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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130(偷天换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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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权者还最喜欢喊叫「人民决定历史」这样的口号!相信你必然知道,现在为大众所知道的历史,有多少是真正的历史!也更应该知道有多少历史真相被隐瞒下来、多少历史被篡改过!令堂将要告诉我们的秘密,也可以作如是观!」
于是的神情很复杂,有迷惘、有痛苦、有无可奈何,显然是她感到我刚才所说的话,难以反驳──在强权统治之下,所谓历史从来就是统治者手中的面,搓圆按扁,还不是完全按照强权统治阶层的意思。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研究历史,当然很深切地知道这种情形,这是最大的讽刺。
我的话是在强烈的告诉她:既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研究历史,就知道许多历史真相全都成了秘密,也就不在乎多一桩。如果觉得这种环境难以忍受,好在地球上有的是比这种环境好的所在,大可以转换到能够把历史真相还给历史的地方去。
我相信于是是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没有多久,于是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她母亲和我点了点头。
赛观音也向我点了点头,很有嘉许之意。显然是因为我的话使得于是知道了她的处境和在听了秘密之后应该怎么做──这一直是赛观音在担心的事情,现在于是既然明白,赛观音就可以放心让她听秘密了。
赛观音在向我点了点头之后,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睁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一眨不眨,在那一刹间,她象是受了甚么魔法所制,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我和白素都知道如果有魔法的话,那么这个魔法就叫做「回忆」,赛观音是一个九十六岁的老人,这时候她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起回忆,看来至少超过半个世纪!
我耐著性子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等到赛观音开口,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种情形足以证明赛观音在回忆的漩涡之中打转,思绪很是紊乱,所以我也预算要听一场可能很乱的话──听这种混乱的叙述,需要有一定的耐性和分析能力,不然可能听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对方说了些甚么。
赛观音的第一句话是:「有一个人,叫做「军师娘子」,你们知不知道?」
这个问题可以说突兀之极,我相信若不是我和白素,十个人就有五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候于是就完全莫名其妙,瞪大了眼,不知所云。
而我和白素却恰恰知道赛观音所说的军师娘子这个人。
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而是在和年轻人交往的时候,听他说起过,反而我见过军师和军师娘子的女儿。
所谓「军师娘子」,就是军师的妻子(娘子),而所谓「军师」是关外一个马匪头子。关外的土匪俗称「胡子」或「胡匪」,大多数都是粗人,这个外号叫军师的,却是读书人,出身是教师,是土匪中的异数。
军师和军师娘子的相识、结合的经过很富传奇性,年轻人向我说过(在「年轻人故事」中有──由于不是我自己的故事,所以记不清楚是在哪一个年轻人故事中的了。)我印象相当深刻,赛观音这时候一提起,我就知道她说的是她。
这军师娘子本来是一位卖唱的姑娘,在成为军师的妻子之后才开始学武功、学骑术、学枪法,后来能够在马背上双枪齐发,百发百中,当然变成了强盗群中出色的人物。
当时我只想到赛观音忽然提起军师娘子这个人来,是因为她和军师娘子一个在关外,一个在关内,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且又是「同行」,干的都是同样的行当,在回忆的过程中,忽然想起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和白素当时就大声回答:「知道,知道军师娘子这个人,很知道些她的来龙去脉。」
赛观音点了点头:「这就很好,省了我介绍她,于是如果不知道军师娘子,烦两位事后告诉她。」
我和白素答应,于是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们,显然对我们「降头师助手」的身份起了极度的怀疑。
这时候如果再对她隐瞒下去,当然不好,所以白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于是虽然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盯著我们看了一会,却还是自然而然摇了摇头──这是由于她不论怎么看,即使明知道我们是谁,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她摇头并不是不相信白素对她所说的话,而是对我们改变外形的本领感到不可思议。
赛观音这才说到了她自己,道:「我是甚么出身,大家都知道的了,不用再说──」
她才说了一句,于是就打断了她的话头,道:「妈,你是为了反抗欺压才走上了这条路的!虽然在那疯狂的年代,那些人在你身上加了许多罪名,可是后来组织都帮你平反了,组织还给你出色的革命战士的称号,你不必为了过去的那段经历而感到羞耻!」
于是这一番话,是在对她当过土匪的母亲的辩护,可是她却实在太不了解她的母亲了。
赛观音刚才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完全没有为自己的土匪出身而感到羞耻。
其实感到羞耻的正是于是自己,所以她才会急急忙忙为母亲辩护。
