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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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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只好天天请大家吃中饭!(当时的上海,的确还没有一个
企业免费向员工提供午饭)这要让经易门晓得了,不要笑脱下巴?!
陈实说,我们这样做,经易门当然不能理解。他要能理解了,我们跟他不就是
一票货色了吗?但……侬为啥也不理解呢?侬不是去过英国……
这句话,在旁人听起来,也许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但岂不知在谭宗三面前却
已犯了大忌。谭宗三立时板起脸,厉声喝斥,不要跟我讲啥英国不英国。我不能让
经易门笑我只靠请客吃饭讨好员工来管理谭家。
哎,这跟经易门有啥关系?我们又不是为了这位“经嘎里”(姓经的家伙)才
在这里做事。鲰荛小声插了一句。一般情况下,他很少插嘴。
谭宗三一听,更不平静了,大声反驳,我不管有关系没关系,我就是不能让经
易门笑话我!
陈实还想说,你怎么没听懂我们的话?这件事跟经易门根本不搭界。但周存伯
立即暗示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再强硬下去。
陈实只得不悦地别转头去。
是的。这一向,从表面上看谭宗三很少再提“经易门”三字,似乎已撇弃了此
人此事,但实际上他一直也没能从经易门浓重的阴影里超脱出来,一直还隐隐地深
深地忌讳着这位经大总管,只是不声不响不再放在脸面上而已。而刚才在陈实的话
里,居然把他跟经易门相提并论,极大地刺伤了他。谭宗三居然一甩手走了,把存
伯大然陈实统统干晾在写字间里,搞得陈实哭笑不得尴尬异常。陈实当即就要递辞
职报告。让存伯喝斥住了。他耍大少爷脾气,侬也耍大少爷脾气?一点冤枉官司都
吃不落,还搞啥搞么?!陈实揪然撕掉了辞职报告。是的,他们抛开自己原来所做
的一切,汇聚到谭氏这面已略显陈旧的大纛之下,再渡关山,不仅仅是因循了和宗
三之间的那点旧谊,更重要的还是想要“借谭家这块地盘,在中国、起码也是要在
上海搞出点名堂来”。而要想在今日之中国认真做出一点事体来,不受一点冤枉气、
不吃一点冤枉官司,简直是不可能的。对此,他们是充分交换过看法的,自认为是
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的。怎么就一下沉不住气了呢?况且只不过是从宗三那里受一
点冤枉气,也算不了个啥么。宗三这个人我们还不清楚?公子哥儿嘛。任性。一阵
风雨一阵雷。雷过云开,雨过天晴。心里不记仇。就这点名堂。
果不其然,到晚上,宗三主动找存伯,(他不好意思去找陈实,)讲,既然你
们要试,那就试一试吧。反正花不了多少钞票。不过有两条。-,先在豫丰小范围
里试,谭家花园的那帮子人等下一步再讲;二,伙食标准不要定得太高,传出去,
真的变成我谭宗三败家精,天天请大家下馆子了。你们也给我留点面子,好啃?存
伯等人偷偷一笑,松下一口气赶紧去办包饭的事。谭宗三就没再把这一顿中饭的事
放在心里,第二天几乎忘了个差不多。到中午时分,只见存伯来请,说有事让他到
楼下大餐间去一趟。“又是啥花头经?”他收拾好刚拟就的几份电报稿,一面起身
跟存伯往外走去,一面问。“开幕式。”存伯微笑着只是简略地答了三个字。“开
幕式?搞啥搞?”宗三又问。“侬去了就晓得了。”存伯再不多讲。
