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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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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伯,你为什么带来了这么多的人?”德纳第低声问那拿粗木棒的人,“用不着这样。”

“我不好办,”拿粗木棒的人回答:“他们全要插一手。这季度清淡,找不着买卖。”

白先生躺着的那张床是医院里用的那种粗木床,四只床脚都几乎没有好好加工过。白先生任他们摆布。匪徒们要他立在地上,牢牢地把他绑在离窗口最远、离壁炉最近的床脚上。

最后一个结打好了,德纳第拿了一把椅子,走来坐在白先生的斜对面。德纳第已不象他原来的样子,他的面容已从凶横放肆慢慢转为温和安静而狡猾。马吕斯很不容易从这斯文人的笑容里认出那张近似猛兽、刚才还唾沫横飞的嘴。他望着这一奇怪、令人不安的转变,为之骇然,他的感受正如一个人看到一只老虎变成了律师。

“先生……”德纳第说。

同时他做个手势叫那些还抓住白先生的强盗走开:

“你们站远一点,让我和这位先生谈谈。”

大家一齐退向门口。他接着说:

“先生,您打错主意了,您不该想到要跳窗子。万一折断一条腿呢?现在,假使您允许,我们来心平气和地谈谈。首先,我应当把我注意到的一个情况告诉您,那就是您直到现在还没有喊过一声。”

德纳第说得对,这一细节是实在的,尽管马吕斯在慌乱中没能察觉出来。白先生只稍稍说过几句话,并且没有提高过嗓子,更怪的是,即使是在窗口旁和那六个匪徒搏斗时,他也紧闭着口,一声不吭。德纳第继续说:

“我的天主!您原可以喊上一两声‘抢人啊’,我决不会感到那有什么不妥当。救命啊!在这种情况下是谁也要喊的,在我这方面,我绝对不会说这不应该。当我们看见自己遇到了一些不能使我们十分相信的人时,我们哇哩哇啦一阵子,那原是非常简单的。要是您那么做了,我们也不会打扰您的。连一个塞子我们也不会塞到您的嘴里。让我来告诉您这是为什么。因为这屋子是间哑屋子。它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但是它有这个优点。这是间地窨子。您就在这里丢一个炸弹吧,最近的警察哨所听了,也只当是个酒鬼的鼾声。在这里,大炮也只‘呯’那么一下,雷也只‘噗’那么一下。这是个舒服的住处。但是,总而言之,您没有喊一声,这样最好,我佩服您的高明,我并且要把我从这里得出的结论说给您听:我的亲爱的先生,要是您喊,谁会来呢?警察。警察来过以后呢?法律制裁。因而您没有喊,足见您并不比我们更乐于看见警察和法律制裁来到我们身上。也可以看出——我早已怀疑到这一点——由于某种利害关系,您就有某种东西需要加以隐藏。在我们这方面,我们也有同样的利害关系。因此我们是可以谈得拢的。”

德纳第一面这样谈着,他那双盯着白先生的眼睛,仿佛也在着意要把从它瞳孔里冒出的尖针一一刺到他俘虏的心里去。此外,他所用的语言,虽然带着一种温和而隐蔽的侮辱意味,却是含蓄的,几乎是经过一番斟酌的。这人。刚才还只是个盗匪,现在在我们的印象中却是个“受过传教士教育的人”

了。

那俘虏所保持的沉默,他的那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坚持的戒备,对叫喊这一极自然的动作的抗拒,这一切,我们应当指出,对马吕斯都是不愉快的,并且使他惊讶到了痛苦的程度。

这个被古费拉克栽上“白先生”绰号的人,在马吕斯的心目中,原是一个隐现在神秘氛围中的严肃奇特的形象,现在经过德纳第的这一切合实情的观察,马吕斯感到更加看不清楚了。但是,不管他是什么人,他虽已受到绳索的捆绑,刽子手的层层包围,半陷在,不妨这样说,一个随时往下沉的土坑里,无论是在德纳第的狂怒或软磨面前,这人始终岿然不动,马吕斯此时也不能不对这沉郁庄严的容貌肃然起敬。

