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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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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张宣泽先生也与我们作别,同行月余,分手均觉恋恋。
行不得时,觉得闷人,一旦路畅无阻,却又不忍即离这雄壮的西北!一路上倚窗望着白
塔,望着青山,幕色中看一块块地毡般覆在山头的田垄,心中有说不出的依恋。过三道营
站,轨道新修处,还有许多工人,荷锄带锸,坐立路旁。伸首窗外,看见旧道弯曲在数十步
外,已没河中。新道松软,车过处似不胜载,铁轨起伏有声,亦是奇景。
过福生庄站以东,山水奇伟,断岸千尺,河水萦回。车道即紧随山回路转处,曲折而
前。时有深黑的悬崖,危立河畔,突兀之状,似欲横压车顶。来时系夜中,竟未及见。
中夜过十八里台站,为平绥路线中之最高点,高度为五一八一·○○尺,急视寒暑表,
已下降至五十六度。
廿六日午后重过宣化,买葡萄一筐,过沙城时又买青梅酒一瓶,过南口又买白桃一篓。
六时半抵清华园站,下车回家,入门献酒分果,老小腾欢,我们则到家反似作客,挟衣拄
杖,凝立在客室中央,看着家人捧着塞外名产欢喜传观之状,心中只仿佛的如做了一场好
梦!
冰心竟于一九三五年一月廿九日夜北新书局改为《冰心游记》,1935年3月初
版。)二老财
民国廿三年八月九夜,我在绥远的一个宴会席上,听到了一个奇女子的事迹。她是河套
民族英雄王同春氏的独女,“后套的穆桂英”,她的名字是二老财。
不,她没有名字,二老财是她的部下和后套的人民,封赠给她的。
那天夜里,听完故事,回去已是很晚。有了点酒,路上西北的高风,吹拂着烘热的面
颊,心中觉得很兴奋,又很怅惘。在黑暗中,风吹树叶萧萧的响,凉星在青空闪烁着,我一
夜没有睡;翻来覆去的,眼前总浮现着一个蓝衣皮帽,佩枪跃马,顾盼如神,指挥风生的女
人。
因着幼年环境的关系,我的性质很“野”,对于同性的人,也总是偏爱“精爽英豪”一
路。小时看《红楼梦》,觉得一切人物,都使我腻烦,其中差强人意的,只有一个尤三姐,
所谓之“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者,兼而有之。又读野史,有云“郭汾阳爱女晨妆,执
栉捧巾,尽是偏稗牙将。”使我觉得以她的家世,她的时代,可记者必不止“晨妆”而已。
可惜以后翻了些史书,这郭公爱女,竟无可稽考,不禁惘然!
二十年来,野性消磨都尽,连幻想中同性的人物,也都变样了。“女人”,这抽象的名
词,到我心上来时,总被一丛乱扑的火星围绕着,这一星星是:衣,饰,脂,粉,娇,弱;
充其量是:美丽,聪明,有才藻,善言辞;再充其量是……
无论我的幻拟引到多远,像二老财这样的人格,竟不曾在我的想象中出现过。
话说那“有百害”的黄河,挟着滚滚的泥沙,浩浩荡荡的向着东南奔注。中间,这浑水
卷过了狼山以南一片蒙古的牧场,决成万顷膏腴的土地。那身高九尺,心雄万夫的王同春,
在同治初年,带着数千直鲁豫的同胞,在这河套里开辟屯垦,经过多少次的占租械斗,他据
有了干渠五个,牛犋七十,这方圆万顷的良田,都入了瞎进财——王氏外号——之手。河套
一带,提起了瞎进财,哪个不起着一种杂糅的情感,又惊慑,又爱戴?
俗言说“虎父无犬子”,而瞎进财的四个儿子,都只传了他父亲的悫直质朴,这杀伐决
断,精悍英锐之气,却都萃于他女儿之一身。所以在童年时候,她的兄弟们杂在工人队里辛
苦挖渠,而二老财却骑马佩枪,在河渠上巡视指挥着。
王同春自己都不大认得字,他的独女当然也不曾读书。正因她不曾读书,又生长在这河
山带绕,与外面文化隔绝之地,她天真,她坦白,她任性,她没有沾染上半点矫揉忸怩之
气。
她像“野地里的百合花”,……不,她不是一朵花,就是本地风光,她像一根长在河套
腴田里的麦穗。一阵河水涌来,淹没了这一片土地,河水又渐渐的退去,这细沙烂泥之中,
西北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有一粒天然的种子,不藉着人力,欣欣的在这处女地上,萌芽怒
茁,她结着丰盛的谷实。
就这样的骑着无鞍马,打着快枪,追随着父亲,约束着工人,过了她的童年。到了二十
多岁,二老财便出嫁了。丈夫早死,姓名不传,有人说是她的表兄,但也不知其详。丈夫死
后,二老财又住娘家,当然她父亲也离不了她。
到了光绪三十三年,因着历年和人家争夺械斗的结果,五原县衙门里,控告王同春的状
子,堆积如山,王氏终于下狱了。这时,王家的一切:打手,工人,田庐,牲畜,都归二老
财一人分配管理。她的身边,常有三四十个携枪带刀的侍从,部下有不受命的,立被处决。
她号令严明,恩光威力,布满了河套一带,人民对她,和对她父亲一样,又惊慑,又爱戴。
就在这时二老财得了她的尊号:她父亲王同春是大财主,大老财;她是二财主,二老财。
民国六年(?)王同春死了。他的次子王英,收集父亲的手下,以及各处的流亡,聚众
至数千人,受抚成军,驻扎张北一带。民国二十年又与“国军”对抗,兵败势危,士卒哗
变,王英仓皇出走,求教于二老财。二老财打了王英一顿嘴巴,骂他没用,自己立刻飞身上
马,到了军中,只几句训话,便万众无声,结果是全军拥着王英,突围走到察哈尔,在那里
被刘翼飞将军所获。
王英的残党,四散劫掠,变成流寇,著名匪首杨猴小,便是其中的一个。去年春天,一
队杨猴小的部下,截住了一辆骡车,正在一哄而上,声势汹汹的时候,车帘开处,二老财从
