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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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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匕首,寒森森□姐姐的胸膛。芙惆永远记得那种痛苦和扭曲。痛苦和扭曲中,她也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烈性。



姐姐淌血的嘴角抽动着:“女人……失节是大……”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拔出匕首,抛给妹妹,血也一并迸出。



仍旧怕,仍旧哭,可也有那么一股子倔烈的舍死不顾,她咬着牙,颤着手,滴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



彪悍的官兵一巴掌就打落她的匕首,壮硕的身躯压下来——厮打,哭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屠场里,一切的一切都太微不足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有人吆喝:“哎——你们几个!”



压在身上的官兵们翻起来,几个禽兽换了一幅嘴脸:“参领大人——”



参领看着衣衫不整蜷缩一角的姑娘,眼睛亮了:“好漂亮!老子活这么大把年纪,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妞儿!”



“您先来!碰也没敢碰呢。我们哥儿几个等着讨您老剩下的,借个福,借个寿!”



参领哈哈大笑。那勃勃的欲望在眼中一闪,黯下去:“没这个命!朝廷选秀,一年一选,谁愿意让亲生闺女遭那份儿罪?有钱的,都使了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旗下缺了好几个额,得补上。这样的姿色,一个顶十个!”



众官兵一片嘘声,十分扫兴:“皇帝老子三宫六院,顾不了这么多,参领大人开恩,让兄弟们先尝尝鲜!”



参领沉下脸:“宫里规矩多,是不是清白身,一查就知!你们几个要敢动她一根指头——老子阉了你们!”停一会儿,又缓语安慰,“拿了钱,大伙儿快活。八大胡皮条老营,管他母猪貂蝉,关了灯,天下的娘们儿还不都一个样儿!”



……



往事历历,尽是委屈。芙惆把委屈咽进肚里,只字不提。



勒时亨急道:“究竟怎样进宫?”



“机缘巧合。”



只一句巧合?勒时亨还想问,那边人声喧嚣,想是法事已毕。



他一个撑身,越过石凳。人已在丈开外:“我先走,一切听穆琳安排!”



第十二章



远远可见坤宁宫门口簇锦团花,妃嫔宫女们齐聚着送圣驾。芙惆便避一避,近旁是树荫。



雍正撩前襟,迈上滑竿,侧回身,略张望——柳梢长拂,不惹眼的石子小径,他看到她。



他微点一点头,方才对着太监:“起驾。”



芙惆看到了。不知为何,心有些乱。眼一垂,避开了。



皇后率着众人拜送。雍正坐在滑竿上:“你自己身体也欠恙,嘈扰这大半日,早些回去。”



“劳皇上挂心。”



他又看一看年妃:“‘众生称念,必得往生’,凡事想开些,不要积郁伤身。”



“臣妾谨记。”



便起驾。



晚上起风,吹得窗棂扑啦啦响。芙惆本就无睡意,起来关窗。风清露白,索性大撑而开——



月光洒了一墀。玉墀之外,黑漆漆的夜。有灯火的地方,是养心殿。偌大紫禁城,白日的巍峨凝缩成孤凋的璀璨。



养心殿是否便该彻夜通亮?不清楚。从来,她睡下,宫灯犹明,醒来,烛火早掌。



远处的窗纸在眼中放大,影影绰绰。临案的窗棂似乎永远映着人影,有时候,很多人,顶戴花翎。有时候,一个人,很挺拔的身姿,握着笔。近来,经常弯了身,掩着嘴……不知是真的看得清,还是不着边际的幻想。那咳嗽一声声响亮起来……



她合了窗。一切拒之窗外,万籁俱静,心也渐渐安静。



勒时亨还活着,意外之喜。惊喜之后,是莫大的安定,她要这份安定,定能正乱。乱得是什么,说不清。



不觉又向窗外一望,灯犹亮。她走到床边,吹熄了自己的灯——‘噗——’淡淡的煤油气,丝丝袅袅,往事丝丝袅袅……



五纹彩线绣缯,瑞脑熏炉重帐。小鬟碎步嬉笑:“二小姐大喜了——”



她涨红了半边脸,只把头扭过,啐唾绒线。



“下大礼了。衣裳首饰,金的银的,堆了满堂,您不出去瞧瞧?”



帘儿挑开,乳燕双飞莺乱啼,春光无限。



父母在前堂,喜逐颜开。



却也不无忧心。父亲问大媒:“听说,当今皇上容不下亲家老爷。削爵,不算。撤了黄带子,消了玉蝶……”



媒人只宽劝:“无爵一身轻。我们老爷说,别无可恋,只盼这桩喜事。少爷从西宁回来,便操办。”



心心切切,一早置办。花轿是十六人抬大红纱满绣的银杏木麒麟送子七星顶子。迎亲的是享誉京城的唢呐班,吹吹打打,日日操练……



枉费了心机。



天年不齐。人到绝望,就只归咎为天吧。



芙惆掀开被,缓缓躺在黑暗中。静悄悄,只有她的辗转。后来,不再辗转……



唢呐铙钹喧天的响,迎亲队伍蔚为壮观。新郎骑高马,踢轿门。隔着盖头,朦朦胧胧的。喜娘扶着下地,跨火盆、踩红毡……



一地红屑。炮仗犹响得惊天动地。



贺客盈门,主家端坐。吉时到,拜天地。



洞房红烛,坐在百子床——坐得端庄,心怦怦如鹿撞。



琳琅作响,金器的声音。金托盘里拾起金秤杆儿,揭盖头。



盖头掀起一角,眼帘也缓缓掀起——



白底黑面儿洒鞋,团花黑缎子袍角。



盖头继续揭——



高拔的身形,一字襟儿马甲,大红挂彩。



秤杆挑住,‘突——’整个儿撩起。



银烛台,龙凤烛。烈烈跳跃的烛焰,跳跃进她的眼里,跳跃在他的脸上。那张脸——



那卓荦飞逸的眉,不是他。那深藏若虚的眼,不是他。那清微淡远的笑澹泊沉息的静,不是他不是他!