这时,大然和陈实毕恭毕敬地分立在大餐间门的两旁,皮鞋头发统统擦得锃光
贼亮。一见宗三走了过来,两人学那英国皇室侍卫长的样子,赶快躬身为他拉开大
餐间的硬木雕花大门。宗三真被他们吓了一大跳,愕然回顾存伯,问道,做啥?想
吃掉我!三位均笑而不答,做了个手势,请宗三继续往里进。宗三迟疑地放慢脚步,
抬头看去,只见全体豫丰员工,不论职位高低,一律穿着定做的“员工服”。男士
一律深藏青,小立领中山式;女士一律宽背带天蓝薄呢裙加长袖白衬衣。每人面前
都摆放着一份由大中西菜社送来的午餐。餐具也都是统一购制分发保管。整齐划一。
眼门前真是一亮,紧着又是一声“雷”响。全体起立,齐声喊叫:“三三三三,三……”
“三三三三,三……”。“三”是他们对这位年轻的谭氏集团新总裁的爱称。简称。
谭宗三嘛。三十三岁嘛。三三见九嘛。九五至尊嘛。“三三三三,三……”。如此
齐心协力、肝胆相照、温馨备至……在场所有的眼瞳子里都充满了感激和决心,至
使谭宗三心里一阵酸热,霎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王顾左右而支吾了起来:“三……
这……嘿嘿……”
说起来,发明“三”这个呢称的,还是工作班子里那个叫黄畹町的女秘。二十
一岁。上海景华会计专科学校毕业。前两天午休时,她跟几个同事边吃边聊天。那
时候当然没有这样一顿免费午餐好享用。大家不是到马路对过小摊头上叫一碗阳春
面、菜肉馄饨点点饥,就是从自己家里带点隔夜的剩菜剩饭来混一顿算数。黄畹町
基本上不带饭。她在豫丰同仁中,年纪最小,又是个单身的黄花闺女,头脑活络嘴
巴甜,所以总有人邀她下馆子“陪吃”。至于那些带饭的男雇员,饭盒子里只要有
点好吃的,也总要搛一两块让她尝尝。好像只有让她尝过一口,剩下的饭菜吃起来
才会特别香。难怪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雇员戳着那些男雇员的额角头,咬牙切齿地
笑诳道:“贱骨头。没有一个好脚色。”一个刚举家南迁来上海的中年男雇员,操
一口带天津卫侉腔的洋泾浜上海话,笑道:“咱天津卫有句老话这么说,十八九的
小丫头,没模样儿,还有个水灵劲儿哩!这,您老就别不服气了。”
那天,黄畹町一边嘬着那个“天津卫”饭盒里的糖醋小排骨,一边问他:“
‘三’中午吃啥?我来了这么多大,还没有看见他出去吃过中饭。他不吃中饭,活
神仙?”
“三?三是嘛?”“天津卫”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让她说蒙了。
“谭宗三呀。还有嘛?!”
“哎哟,三啊。怎么这么亲热。谭老板也不叫了,就一声‘三儿’。啥关系啥
程度啦?”“天津卫”哈哈嚷道。
“侬管我啥关系啥程度!”黄畹町得意兮兮地白了那一帮子家伙们一眼。这时
谭宗三慢吞吞走了过来,问:“啥人叫我‘三儿’?”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极为尴尬。黄畹町也闹了个大红脸,吭吭哧哧地,没敢
站出来承认。僵持了一会儿,吃完饭的人,便趁机赶快溜到卫生间去洗饭盒,离开
这是非之地;没吃完的,也忙低下头去只顾大嚼,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一时间气氛
搞得相当紧张。谭宗三一走,马上就有人冲黄畹町指指戳戳、又苦笑又叹气又晃脑
袋又撇嘴地作了一系列无声的责备。
而这一个下午,直到下班前,很有几位三四十岁的老兄心里像装满了碎玻璃碴
似的,总想找个机会,个别去向三老板解释清楚,中午发生的事,跟他们没有一点
关系。他们怎么会这么不晓轻重地把老板称作“三儿”?
