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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股 作者:毕淑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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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到齐眉处看了看,“教授人挺厚道,酱里肉丁不少,比个体户家给吃得还好。”
    “电娃子,好好刷房,别糊弄他。教授不容易。”沈展平最后叮咛。

                                              十

    今天是交股票款的最后截止期。
    假如小偷得知这个信息,是可以有所作为的。部里的职员们捂着自己的上衣兜、屁股
袋,女士们把玲珑的蛇皮包捂在小肚子处,好像那些部位负了致命的伤,正在汩汩出血。
    这都是人们的血汗钱。国家机关名气大,牌子硬,说起来好听。但除了底下部门的进贡
外,其它进项就很有限的。作钦差大臣到下面厂矿视察时可以耀武扬威,回来后又回归到无
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一次,是大家从肋条串上取下的钱啊!
    安琪娘行云流水般地走过来,与沈展平相视一笑。既然彼此共同享有一个秘密,关系就
不比往常。
    “我们安琪儿……”
    沈展平打断她:“别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把钱掖在哪,却看不出你。”
    “我的钱昨天就交了。我家先生说了,迟痛不如早痛。可是,我也看不出你的万贯家财
藏在何处?”
    “我是有多少钱也不会露相的人。”沈展平安安静静地说。钱已交割,剩下的只有一件
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原始股上市后攀升到美妙的高度。
    “栾司长找你。”安琪娘通知他,并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栾司长的办公室高贵而简洁。简洁并不总同朴素为伴。高贵的简洁,更有一种威慑力。
    栾德司长说:“坐。”
    沈展平有些窘迫,觉得自己的西服散发出一股白灰油漆味。
    真应该再买一套西服。
    等着股票的红息吧。
    身份证已经交验,号码已经登记在簿,股票正在发放过程中,沈展平现在实际上已是遥
远南国一座五星级酒店的享有6000原始股的股东了。6000股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座豪华饭
店的一架电动窗帘、一个席梦思床垫或是卫生问的一套洁具的所有权,也就属于你了。这些
物件在今后的岁月里挣了钱,将去那些法律上规定的不属于你的以外,也都属于你了。假如
那家酒店终于团种种天灾人祸而坍塌,你就也只能分到这些残骸所能换回的极少量的钱,甚
至一无所有。
    “小伙子,明天我要讲课,讲讲股票和股份制。在部机关扫扫股盲。我很想听听你的意
见。”栾德司长隔着巨大的写字台问沈展平。
    墨绿色的台毡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峡,沈展平像孤悬海外的小岛。
    他与司长之间还隔着处长。处长们好像层层叠叠的山脉。官场里最腻味最反感的是越级
上诉。你是一个低级职员,你前面有许多级台阶。不是那种像繁华闹市区的绸布庄,很高很
陡的木梯,迅速地把你举到能俯瞰平房屋脊的
    司长隔着处长、业务主管、业务主办这许多丘陵征询他的意见,应该使一般的小职员受
宠若惊,但沈展平很镇定,甚至有点隐隐的忧郁——债务的阴影笼罩着他的思绪。
    栾司长虽然享有部里的兰德之称,沈展平并不怵。他知道若是讲计谋策略讲社交公关讲
处世为人,自己尚处在初级阶段,但若讲学问,他胸有成竹。司长再雄辩,未必比硕士论文
答辩席上的教授们更刁钻古怪。你问一个樵夫怎样吃西餐,他可能手足无措,若是问如何打
柴,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股份制现在是社会上的热点,海外舆论甚至把这看作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寒暑表。对这
个新事物,或者说是旧事物,或者说是老瓶装新酒,总之它横刀立马摆在我们面前了,你怎
么着?这几天,我听说你在大量收购股票,我很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栾德司长很亲切地
问。
    沈展平的眉头,像被人针刺了眼睛保健操的“攒竹”穴,轻微地跳荡了一下。听说安琪
娘同栾德司长私交很好,经常有热线往来,看来属实。他并不像地下党那样秘密活动,但也
不愿大张旗鼓路人皆知。既然司长查问起来,不论对方何种动机,他都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司长,首先允许我订正您的一个术语——我并没有大量收购股票。迄今为止,只购买
了区区6000股。我并不是缺乏大量收购的勇气和魄力,而是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噢?你对金鸟公司的股票这样看好吗?作为那个公司的顾问之一,我是很高兴的。也
许将来召开股东大会董事大会的时候,我们会以另外一种身份见面。”
    “我还不知道您是金鸟公司的顾问。假如知道了,更会增添我的购买兴趣。这条信息的
传布,也许会使金鸟公司的股票指数上升若干个百分点。”
    “我的脑袋就那么值钱吗?”栾德司长表示惊讶,这既是对年轻的研究生直抒己见的鼓
励,也有隐隐的自得。他习惯性地掏出小梳子,梳理他那稀疏而一丝不乱的头发。
    栾德司长有列宁那种型号的辽阔的额头,三类苗似的植被更令人觉得大脑夺取了丰富的
营养,而顾不得滋养表层。
    梳子是苏州贡梳,紫玉般油润,仿佛从梳齿向外浸透发蜡。
    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使男人这么潇洒自如地不分场合地梳头。沈展平悲
哀地想。他现在想剧烈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的某一处痒点,却一直隐忍着。
    “您本人的存在,就是一种资源。您的社会关系,您的学识,您的声望,还有您
的……”沈展平略为停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司长把小木梳停在半空。
    沈展平知道司长会追问。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观点。恰相反,停顿是希望受话人引起足
够的注意,做好精神准备。
    “还有您此时所处的角色。您对部领导的思维决策具有某种导向作用,这是一个人所共
知的事实,您作为顾问,金鸟公司在重大问题的抉择上,将具有同部里同步操作的可能性。
毋容讳言,这是极有经济价值的。。”
    短暂的沉默。
    沈展平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放肆。
    他有些忐忑地等待反响。
    沈展平知道,当所有官场上的人都奉行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时候,你桀骛不驯童言无
忌,有时会收到料想不到的好效果。看看历史上那些脱颖而出的门人谋士,哪个不是先发一
通振聋发聩的高论。当然,你必须遇到一位明主,而且,有一个“度”的问题。
    你掌握得是否适量?