这显然是个恐惧不能侵袭,也不知什么叫惊慌失措的心灵。这是一个那种能在绝望的环境中抑制慌乱情绪的人。尽管情况是那么极端凶险,尽管灾难是那么无可避免,这里却一点也没有象惨遭灭顶的人在水底下睁着一双惊骇万状的眼睛的那种悲痛神情。

德纳第从容不迫地站起来,走向壁炉,挪动屏风,把它靠在炉旁的破床边上,让烧着一炉旺火的铁皮炉子露出来,被绑的人完全可以看见躺在炉子里的那把已经烧到发白、密密麻麻散布着许多小红点的钝口凿。

接着,德纳第又过来坐在白先生旁边。

“我继续谈,”他说。“我们是可以谈得拢的。让我们对这问题来一个友好的解决。刚才我发了火,不应该,我不知道我的聪明刚才到哪里去了,我确是做得太过分了,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比方说,因为您是百万富翁,我便向您要钱,要许多钱,大量的钱。那样做是不近情理的。我的天主,您有钱也不一定就宽舒,您有您的种种负担,谁又没有负担呢?我并不想要您倾家荡产,我究竟还不是一个泼皮。我也不是一个那种因为形势对自己有利,便利用形势来变得庸俗可笑的人。听我说,我可以让一步,牺牲一点我这方面的利益。我只要求二十万法郎。”

白先生一个字也没有说。德纳第跟着又说:

“您瞧我在我的酒里已搀了不少的水了。我不知道您的经济情况,但是我知道您花钱是不大在乎的,并且象您这样一位慈善家很可以赠送二十万法郎给一个境遇不好的家长。同时您也是个明理的人,您决不至于认为:象我今天这样劳民伤财,象我今晚这样布置——在场的诸位先生们都一致同意,认为这一工作是安排得很好的——只是为了向您弄几文到德努瓦耶店里去喝喝十五法郎一瓶的红葡萄酒和吃吃小牛肉而已。二十万法郎,值得呢。只要您把这一点点鸡毛蒜皮从您的袋子里掏出来了,我担保,决不改口,您尽可以放心,谁也不会再动您一根毛。您一定会对我说:‘可是我身上没有带二十万法郎。’呵!我是不喜欢小题大做的。我现在并不要您付钱。我只要求您一件事。劳您驾把我要念的写下来。”

德纳第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即又以着重的语气,朝小火炉那面丢了一个笑脸,说道:

“我预先告诉您,如果您说您不会写字,我是不能同意的。”

高明的检察官见了他那笑脸也要自愧不如。

德纳第把桌子推向白先生,紧紧地靠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墨水瓶、一杆笔和一张纸,让那抽屉半开着,露出一把雪亮的长尖刀。

他把纸放在白先生面前。

“写。”他说。

那被绑的人终于说话了。

“您要我怎么写?我是绑着的。”

“这是真话,请原谅!”德纳第说,“您说得很对。”

他转向比格纳耶说:

“放开先生的右边胳膊。”

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的,执行了德纳第的命令。当被绑人的右手松了绑以后,德纳第拿着笔,蘸上墨水,递给他,说:

“请您好好注意,先生,您是在我们的管制中,在我们的掌握中,绝对在我们的掌握中,任何人间的力量都不能把您从这里救出去,要是我们被迫而不得不干出一些不愉快的极端行为。那我们真会感到很抱歉。我不知道您的姓名,也不知道您的住址,但是我要预先告诉您,您马上要写一封信,我会派一个人去送信,在送信的人回来以前,我不会松您的绑。现在请您好好地写。”

“写什么?”被绑人问。

“我念,你写。”

白先生拿起了笔。

德纳第开始念:

“我的女儿……”

被绑人吃了一惊,抬起眼睛望着德纳第。

“写‘我亲爱的女儿’。”德纳第说。

白先生照写了。德纳第再念:

“你立即到这里来……”

他停住不念了,说道:

“您平时对她说话是说‘你’的,对吗?”