但一直到下班前半小时,并没有发生他们认为一定会发生的事。后来就下班。
回家。只是到第二天,发现畹町姑娘没来上班。大家以为她病了。那时候上海弄堂
里的公用电话网远没有现在发达。传呼业务也远没有现在开展得如此通畅便当。同
事间有什么事都是等下一回见面了再说,还没养成打电话通消息问候的习惯。第三
天,依然不见黄畹町上班,有人就问,黄小姐哪能(怎么)了,啥人有啥消息?到
十点钟光景,周存伯领了一个三十几岁、背稍微有点驼起的精瘦男子走了进来,并
关照秘书股长,把黄畹町手头的那一摊事情,统统移交给这位“蒋先生”。“蒋先
生”忙向秘书股长和善地笑着弯弯腰说道,多……多……指教多指……指指教。
(这家伙好像口吃得还挺厉害)秘书股长着实愣怔住了,过后赶紧问,黄……黄小
姐呢?周存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答道,黄小姐已另谋高就。不再来豫丰别
墅上班了。大家一下都呆掉。
是的,在这个被那四位独臂人调校得高度合拍、高度紧张、高度“机械化”了
的工作小班子里,有没有这么一个既精通业务、又年轻而随和的小姑娘存在,对于
这些日夜伏案工作得脸都发黄变绿了的中年男子来说,的确是很不一样的。
后来才得知开除黄畹町并不是谭宗三的主意。他事先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档
子事。“蒋先生”正式接手工作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谭宗三到秘书股的小写字
间来过一趟。还是那副慢慢吞吞的样子。四处查寻一番,便在黄畹町原先用的办公
桌前站住了,犹豫了好大一会儿,还问,那个叫我“三儿”的小姑娘呢,怎么不按
时来上班?你看,居然还在找她。还记得她叫过他“三儿”。
谭宗三得知黄畹町已被清退,清退她的是周存伯,而且清退的理由只因为那天
她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三儿”,真是气得不得了。他立即大步向周存伯的写字间走
去。但走到门口,他却又犹豫了。他觉得自己就这样一股脑儿地撞进去,会使存伯
下不了台,更会在豫丰别墅里闹出一个不小的响动。这件事非管不可,不过,还是
得照顾到存伯的面子。于是他忍了忍,叫住一个迎面走过来的工作人员,让他去通
知周先生,立即到他的写字间来议事。
“周先生好像正在跟几个部门主管谈远东汇通银行的一桩啥事体……”那工作
人员好心地报告道。
“不管他在开啥会,统统给我停了。”谭宗三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叫他
马上到我写字间来。另外,请张先生陈先生也一道来。”宗三没有叫鲰荛,是因为
鲰荛平日不来豫丰坐班。他给鲰荛的任务是调查“谭家男人活不到五十二岁”这种
传说的真实性、并查清其原委。既然要调查,当然就不能天天在豫丰泡着。再说,
鲰荛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天天来坐班。
79
黄畹町并不知道自己脚上那双旧皮鞋的式样跟过去黄克莹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更没人告诉她,在她之前,也有一个同样姓黄的女子曾非常近非常近地进入过谭氏
集团现任总裁谭宗三的视界。
黄畹町比黄克莹当然又要年轻得多。她离开学校还不到两个月。经张大然介绍
进入豫丰别墅,兼管文档内务。
她突然发觉,这位三先生总是喜欢盯牢她的脚看。她回去告诉她姆妈。黄畹町
的阿爸独自一人正在旁边的小台子上,烫了一壶“加饭”,买了两块五香豆腐于,
笃悠悠地吃着;听见女儿这么一句悄悄话,便扬起粗短的眉毛,瓮声瓮气地追问:
“看侬的脚?搞啥百页结?”
黄畹町本不想让阿爸晓得这桩事的,现在反让阿爸明着这么一追问,立时红起
脸,推了阿爸一把,嗔啐道:“不要不要。啥人叫侬偷听的?不要不要……”说着
拉起腿脚不太灵便的姆妈往天井里走去。
“侬姆妈懂啥?”黄福奎忙拦住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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