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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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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师傅不禁莞尔微笑,他一面拿起一块白面包来切,一面带着怜悯的神情望着他们,这又触犯了伽弗洛什。他说:
“怎么了,面包师傅!您干吗要这样丈量我们啊?”
其实他们三个连接起来也还不够一脱阿斯。
当面包已经切好,面包师也收下了那个苏,伽弗洛什便对那两个孩子说:
“捅吧。”
那两个小男孩直望着他发楞。
伽弗洛什笑了出来:
“啊!对,不错,小毛头还听不懂,还太小!”
他便改口说:
“吃吧。”
同时他递给他们每人一块面包。
他又想到大的那个似乎更有资格作为他交谈的对象,也应当受到一点特殊的鼓励,使他解除一切顾虑来满足他的食欲,他便拣了最大的一块,递给他,并说道:
“把这拿去塞在你的炮筒里。”
他把三块中最小的一块留给了自己。
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包括伽弗洛什在内,确是饿惨了。他们大口咬着面包往下咽,现在钱已收过了,面包师傅见他们仍挤在他的铺子里,便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们回到街上去吧。”伽弗洛什说。
他们再朝着巴士底广场那个方向走去。
他们每次打有灯光的店铺门前走过,小的那个总要停下来,把他那用一根绳子拴在颈子上的铅表拿起来看看钟点。
“真是个憨宝。”伽弗洛什说。
说了过后,他又有所感叹似的,从牙缝里说:
“没有关系,要是我有孩子,我一定会拉扯得比这好一些。”
他们已经吃完面包,走到了阴暗的芭蕾舞街的转角处,一望便可以看见位于街底的拉弗尔斯监狱的那个矮而森严的问讯窗口。
“嗨,是你吗,伽弗洛什?”一个人说。
“哟,是你,巴纳斯山?”伽弗洛什说。
这是刚碰到那野孩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已化了装的巴纳斯山,他戴着一副夹鼻蓝眼镜。伽弗洛什却仍能认出他来。
“坏种!”伽弗洛什接着说,“你披一身麻子膏药颜色的皮,又象医生一样戴副蓝眼镜。你真神气,老实说!”
“嘘,”巴纳斯山说,“声音轻点。”
他急忙把伽弗洛什拖出店铺灯光所能照到的地方。
那两个小孩手牵着手,机械地跟了过去。
他们到了一道大车门的黑圆顶下面,一个人眼望不见,雨也打不着的地方。
“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吗?”巴纳斯山问。
“去悔不该来修道院。”①伽弗洛什说。
“烂你的舌头!”
①“悔不该来修道院”指断头台。
巴纳斯山接着又说:
“我要去找巴伯。”
“啊!”伽弗洛什说,“她叫巴伯。”
巴纳斯山放低了声音。
“不是她,是他。”
“啊,巴伯!”
“对,巴伯。”
“他不是被扣起来了吗?”
“他把扣子解了。”巴纳斯山回答说。
他又急急忙忙告诉那野孩子说,当天早晨,巴伯被押解到刑部监狱去时,走到“候审过道”里,他原应往右转,可是他来了个往左转,便溜走了。
伽弗洛什对这种机灵劲儿大为欣赏。
“这老油子!”他说。
巴纳斯山把巴伯越狱的细情又补充说明了几句,最后,他说:
“呵!事情还没有完呢。”
伽弗洛什一面听他谈,一面把巴纳斯山手里的一根手杖取了来,他机械地把那手杖的上半段拔出来,一把尖刀的刀身便露出来了。他赶忙又推进去,说道:
“啊!你还带了一名便衣队。”
巴纳斯山眨了眨眼睛。
“冒失鬼!”伽弗洛什又说,“你还准备和活阎王拚命吗?”
“不知道,”巴纳斯山若无其事地回答说,“身上带根别针总是好的。”
伽弗洛什追问一句:
“你今晚到底要干什么?”