    “小伙子,你很有棱角,很锋利。继续说下去。”
    司长的话,并没有多少亲切褒扬的口气。但沈展平松了一口气。彼此像剥掉了壳的煮鸡
蛋,感情上细腻光滑了许多。
    “我买股票,从大前提上讲,是对中国的改革开放充满了信心。只要这个历史的大趋势
不发生逆转,剩下的就是股票操作上的技术性处理了。没有人比股民更关心世界风云,更渴
望国家的安定团结了,只有国富民强,股票才会稳定地走向攀升。具体到金鸟公司,是做房
地产生意,时至今日,人们才发现最值钱最亘古不变更流芳百世的,还是我们脚下这颗星球
的泥土。什么都会贬值,但土地的价格若鲲鹏般扶摇直上。寸土寸金,成为颠扑不破的真
理,具体到中国,买房子置地,是最古老最传统的安居乐业标志,酒店股票风险甚小。其
三,我们购买的是原始股。原始股是一个神话。在现今中国,拥有原始股,就是拥有了一笔
鸡生蛋、蛋生鸡不断增值的财富。当然,增多增少,还取决于公司的业绩和我们的运气。有
人说中国的股市风波是一个黑海洋,毫无运行轨迹可寻。我认为,幼稚与不成熟,也是一种
轨迹,如同你不能说小孩就不是人。中国人的从众、轻信、众人拾柴火焰高、墙倒众人
推……等国民素质,并不是无济可循的白驹,作为优秀的经济金融学家,必须把这种人文社
会学因素考虑进去,否则就是实践上的跛脚。第四,股票使我拥有一种成就感。当我想到在
我的足迹所未曾到的地方,我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部分财产的所有者,我新奇而快乐。当然,
这个角落可能很渺小,只是够放一个脸盆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肥皂盒的地方,但它是属于我
的。至于破产的危险,在这个改革的年代,在南风窗这个黄金地带,虽然不能说一点没有,
但若跌到一文不值清理债权债务,概率几乎是不存在的。我这个小小的股东,对此充满信
心。最后一点,不登大雅之堂,甚至也不宜摆到桌面上来,但却是极为重要的一点……”
    栾德司长把小木梳装到西服内袋里去了。
    “这就是作为国务院的一个部的几乎全体职员,都购买了这家公司的股票,这是实为重
要的信息。在某些时候,它会像钢筋铁骨一样,坚挺地支撑住股价。这并不是说部里会使用
行政干预的手段,而是一种心理。心理是股市运作强大而潜在的潮流,具有翻江倒海的效
力………
    侃侃而谈!后生可畏!
    栾德司长专注地看着他的谈话对象,不时地轻轻点一下头。他的头点得非常是地方,都
是在话眼或是论点激烈展开的关头。点头并不表示他赞同你,只是证明他在深思熟虑地跟踪
你的思维轨迹。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鼓励,引导对方把观点完臻到登峰造极。这是一种倾听的
艺术。栾德司长之所以被称为兰德,经常在高级会议的场合,抖出既新鲜活泼又蕴含浓烈理
论色彩的决策高论,不能说与此没有关系。他信奉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五行八作,广交朋
友。像勤劳的工蜂,把许多花粉聚集在一起,加上唾液,制造成蜂王浆。当他发现哪个对象
是个思维库时,会像水蛭一样叮上他,让他的头脑高速运转,酿造出精华。
    思想是无法申报专利的。谁的职务高,思想就属于谁了。
    “我很喜欢同年轻人聊天。你使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栾司长真诚地说。
    “只要司长愿意同我谈话,在我是十分荣幸的。”沈展平讲的是肺腑之言。
    司长含笑点头,示意沈展平可以退下。
    恰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像所有的领导一样,司长桌上有三部电话,鸣叫的是市区电话。
    “我是栾德。”司长很有威严地自报家门。
    “你好。请找沈展平。”很嗲的女孩子的声音。
    司长明显地将自己的脸门帘似的下挂。作为他的部下,是不应该把首长的直拨机号码告
诉自己的狐朋狗友。电话打来了,司长若不给找,显得很没有无产阶级感情。若给找了,岂
不成了老传达?
    “小沈,你的电话。以后,最好不要这样。”司长把白色话筒递给沈展平。
    沈展平好不冤枉。他并没有把上司的电话号码告知给任何一个社会关系。这是谁?怎么
会把电话打到这里来,让他代人受过?不行,得把这件事洗择清楚。
    在接话筒的瞬间,沈展平顺手将电话音量控制开关旋至最大。电话机质量原来就极好,
此时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听清对话。
    因为栾德司长的指责很响亮,对方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沈展平。因为打你的分机无
人,我又问了我父亲,他说司长正在找您谈话。因为事情很紧急,我就问了他号码,直接把
电话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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