车上慢慢的跳了下来,说:“你们不忙,先看清我是谁!”这几十条好汉定睛一看,吓得立
刻举枪立正,鸦雀无声的,让这骡车过去。
这时五原附近的抢案更多了,有人说是二老财手下所作。
五原县长就把二老财拘来,想将她枪毙,以除后患。二老财上堂慷慨陈辞,说,“王英
是我的亲兄弟,他作恶坏了事,我并没有逃走,足见我心无他。至于说我家窝藏着坏人,这
也不是事实,我家里原有些父亲手下的旧人,素来受过父亲的周济,如今我也照旧给他们些
粮米,这是惜老怜贫,并不是作奸犯法。请问捉贼捉赃,我家里有盗赃么?有人供攀我是窝
主么?”县长听了这一篇理直气壮的话,觉得很难发落,又因为她是河套功人王同春的女
儿,众望所归;而且严刑之下,也不能使匪徒供出二老财窝藏的事实来,就把她释放了,只
同她立下条件,不许再招集流亡。——一说是她并未被释,到如今仍然软禁在五原城里。
以上是我在绥远听到的,自此在西北旅途上,逢人便问,希望多知道些二老财的事迹。
八月十七日到包头,在生活改进社里、公宴席上,又谈到王同春、我就追问二老财,有七十
师参谋吴君,看看我惊讶的笑着说,“您倒爱听她的事?这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才情,但
这人可就利害着了!”于是他就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说起她,我还见过一面。那年吴子玉
将军从兰州到北平去,路过此地,我也上车去接。车上尽是男子,却有一个女人,五十上下
年纪,穿着大蓝布袄,戴着皮帽,和大家高谈阔论的,我就心烦了,我说,‘这是什么娘儿
们,也坐在这里!’旁边有人拉了我衣裳一把,我就没言语。
走到背静处一问,敢情就是名满河套的二老财,她也接吴将军来了,是请吴将军替她兄
弟王英说情。我后来也同她谈过话,这人真能说,又豪爽,又明白。她又约我到她家里去,
在五原城里,平平常常的土房子,家里仍是有许多人。她极其好客,你们如去了,她一定欢
迎,若要打听王同春的事情,去问她是再好没有的了。”
包头一直下着大雨,到五原去的道路都冲没了。这次是见不着的了!归途中我拜托了绥
远的朋友,多多替我打听二老财的事,写下寄给我。如能找到她的相片,也千万赏我一张。
火车风驰电掣的走向居庸关,默倚车窗,我想:在她父亲捐资筑立的五原城里,二老财
郁郁的居住着;父亲死了,兄弟逃了,河套荒了,农民散了!春秋二节,率众到城中河神王
同春的庙里,上祭祝告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泪随声坠!王同春的声威,都集在她一人身上
了,民十七赵二半吊子围攻五原城之役,不是她单骑退的贼兵么?西北的危难,还在刚刚开
始,二老财,你是民族英雄的女儿。你还没有老,你的快枪在哪里?你的死士在哪里?
万里长城远远的横飞而来,要压到我的头上,我从此入关去了。回望着西北的浮云,
呵,别了,女英雄,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得机缘我总要见你一面,——谁知道我能否见你
一面?今日域中,如此关山!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五日夜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6年1月《青年界》第9卷第1号。)致林语堂①
林先生:
前从潘光旦先生处转到手书承嘱加入××年刊编辑之任务,足见推重之忱,无任感荷。
经过再三考虑终以生性疏懒,且从未用英文写作,冒昧答应,适足贻羞祖国。当今女作家如
林,想能胜任愉快者亦必大有人在,望先生重行选聘,庶分工有人,不至追悔于后,则幸
甚。《人间世》投稿事,叠蒙函催,俟暇当草上呈正。《人间世》出版逾年,而锐气不堕,
真是当今小品文杂志中之佼佼者,堪为先生贺也。
西北归来后小病数月,来函稽复,无任恐惶,特此奉复并贺年禧谢冰心拜上
十二月卅夜(1935.12.30)
①林语堂,作家,福建龙溪人。1895年10月10日生。1923年获德国莱比锡
大学博士学位后归国,在北京大学教授英语。1925年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兼英文
系教授。1932年9月创办《论语》半月刊,1934年4月创办《人间世》、1935
年9月创办《宇宙风》半月刊。1936年前往美国执教和写作。1966年回台湾。
(此信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同志征集。)031冰心全集1936年一句话
那天湖上是漠漠的轻阴,
湿烟盖住了泼剌的游鳞。
东风沉静地抚着我的肩头,“且慢,你先别说出那一句话!”那夜天上是密密的乱星,
树头栖隐着双宿的娇禽。
南风戏弄地挨着我的腮旁,“完了,你竟说出那一句话!”那夜湖上是凄恻的月明,
水面横飞着闪烁的秋萤。
西风温存地按着我的嘴唇,“何必,你还思索那一句话?”今天天上是呼呼的风沙,
风里哀唤着失伴的惊鸦。
北风严肃地擦着我的眼睛,“晚了,你要收回那一句话?”
一九三六年二月三月。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6年5月30日《自由评论》第25、26期合刊。)
《古老的北京》〔美国〕NymWales著在她沉默的屈从了日本的时候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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