那不是她青梅竹马朝夕相见的未婚夫婿!



他是谁?



她的心惶恐而狂悸的跳,没底没边的往下落——



宫闱御塌,他坐在她的枕边:以后,你有朕,不需要匕首……



一夜寒雨。他站在她的身后。利器破空,鲜血四溅,溅在雪白的白素绢,他说:拿去备案……



孤灯一盏的养心殿,临窗独坐。案牍累形,一声一声的咳嗽……



一切的一切,不看不听不去想。却原来已这样深得刻进……梦里。



梦——



芙惆骤然惊醒。



只是一场梦,只能是一场梦。



仍旧是万籁俱静,她也只有她自己。



第十三章



暗室一盏幽灯。



穆琳剪了剪烛花:“年妃留你们几日?”



“三日。”勒时亨冷冷的,“进宫,我自有门路。”



“毕竟做过领侍卫内大臣……”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不提以前,只提现在。”



“现在……削爵,罢官,禁锢,暗杀……诛连九族!”



“你在外流亡这么久,外面怎么样?”



“九阿哥,调派西宁,充军发配。十阿哥,因护送蒙古喇嘛教首领灵柩获罪。革除王爵,抄没家产。十四阿哥……遵化守陵,终身拘禁,。”



屋里静了一会儿。



勒时亨默默问:“宫里呢?”



“我失了手。”



“他不杀你?”



穆琳冷笑了:“矫情饰诈,收买人心。不是他的一贯伎俩么。”



“他知道你是八爷的人?”



“不知道。”



勒时亨点了点头。半饷:“我们能为八爷做些什么?”



“能。”



勒时亨的眼睛亮了:“要怎么做?”



“只怕你不舍。”



“舍得一身剐,我还有什么不舍!”



穆琳站起身,背对他,朝着窗外的方向。



“杀雍正,眼前就有一个得天独厚后的机会。”



勒时亨没答话,嘴角微微一搐。



穆琳重又坐下“你知我知。多说无益。”



勒时亨忍不得:“她不是八爷的人!”



“她是你的人!”



“我不想再连累她!”



“她背负了一身家仇。”



“她在养心殿,在胤禛身边,还不是失手!”



“失手……呵呵,也许……”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女人心,难测。勒时亨,你是聪明人。”



“灭们之仇不共戴天!她绝不会心软!”



“灭门之仇……刑部的堂印兵部的火票。杀人放火,都统衙门的官军。雍正手上一滴血也没沾!”



“他何用沾血,他只要一道圣旨!”



“你听我讲!毕竟,不是亲手而为。恨,恨不切肤啊!天长日久,这恨会消磨,此消彼长,她……”



“你住口!”



穆琳坐在一旁,且不心急:“要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刻心刻骨的恨。只有一个办法——”



勒时亨的心咚咚狂蹿,声音仍低沉:“你究竟想怎样!”



“你是否留了意,她——还没上头呢。”



“那又怎样?”



穆琳突然冷笑了:“雍正也算是克己持性了。”



勒时亨静待下文。



“有一种药,能破了人的持,乱了人的性!——三枝九叶草。”



“那是什么?”



“它还有个名字,淫羊藿。你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不会不知道……”



勒时亨已大怒:“你……”



“我?我一心效忠八爷!”



“效忠八爷——赴汤蹈火,刀锯鼎镬,我在所不辞!杀妻求将,我……”他一捶砸在木桌上,“我做不出!”



“没有让你杀妻!”



“她那样烈性,与杀她何异?!”



“勒时亨!你心里明白,入了宫,身不由己。迟早,她是雍正的人。与其日久生情,心甘情愿,还不如现在……”



“她不会!”



“雍正是什么人?他藏得有多深?‘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他自己写下的!哼哼哼——‘天下第一闲人’?先皇识不破他,八爷斗不过他,何况一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姑娘……”



“别说了!”勒时亨腾地立起身,“不要再说了!”推开窗,人从窗中跃,几个鹞起,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四章



芙惆一路小心。四下看一看,没有人,推开穆琳的房门。屋里没掌灯。



等待她的,却是勒时亨。



“怎么是你?穆琳……”



“别管旁人!”



他冲到她身边,抓住她两肩。



芙惆不自觉的向后退一退。有些惊讶。



“这些年,漂泊在外。受朝廷迫害,替八爷卖命,再苦再难,我心里撑着一个念想,是你。”



她的心五味杂陈,说不清的,很缭乱。



“出了事,我心急火燎赶来,冒死进来,只想见你!我——”



她感觉到加在肩膀越发紧的力,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狂乱闪烁。



“勒时亨……”



“你心里,是不是……也只有我?”



“我……”



她心慌意乱,只轻轻挣。



“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克己复礼的君子,负地衿才的贵胄。她在他眼中不曾见过如此的戾气和愤懑。



“你……先放开……”



放开?他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恣妄的膨胀,再膨胀——头猛地低头去,压下去。



不期然的侵犯,仿佛灼进一片火海,身心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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