巴纳斯山又放低了声音,随意回答说:
“有事。”
他陡然又改变话题,说:
“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前几天发生的一桩事。你想想。我遇见一个阔佬。他给了我一顿教训和一个钱包。我把它拿来放在口袋里。一分钟过后,我摸摸口袋,却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那教训。”伽弗洛什说。
“你呢?”巴纳斯山又说,“你现在去什么地方?”
伽弗洛什指着那两个受他保护的孩子说:
“我带这两个孩子去睡觉。”
“睡觉,去什么地方睡觉?”
“我家里。”
“什么地方,你家里?”
“我家里。”
“你有住处吗?”
“对,我有住处。”
“你的住处在哪儿?”
“象肚子里。”
巴纳斯山生来就不大惊小怪,这会却不免诧异起来:
“象肚子里?”
“一点没错,象肚子里!”伽弗洛什接着说。“Kekcaa?”
这又是一句谁也不写但人人都说的话。它的意思是:quAestBcquecelaa?(这有什么?)
野孩这一深邃的启发恢复了巴纳斯山的平静心情和健全的理智。他对伽弗洛什的住处似乎有了较好的感情。
“可不是!”他说,“是啊,象肚子……住得还好吗?”
“很好,”伽弗洛什说,“那儿,老实说,舒服透了。那里面,不象桥底下,没有穿堂风。”
“你怎样进去呢?”
“就这么进去。”
“有一个洞吗?”巴纳斯山问。
“当然!但是,千万不能说出去。是在前面两条腿的中间。
croqueurs①都没有看出来。”
①密探,警察。——原注
“你得爬上去?当然,我懂得。”
“简单得很,嚓嚓两下便成了,影子也没有一个。”
停了一会,伽弗洛什接着又说:
“为了这两个娃子,我得找条梯子才行。”
巴纳斯山笑了起来。
“这两个小鬼,你是从什么鬼地方找来的?”
伽弗洛什简单地回答说:
“这两个小宝贝,是一个理发师好意送给我的。”
这时,巴纳斯山有所警惕。
“刚才你一下便认出我来了。”他低声说。
他从衣袋里掏出两件小东西,两根裹了棉花的鹅翎管,在每个鼻孔里塞了一根。这样一来,他的鼻子便变了个样儿。
“你变了个样儿了,”伽弗洛什说,“你丑得好一点了,你应当老装上这玩意儿才是。”
巴纳斯山原是个美男子,但是伽弗洛什爱耍贫嘴。
“说正经的,”巴纳斯山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说话的声音也完全不同了。一转眼,巴纳斯山已变成另一个人。
“呵!你演一段波里希内儿给我们瞧瞧。”伽弗洛什嚷着说。
那两个孩子原来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只一心一意在挖自己的鼻孔,听见提到波里希内儿这名字,便走拢来,开始露出欢乐和羡慕的样子。
可惜巴纳斯山存了戒心。
“听我说,孩子,要是我在广场上带着我的夺格,我的达格和我的狄格,你尽管给我十个大个的苏,我也不会拒绝当场耍一套,但是我们不是在过狂欢节。”
这句怪话对那野孩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他连忙转过身去,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聚精会神地向四面张望,发现一个警察的背影,立在相隔几步的地方。伽弗洛什说了声:
“啊,好!”立即又住了嘴,摇着巴纳斯山的手说:“好吧,再见,我要领着我的小乖乖去找我的大象了。万一哪个晚上你需要我,可以到那地方去找我。我住在楼上。没有门房。你找伽弗洛什先生就是了。”
“好的。”巴纳斯山说。
他们彼此分了手,巴纳斯山走向格雷沃,伽弗洛什走向巴士底广场。伽弗洛什拖着小哥,小哥拖着小弟,五岁的小弟几次回头向后望着越走越远的波里希内儿。
