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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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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袋内,取出银包,检了两锭银子,交与鸾吹,托备祭席。鸾吹道:“明日祭筵已备,哥哥不必费心。”又李道:“贤妹所备,如何算得愚兄的!”鸾吹只得收下,吩咐未能赶备,候白相公祭过,再摆本家祭礼。又李上床后,即替素娥解带宽衣,素娥不肯,说道:“恐病人体气,感触相公。”又李道:“我与你贴身而睡,痛痒可以抚摩,精气可以滋润,大解小解也便宜许多。我病时,你冷热相偎,污秽亲拭。怎你病时便怕体气感触起来?”素娥只得任凭解脱,又李摸其头面,并抚摩其胸腹,见肋骨尽露,乳柄俱无,不觉痛惜起来,眼中酸酸的泪出,滴在素娥臂上。素娥着惊道:“相公,你怎没正经起来?奴是女子,兼系下人,生死何足轻重!相公顶天立地,将来要做偌大事业,关系天下后世,倘若苦坏了身子,小奴之罪,重若邱山,如何当得起呢!”又李愈加感痛,因怕素娥着急,勉强安慰道:“我依你的话,总不愁苦就是了。”
又李一夜惊惊测测,拥抱素娥,觉着素娥皮肤之内,一会是热,一会把手在身上轻按,不甚觉热,按至皮里,热气渐旺,到得骨节之上,竟如火炭一般。想道:“此骨蒸之病也!我病中累他担饥忍渴,受热受寒,力尽神伤,致有此症!”次日黎明,复在床上调息细诊,问明经水不行,说道:“你此病系骨蒸痨症,须以培肾水为主,俟肾水少足,然后补脾补肺。你深明医理,可是这般治法的吗?”素娥道:“小奴之意亦是如此。”又李起来,撮了一剂药,开了房门,鸾吹已在门口伺候,问:“病势如何?”又李道:“病根甚深,还可治得,贤妹不必心焦,如今药已撮下,只要取水生炭了。”鸾吹道:“我叫生素来睡,料理水火之事。”素娥道:“今日节期,相公与小姐俱备有祭筵,小奴要挣起来拜一拜。”鸾吹忙道:“这使不得,你睡着还是吃力哩。”又李也便劝阻。只见素娥在床上两手死力撑住席子,想要挣起,那知这两只臂膀不由做主,瑟瑟的抖个不住,一个瘦脸挣得失了色,更是难看。鸳吹急赶向前抱住,道:“吓坏人也!”素娥喘息不止,垂泪道:“那知病已如此!”鸾吹再三安慰,出去料理祭席。又李煎好了药,递至素娥口边。素娥要叫生素来拿,说道:“相公是何等之人,岂可伏侍小奴?不特亵渎相公,也要消受得起。”又李道:“我与你分有尊卑,情无厚薄;你若只顾以为不安,反使我意不伸,于心不快。”素娥只得顺受,急急的吃完了药,说道:“但愿吃下去见效便可,只怕奴病已深,非药石所能疗也。”又李道:“只要对症,自然见效;若心不宽,便有效也自迟了,快不要如此。”素娥含泪应诺。
厨婢报说祭筵已设,又李整衣出来,上了香,奠过了酒,拜将下去,伏地不起,放声大哭。鸾吹初时陪着哀哭,哭到后来,见又李哭得利害,怕哭坏了他,反来劝止。那知又李这哭,出于痛肠,苦劝不止。未能站在半边也哭呆了,许多仆婢围着看哭,俱哭得发昏,连洪儒都哭得两眼通红,哭将起来。鸾吹已是哭得没有声气,见又李伏在拜毡上直声喊哭,大痛无休,只得跪向前去,苦口劝阻。又李哭道:“愚兄与老伯通家世侄,自不消说,只那岸边一见,即蒙垂青,延请入船,非常关爱。骂座之态不以为狂,迂腐之谈独惊为异。至于贤妹,虽为愚兄救起,究有男女之别,而店中哭拜、被褥留遗,绝不嫌疑瓜李,稍涉防闲。此非深知径鄙之怀,洞识拘迂之性者,何能至此?