果然赛观音很平静地向于是道:「我从来没有为当过土匪而羞耻,相反,那是我一生之中最痛快的日子。」
于是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她没有再说甚么。
赛观音不理会于是的反应,兀自又说了好几次:「真痛快……真痛快……」
这时候不但是于是,连我和白素也很有不以为然之色,不过大家都没有出言说甚么──各人立场不同,感觉也就不同。当土匪的觉得抢劫和杀人痛快之极,被抢的和被杀的自然绝不痛快,只有痛苦。
土匪抢劫杀人也有他的一套理论,规模小的叫做「劫富济贫」,规模大的叫做「替天行道」,非但不感到有甚么不对,而且还有伟大的使命感。
这也是立场问题。
道理是说不清楚的,只有立场黑白分明──黑的有黑的道理,白的有白的道理。
而黑的一定说黑的道理对,白的也必然说白的道理对,你说是黑的对还是白的对,完全由你是黑的还是白的来决定。
(这一番话:念起来很赘口,可是却可以解释许多问题──许多争论不休没有结果而其实根本不必争论的问题。)当时的赛观音自顾自陶醉在她过去的土匪生涯之中,又过了一会,她才望著于是道:「还是从认识你爸爸开始说起好了──再以前的事情,说来话太长,也和我要告诉你们的秘密,没有甚么关系,现在不必说,等到要紧的事情说完了,我要是还没有死,你们又有兴趣,我可以再说。」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真怕她从小说起,照她那种说话的方式,不知道要说到甚么时候。
赛观音说话的方式,真叫人难以预测,她忽然又问于是:「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爸爸说话的口音有点怪?」
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表示无声的抗议。
第五部烙印
她一再强调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要告诉我们,可是却忽然又毫不相干地去讨论于是的父亲,于放大将军说话的口音!虽然有些人说话喜欢东拉西扯,可是像赛观音那样,只怕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于是的神情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顺著她母亲的话道:「是,爸爸是贵州人,或许贵州的口音就是这样子。」
赛观音摇头:「他虽然说是贵州人,可是并不是汉人,而是大凉山上的彝人,而且还是生彝,在他十六岁之前根本不会说汉语,是以后才学的,虽然后来说流利了,可是总有些怪。那时候,彝族是奴隶社会,生彝的社会,奴隶制度更加森严,你爸爸一出生就是奴隶,在他十六岁那年,为了保护他的两个妹妹,打伤了一个奴隶主,他带著两个妹妹逃亡,逃过了如狼似虎的奴隶主的追捕,却逃不过真正的虎狼之口,他两个妹妹,都死在虎口,他自己也被咬得全身是伤,仗著年纪轻身子壮,挣扎撑出了大凉山,算是命不该绝,遇上了刚好行军经过的部队,把他救了下来,而且收容了他,从此他就成为一个革命军人了。」
赛观音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和所谓秘密是不是有关系,可是也听得很用心。因为她说的是赫赫有名的于放大将军早年的事迹,她刚才所说,虽然简单,她的语气也很平静,可是就在那一番话中,就已经包含了不知多少血和泪!
于是「肮的一声,道:「我小时候,爸爸总让我看他身上的伤痕,指著伤痕说:这个是日本鬼子给的,这个是反动派给的、这个是老虎咬的……我总以为老虎咬是爸爸在说笑,原来却是真的。」
赛观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说甚么,可是却没有发出声。于是还在继续,语音感慨、神情有些激动,她道:「爸爸真是伟大,一身献给他的理想和事业,完全把自己融进了理想之中,真是太伟大了!」
本来女儿崇拜父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足为怪。可是这时候于是在这样说的时候,视线完全不接触她的母亲,很显然她在赞扬父亲的同时,在心中却在非议她的母亲。
我早就感到于是对她母亲的态度,表面上很尊敬亲近,可是内心却很轻视疏远,我还以为我的感觉不正确,可是此时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我却再也没有疑问。
不但是我感到了这一点,看赛观音的反应,更可以知道这种情形存在已经很久,因为赛观音立刻可以感觉到,于是在赞扬父亲的同时,潜台词是对母亲的不满和轻视。
这种情形比较特别,当时我虽然肯定了这一点,可是也难以明白其中原因何在。
一直到后来,和白素以及几个心理学家讨论,才算有了一定的结论──普通的心理学家,也难以解释这种现象,幸而参加讨论的心理学家之中,有一位对于现代史有特别的研究,而且专门研究那十年的大疯狂所造成的心理深刻影响,所以他才能说出一定的道理来。
本来我在叙述故事的时候,绝少说题外话,以免影响故事的紧凑性。不过接下来所说的这些,不算和故事没有关系,如果读友没有兴趣,可以略过去不看,损失不大。如果看了,至少会对故事的时代背景,增加一定程度的了解。
那位心理学家说得很透彻,他道:「在于是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中,有一种极可怕的现象──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无形的烙印,这个无形的烙印叫做「出身成份」。「出身成份」被简单地、白痴式地分成好和不好两种。像于放将军那样,是属于根正苗红的好出身;而赛观音的土匪出身,属于最坏的一种。好出身受到崇敬和好待遇,在政治上可以成为新的权贵;坏出身就永远是清算和被斗争的目标,是社会的最底层,理所当然受到轻视。这种烙印对心理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亲情,所以在那种环境中,儿女和父母常有所谓「划清界线」这种乖常的行为。」
当时我提出来:「赛观音虽然当过土匪,可是她的出身,想来必然不会是地主资本家,一定是穷苦出身,而且可以想象,一定受尽了欺躏和压迫,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血泪交织的经过,才走上了当土匪这条路的,何况后来她显然和于放一起,投入了为理想主义而斗争的大道,难道这土匪的烙印是终身的?」
我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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