巴纳斯山在发现警察时,用来通知伽弗洛什的那句黑话,并没有什么巧妙之处,只不过把“狄格”这两个音,用了多种不同的方式,重复五六遍罢了。“狄格”这个音节,不是孤立地说出的,而是经过艺术加工,嵌在一个句子里面的,它的意思是:“小心,不能随便说话。”并且,巴纳斯山的这句话,具有一种文学美,伽弗洛什却没有领会到,“我的夺格,我的达格和我的狄格”,这是大庙一带的黑话,词义是“我的狗,我的刀和我的女人”,这是在莫里哀写作和卡洛①绘画的那个大世纪里的一般小丑和红尾所习用的。
①卡洛(JacquesCallot,1592—1635),法国十七世纪画家及版画家。
在巴士底广场的东南角,在运河旁古寨监狱下水道开浚出来的那个船坞附近,曾有过一座怪模怪样的建筑物,那是人们在二十年前还能随时见到的,现在已从巴黎人的记忆中消失了,但还值得为它留下一点痕迹,因为那东西出自“科学院院士,埃及远征军总司令”的想象。
那虽只是一个小模型,我们仍称它为建筑物。因为这小模型本身便是一种庞然大物,是拿破仑某个意念的雄伟尸体,接二连三的阵阵狂风已把它吹得离我们一次比一次更远,变成了历史上的残迹,但反使它那临时性的形体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永久性。那是一头四丈高的大象,内有木架,外有涂饰,背上驮一个塔,象座房子,当初由某个泥水匠涂成绿色,现在则由天时雨露使它变黑了。在那广场的凄凉空旷的角上,这一巨兽的宽额、长鼻、大牙、坐塔、壮阔的臀部、四条庭柱似的腿,夜里星光点点的天空便衬托出一幅异样骇人的剪影。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人民力量的象征。深沉,神秘,宏壮。这不知是种什么样的有形有体的大力神立在巴士底广场上那无形无影的幽灵旁。
外来的人很少参观这一建筑,过路的人更不会去望它一眼。它已渐渐圮毁,每季都有泥灰从它的腰腹剥落下来,使它伤痕累累,丑恶不堪。从一八一四年以来,在一般斯文人的谈吐中所谓的“市容检查大员”早已把它丢在脑后了。它待在它的旮旯里,一脸愁容病态,沉沉欲倒,被圈在一道朽木栅栏里,随时都受到一些酗酒的车夫们的糟蹋,肚皮龟裂,尾巴上露出一根木条,腿间长满茅草,并且由于这广场的地面,三十年来,在它周围不断升高——大城市的地面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不断上升的——它便陷在一块凹地里,仿佛土在它的下面往下沉似的。它是污秽,是被人轻视,使人厌恶而又庄严灿烂的,在财主们的眼里显得丑陋,在深思者的眼里却显得悒郁。它好象是一堆即将被清除的秽物,又好象是一个即将被斩首的君王。
我们先前已经说过,到了夜里,景色便有所不同。每到日暮黄昏时分,那头老象便另有一种神韵,它在那悄冥使人悸栗的夜色中变得肃静威猛了。它是属于过去的,因此它属于黑夜,而沉沉黑夜和它的庄严气象又正相宜。
这建筑物,粗糙、矮壮、笨拙、枯索、矜庄,几乎不成形,但肯定庄严有威,具有一种美妙的肃穆气息和野趣,现在它已不存在了,已让位给一座带个烟囱的特大火炉,让它昂然稳坐在那座黑不溜秋的九塔堡垒的旧址上,几乎象资产阶级取代封建制。用一只火炉来象征一个锅的力量的时代,那是极自然的。这个时代必将过去,它已经在过去,人们已经开始懂得,如果锅炉里能产出能量,也只是因为头脑里能产出力量,换句话说,引导人类前进的不是火车头,而是思想。把火车头挂在思想后面,那是对的,但是请不要把坐骑当作骑士。
不论怎样,为了回到巴士底广场,用泥灰造这大象的建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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