“谁?”白先生问。

“还待问!”德纳第说,“当然是说那小姑娘,百灵鸟。”

白先生面色不改,回答说:

“我不懂您的话。”

“您照写就是。”德纳第说,接着他又开始念:

“你立即到这里来。我绝对需要你。送这封信的人是我派来接你的。我等你。放心来。”

白先生全照写了。德纳第又说:

“啊!不要‘放心来’,这句话可能引起猜疑,使人认为事情不那么简单,不敢放心来。”

白先生涂掉了那三个字。

“现在,”德纳第跟着又说“请签名。您叫什么名字?”

被绑人把笔放下,问道:

“这信是给谁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德纳第回答,“是给那小姑娘的。我刚才已经告诉过您了。”

德纳第显然不愿意把那姑娘的名字说出来。他只说“百灵鸟”,他只说“小姑娘”,可是他不提名字。这是精明人在他的爪牙面前保密的戒备手段。说出名字,便会把“整个买卖”揭露出来,把不需要他们知道的东西也告诉了他们。

他又说:

“请签名。您叫什么名字?”

“玉尔邦·法白尔。”被绑人说。

德纳第,象只老猫似的,连忙伸手到他的衣袋里,把那条从白先生身上搜到的手绢掏出来。他找那上面的记号,凑近蜡烛去看。

“U.F.,对。玉尔邦·法白尔。好吧,您就签上U.F.。”

被绑人签了。

“您折信得有两只手,给我,我来折。”

折好信,德纳第又说:

“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法白尔小姐’,还有您的住址。我知道您住的地方离此地不会很远,在圣雅克·德·奥·巴附近,您每天都去那儿望弥撒,但是我不知道哪条街。在名字上,您既没有撒谎,在住址上,想必您也不会撒谎吧。您自己把住址写上。”

被绑人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会,继又拿起笔来写:

“圣多米尼克·唐斐街十七号,玉尔邦·法白尔先生寓内,法白尔小姐收。”

德纳第以痉挛性的急促动作抓着那封信。

“我的妻!”他喊。

德纳第大娘跑上前去。

“信在这儿了。你知道你应当怎么办。下面有辆马车。快去快来。”

又转向那拿板斧的人说:

“你,既然已经取掉脸罩,你就陪着老板娘去走一趟。你坐在马车后面。你知道栏杆车停的地方吗?”

“知道。”那人说。

他把板斧放在屋角,便跟着德纳第大娘往外走。

他们出去后,德纳第把脑袋从半开着的门缝中伸到过道里,喊道:

“小心不要把信弄丢了!好好想想你身上带着二十万法郎呢。”

德纳第大娘的哑嗓子回答说:

“放心。我已把它放在肚子里了。”

不到一分钟,便听见马鞭挥动的劈啪声,声音越来越弱,很快便听不到了。

“好!”德纳第嘟囔着。“他们走得很快。象这样一路大跑,只要三刻钟,老板娘便回来了。”

他把一张椅子移向壁炉,坐下,交叉着胳膊,朝铁皮炉伸出两只靴子。

“我脚冷。”他说。

在那穷窟里,同德纳第和那被绑人一道留下来的只有那五个匪徒了。这伙人,为了制造恐怖,脸上都戴着脸罩或抹了黑脂胶,装成煤炭工人、黑种人、鬼怪的样子,在这副外貌下面,却露着呆傻郁闷的神情,使人感到他们是抱着干活计的态度在执行一项罪恶勾当,安安静静,无精打采,没有愤恨,也不怜悯,他们好象是一群白痴,一句话也不说,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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