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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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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儿,你兜里有个死鬼!”孩子们大喊。
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回击,嘴里骂着永远出不了花样儿的三脏话。
孩子们回击他的词汇,要比他丰富多了。
有的时候,他瘸着腿去追,皮袍子绊倒了他,双膝跪地,两只干树枝似的手支住了地。
孩子们,趁此机会,变本加厉地向他扔石头。胆大儿的抓一把土撒到他的头上去,又飞也似地跑开。
最让人难过的是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
他瞎了,沿街乞讨。一个矮小的老太婆牵着他的手,他木然地迈着步子,高大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声儿不吭。
那老太婆领着他,走到人家门口或窗前:
“行行好吧,可怜可怜这瞎子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沉默着,两上黑眼镜片儿直视着前面的一切。染透了颜料的手拉着自己大幅的胡子。
我经常见到这副惨景,可从来没听格里高里说过一句话。
我感到胸口压抑得难受极了!
我没有跑到他跟前去,相反,每一次我都远远地躲开,跑回家去告诉姥姥。
“格里高里在街上要饭呢!”
“啊!”她惊叫一声。
“拿着,快给他送去!”
我断然拒绝了。
于是,姥姥亲自走到街上,和格里高里谈了很久。
他面带微笑,像个散步的老者似地捻着胡须,只是都是三言两语的,没有太多的话。
有的时候,姥姥把他领到家里来吃点儿东西。
他会愿意走到他跟前,因为那样太难堪了,我知道,姥姥也很难为情。
我们对格里高里都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她把他送走以后,慢慢地走回来,低着头暗泣。
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看了看我:
“他是个好人,很喜欢你,你为什么躲着他?”
“姥爷为什么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向她提了个问题。
“噢,你姥爷。”
她停住了脚步,搂住我,几乎是耳语似地说:
“记住我的话,上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惩罚……”
果然,10年以后,惩罚终于到了。
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安息了,姥爷疯疯癫癫地沿街乞讨,低声哀告着:
“给个包子吧,行行好吧,给个包子吧!唉,你们这些人啊……”
从前那个他,如今只剩下这么辛酸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句:
“唉,你们这些人啊……”
除了伊高沙和格里高里让我感到压抑以指点,还有一个我一看见就躲开的人,那就是浪女人沃萝妮哈。
每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街头。
她身材高大,头发蓬乱,唱着猥亵的歌儿。
所有的人都躲着她,躲到大门后面、墙角里。
她从大街上一走,好像就把街给扫净了。
她有的时候用可怕的长声不停地嚎着:
“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在哪儿啊?”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她沉着脸回答。
有过,姥姥还是把她的事简单地讲给了我。
这个女人原来的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送给自己的上司,这个上司把她带走了。
两年半以后,她回来时,一儿一女都死了,丈夫把公款输光,坐了牢。
她伤心透了,开始酗酒……经常被警察抓走。
总之,家里还是比街上好。特别是午饭以后,姥爷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户旁边给我讲有趣的童话,讲我父亲的事儿。
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姥姥曾经从猫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儿,给它治好了伤,还教它说话。
姥姥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站在八哥儿跟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
“喂,你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八哥儿幽默地眨着眼睛,它会学黄鹂叫,松鸦和布谷鸟甚至小猫的叫声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可是它学人话却好像困难似的。
“别淘气,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姥姥不停地教着。
八哥儿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句,好像就是这句话,姥姥大笑起来,用指头递给八哥儿饭吃着说:
“我说你行,你什么都会!”
她把八哥儿教会了,它能相当清楚地要饭吃,远远地看见姥姥,就扯着嗓子喊:“你——好——哇……”
原来把它挂在姥爷屋子里,可时间不长,姥爷就把它赶到顶楼上来了,因为它老是学姥爷说话。
姥爷做祈祷,八哥儿把黄蜡似的鼻尖儿从笼子缝儿里伸出来,叫道:
“球、球、球……“秃、秃、秃……”
姥爷觉着这是在污辱他,把脚一跺,大叫:
“滚,把这个小魔鬼拿走,还则我要杀了它!”
家里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很有趣。可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逼得我近于窒息,我好像从来都是住在一个深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我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
第08节
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粪纸上。
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东西出来。
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
“怎么样,挺难闻吧?”
“是。”
“这太好了,好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
“啊?不见得。你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对,羊拐!”
“玩过。”
“来,我给你一个灌了铅的羊拐。”
“好哇!”
“那你快拿个羊拐来!”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昌烟的杯子:
“我给你一个铅羊拐,以后你别再来了,好吗?”
这实在让人生气。“你不给我铅羊拐,我也不来了!”
我撅着嘴走进花园,姥爷正忙着把粪肥上到苹果树根儿上,秋天了。
“过来,帮把手!”
我问:
“‘好事情’在干什么?”
“他?他在破坏房子!
地板烧坏了、墙纸弄脏了!
“我要让他滚蛋了!”
“应该!”我十分解气地叫道。
如果姥爷不在家。姥姥就会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会。
秋雨漫漫,大家无所事事,便都到了这儿来:车夫、勤务兵、彼德鞭娜还有那个快乐的女房客。
“好事情”总是坐在墙角的炉子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哑巴斯杰巴和鞑靼人玩牌,瓦列依总是用纸拍鞑靼人的鼻子,一边拍一边说:
“魔鬼!”
彼德大伯带来一块白面包,一罐果酱,他把抹上果酱的面包片分给大家,每送给一个人都要鞠一个躬:
“请赏光!”
别人接过去以后,他要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上面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果酱,他就会舔掉。
此外,彼德萝娜带了一瓶樱桃洒,快乐女人带了糖果。
于是,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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