古人云:得一知己,虽死不憾。茫茫四海,知我如老伯者,宁有几人?乃临别拳拳,嘱图再会,怜才苦命,舍意无穷。而愚见以儿女之私、功名之见,忍忘肺腑,竟爽巾车。衣冠空在,人琴俱亡;抚今昔之殊,念幽冥之隔,能勿怆人心脾耶!”说罢益加号叫,竟哭晕在地,不省人事。慌得鸾吹、未能等连忙扶救,掐住人中,喊了半日才醒转来。生怕又李再哭,急急扶掖到书房中,向素娥说道:“哥哥哭坏了,你可放开被儿偎抱着他,我去灵前祭了就来。”素娥听又李号哭之声,已是着急;今见仆婢们扶掖而至,吓得那一缕瘦魂竟自飞扑出来,口里答应,两手忙将单被掀开,抱住又李肩头,呜呜咽咽,心痛不已。鸾吹祭毕,如飞而来。
又李昏昏的睡了一会,睁开眼来,只见鸾吹坐在床沿上,兀的如死人一般,通没了颜色。素娥一个头贴着又李肩,兀自抖战不止,说道:“我一时痛心,晕昏了去,此时已平复如旧,怎累你们慌得这种样儿,岂不惊坏了我!”鸾吹等才略放心,大家都定。一刻,厨下送酒席进房。鸾吹道:“哥哥只怕还用不得。”又李要鸾吹等放心,说道:“我已好了,有什么用不得?”鸾吹道:“今日节日,我备两席荤酒,打算请哥哥合素娥妹坐坐,那知贤妹病势如此,只可改日补请的了。”素娥道:“小姐真要折杀贱婢了也。”鸾吹请又李上坐,自己在下席相陪,虽也勉强相劝,却都是哭坏了的人,不过略见大意,就撤开去。又李席间,把衙中医病,及看龙舟之事,述了一遍。问道:“我簪发的如意,缘何不见,却换了一枝金簪?”鸾吹惊异不已道:“哥哥原来更受此劳苦!妹子那如意,因哥哥病疟时怕折损了,才换这金簪的。明日梳头是换正,可也怎竟没留心,连换了头巾都没看出?”素娥道:“相公医法,如此入神,怎这药吃下,一些不见动静,想病已入膏肓矣。”又李道:“他们的,都是风火症候,易于奏功。你这病,是本原上来的,何能速效?医下三五日,有些效验,就是对症之药了,岂可如此性急?”素娥点头,也只望渐渐奏效。
那知医了几日,如水投石,倒觉得胃口里泛泛的,只顾恶心。素娥道:“奴因相公病重,每日俱带些饿,老爷周年,死忌这两日便是一日到晚,没吃东西,脾胃想是伤了!相公用药,可要些补脾之品?”又李道:“补脾之药,无不香燥,助火涸水,故此不敢轻用。如今也罢,加入一二味滋润些的脾家药罢。”鸾吹悄问素娥道:“你的月事,怎不见来?”素娥道:“骨蒸如此利害,已成干血痨症,那得还有月事?”鸾吹道:“哥哥医学极精,岂有屡服无效之理?只怕你讳疾忌医,致哥哥错会病原,所以不效。”素娥道:“婢子实不知自己病原,怎肯讳疾忌医?”鸾吹红着脸儿道:“我与你情深义厚,无不可言。我看你神思倦怠,恶心呕吐,咳嗽足肿,月事不行,莫非坐了喜么?”素娥听罢,羞得满面通红,涕泪俱下道:“小姐怎说起这样话来?莫非疑心婢子与白相公有苟合之事么?婢子即有邪心,白相公岂有屈就?前日稳婆验试,就要弄出大事,性命便不可保,何待今日!”鸾吹吃惊道:“我前日因你失晓,掮门进来,见你与哥哥交颈而眠,裤子都脱卸在床,因恐丫鬟们进来窥破,故锁了去。及至开门时节,你又两脸胀红,似有含羞光景,次后见你呵欠连天,我竟疑及此事。所以哥哥破腹,猜是扑风受寒。当官验试,感谢神差鬼使。那知你尚是女身。若非今日说明,此疑何由得白?”素娥因将误服淫药之事,述了一遍,说道:“婢子见小姐叩门,知已看破脱裤同寝之事,见了小姐,不觉羞惭满面。那夜如此作为,疲乏已极,所以连连呵欠。”鸾吹道:“既是如此,为何出门听审,那般畏惧?”素娥道:“婢子想一到当官,自必水落石出,不特官府要治男女同床,渎乱礼法之罪,而于公庭上,供出秽亵实情,故此害怕。”鸾吹惊喜,惭谢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开罪无穷,惭感靡尽!只是贤妹之病,竟如此深得,如何是好?”不觉又垂下泪来。
