淡的,心里也觉得不快活。和她讲了一会儿话,下楼走到后面庭院里,慕容夫人立在池边给锦鲤喂食。维仪看那碧水之中,五色斑斓的鱼儿喁喁争食,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对慕容夫人道:“我瞧是三哥的不对,既然和三嫂结婚,就应当一心一意。瞧他如今这绝情的样子,弄得三嫂伤心。”
慕容夫人细细拈着鱼食说:“你今天又来抱什么不平?”维仪说:“我昨天瞧见那个叶小姐了,妖妖娆娆的像蜘蛛精,哪里及得上三嫂美。就不明白三哥怎么看上了她,正经的还让她在外头招摇过市。”
慕容夫人倒叹了一声,说:“你三哥是个傻子。”
维仪说:“可不是,我瞧他是鬼迷心窍。”
素素按家乡风俗,去舅母家中送了中秋礼。回来时路过原先住的巷子附近,她看到熟悉的街道。想了一想对司机说:“你绕到三观巷,我想看看原来的房子。”司机将车子开到巷口,停了车说:“少奶奶,我陪您进去吧。”素素向来不愿意下面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于是说:“不用,我只在外面看一看,就行了。”司机答应了一声,站在车边等她。
午后时分,巷子里静悄悄的,平常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们也不知哪里去了。天色阴沉沉的,迎面吹来风很冷,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早晨那样好的天气,一转眼就变了。
远远望去,篱下的秋海棠开得正好,篱上的牵牛花青青的藤蔓蜿蜒辗转,夹着一两朵半凋的蓝朵。院子里拾掇的十分整齐,她想,房子定是又租出去了。这房子她住了许多年,为着房东太太人极为和气,房子虽然旧小,但到底在她心里如同家一样。
她站在风头上,也没有觉得冷。痴立了许久,只听房门“咿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大约才一岁光景,跌跌撞撞走出来。她的母亲在后头跟出来抱起她,嘴里埋怨:“一眨眼不见。”抬头见了她,好奇的打量。素素见她是寻常的少妇,一张圆圆的脸,倒是十分和气。那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光鲜,向人一笑间,眉目间都是宜然恬淡。
她唇角牵起凄清的笑颜。少女憧憬时,也以为这样恬淡就是一生了,嫁人,生子,老病,芸芸众生一般的喜怒哀乐,到了如今,都成了惘然。
司机不放心,到底寻过来了。她回到车上,只望着车窗外的街市。那样热闹世俗的软红十丈,却和她都隔着一层玻璃。车子已经快要出城了,远远看到岔口,黎黑色的柏油路面,便是通往官邸的专用公路。她对司机说:“麻烦你调头,我想去见一位朋友。”
她到牧兰家里去,却扑了个空。方太太客气的不得了,说:“你是贵客,等闲不来,今天真是不凑巧。”她告辞了出来,却正巧遇上一部车子停在门口,那车牌她并没有见过。牧兰下车来见到她,倒是高兴:“你怎么来了?”牵住她的手,脱口就说:“你瘦了。”
素素勉强笑一笑,说:“原先跳舞的时候,老是担心体重,如今不跳了,倒瘦了。”一转脸看到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张明殊。她犹未觉得什么,那张明殊却早已经怔在了那里,直如五雷轰顶一般,直直的瞧着她。牧兰亦未留意,说:“站在这里怪傻的,屋子里乱七八糟,我也不好意思请你进去坐,咱们还是出去喝茶吧。”
素素与她多日不见,牧兰自然话多,叫了雨前边喝边聊,牧兰说:“这里的茶倒罢了,只是茶点好。你们瞧这千层酥,做的多地道。”素素说:“这茶只是不像雨前,倒像是明前。”牧兰哧的一笑,说:“你的舌头倒有长进。”她这样没轻没重的一说,素素反倒觉得是难得听到的口气。终于浅浅一笑,见对面的张明殊只是闷头喝茶,于是问:“张先生如今还常常去看芭蕾吗?”
牧兰答:“他倒是常常去捧场的。”又讲些团里的趣事,素素听得悠然神往:“嗯,真想去瞧瞧大家。”牧兰心情甚好,俏皮的一笑,说:“那是求之不得,不过,只怕又是大阵仗,又要叫导演紧张得要死。”素素答:“下回有空,我独个去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这样谈了两个钟头,素素掂记是中秋,晚上家里却有小小的家宴,纵然不舍,也得走了。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因着下朦朦细雨,那些树木浓黑的轮廓,都已经渐次模糊。屋子里灯火通明,仆从往来。家宴并没有外人,锦瑞夫妇带着孩子们来,顿时热闹起来。慕容沣也难得的闲适,逗外孙们玩耍。慕容清峄最后一个回来,慕容夫人因是过节,怕慕容沣生气,连忙说:“这就吃饭吧。”
几个孩子吃起饭来也是热闹的,慕容夫人说:“小时候教他们食不语,他们个个倒肯听,如今大了,反倒不成规矩了。”慕容沣说:“他们天性就是活泼,何必要弄得和大人一样无趣。”慕容夫人说:“你向来是纵容他们,一见了他们,你就耳根软。真是奇怪,锦瑞维仪倒罢了,尤其是老三,打小你就管得那样严厉。真想不到如今对他们又这样溺爱。”顶小的那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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