那知这一会长谈,虚火益炽,神气益伤。又李治了几日,脾不见旺,肾水愈枯,毛发俱焦,形神俱槁,一身大肉,落去无存,把一个娇滴滴的玉人,变做了一杆枯木,毫无生意!起初还呷几口粥汤,后来竟是水米不沾。起初大小便还勉强扶掖起来,后来竟直僵僵挺在床上,任凭抽垫了。弄得又李主意全无,鸾吹只顾哭泣。素娥心中甚清,知道身子是不得好的了,生必又李、鸾吹着急,强着要作欢容。那知笑脸都是愁颜,惊齿牵唇,愈增两人悲切。到了五月十二这一日,鸾吹入内,素娥苦苦讨镜照了,长叹一声道:“断无生理矣!”因把手牵着又李衣袖道:“奴的死期,就在早晚!有一句话,几日要说,如今缓不得了!奴本儒家,父母早丧。一兄失手,打死了人,问成绞罪,遇赦减流,发配广西,不知生死。奴自卖府中,虽蒙老爷小姐青眼相看,自恨已作下人,终身岂能自主,倘误配匪人,固情难苟活,即牵丝俗子,亦赍志半生!幸遇相公垂怜,辱收葑菲,私心欢跃,不可名言!自怜命薄体微,岂能长侍巾栉?然犹冀有十年之寿,得承雨露,稍服勤劳,或子或女,得一人以延血脉,则临危撒手,瞑目九泉矣。何图宿孽已深,朝荣夕萎,从此永辞人世,遂化青磷耶?”说到那里,咽不成声。又李一阵心酸,真如刀割,把镜子烛台放在床前桌上,将身倒下,捧住素娥之面,含泪说道:“你不要说了,令我心痛欲死矣!”素娥哽咽了一会,哭道:“小奴死后,相公若肯垂慈,将我尸骸烧化,结骨带回,使我魂魄一路可以追随相公。到家后,随分把一块地埋着,清明除夕烧化一陌纸钱,小奴九泉之下,感激相公天高地厚。”又李听到伤心之处,泪落如雨,说道:“你还要好起来哩。倘若不幸,我载你棺木回去,择地安葬,将来璇姐若得生子,就立在你名下,岁时奉祭,决不使你为无祀之鬼也。”素娥道:“相公若肯如此加惠,小奴含笑入地矣。”因要挣起来叩谢,那里挣得起来,只把头在又李肩上泥了两泥道:“小奴如何报答相公!”说罢睁着眼睛干哭,更哭不出一滴眼泪。
又李心上如有几十把小刀绞转的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把衣服解开,抱住素娥头颈在胸前偎他歇息。旋听见素娥微微鼻息,像是睡了去的,因呆想道:“怯症本是难医,但没有这般快当,想事在早晚了。我此后还要治什么病?说什么医?回去便当把家中所藏医书尽行烧毁,不要再去误人性命了。”复想起素娥在铜屏上火炉中的事来,不觉一阵心酸,泪落不止。又想道:“我直恁命薄,一个璇姑,现在沓无下落,前日江中果见一个道士、两个女子,则璇姑不在丰城可知。如今是死是生,尚未可定。素娥病势又在目前,虽我有老母在堂,当以理节情,但此二女倘有不幸,则鸟啼花落,触处悲伤,更有何心浪游天下?从此当杜门养母,藉斑衣之戏,以忘此恨耳。”因又想道:“看脉察症,其为骨蒸痨瘵无疑,怎这样对症药儿吃下去,反有增无减?莫非误服头陀之药,尚有余毒在内,热邪未清,愈补愈炽,也未可知。”因一面松下手来,
褪去衣裤,贴身拥抱,只见一阵冷气直逼上床,顿觉浑身起栗,毛发直坚,桌上的蜡炬便淹淹的直灭下去,只留一点亮光,似明似灭,连床帐都照不见一些影儿。又李暗想:“光景蹊跷,莫非素娥此时就要去吗?”因贴过脸去候他鼻息,却还有些游气。只见素娥身子震动,喉间格格有声,又李疑要上痰,用手摩他心胸之间,摩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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