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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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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北京》〔美国〕NymWales著在她沉默的屈从了日本的时候的一个印象

北京死了,死了,无耻的,公然的,和那些

在那失去的战场上,受挫被掠之后的,温暖裸露的生物一同死去了,

死了……是应当有点反抗的声音的,而这里只有微呻的惨默,

是应当有些生气和动作的,而这里只有不抗斗的退败,四肢五脏都冷了。

这时应当有点生气……自然凡是伟大的帝都,不肯不出

一丝抗斗的声音便投降了的?

这庞大崇高的城墙是不肯的,他有坚厚的铁门,有箭楼雉堞,二千年来,这城墙

不断的回应着那凯旋者的欢呼。

这里应当有战胜者的绝叫,和那被征服者的叹息,

至少也应当有半夜的酸风,为那被忘却的鬼雄哭泣。

但是没有,这些都没有。

只在日本使馆里有揖让的佩刀铿锵的声响,

只有高高的脉搏般的飞机的声音,在白翼上和平的画着

光明的红日……在回应着,在回应这些的

只有那熟闻的乞丐的哀啼,恬然的布贩的叫卖,

以及在北楼上妖狐的怪嗥。

放弃城钥的时候,连一点雄壮的仪式都没有;

城钥挂出在铁的城门之外……

没有剧意,没有感情,只有履行日课般的解嘲的分说。

多么像一出丑戏,这坚厚的中古的城墙,划带着胡虏的箭痕,多么像一出丑戏,还有

巨翼的黑影在上面覆盖着!

可是这还不够做那“永远不会演出”的那出戏的布景。

这里还没有大胆的要求以城中的珍宝来偿还那诡笑的奸谋,在这交易场所的地板上也还

没有金银相触的响亮的声音。

但有些地方听得见细语,在严闭的门后,在秘密的店里,

那些字眼,是预备将来历史家作为文章标题的字眼:

“一定不要有变乱……倡乱的是土匪……枪毙那要打

仗的土匪!……

产业是值钱的……银行会要倒闭!……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产,我们的财产……

这是不容争执的,多么无谓……让我们要和平与秩序吧。”

因此,为着眼前的羹饭,她卖出了她的灵魂,她那破烂的,不值钱的,卑污的商家地主

的灵魂,

而且假如那买主没有看出,谁晓得这不是一个公平交易呢?北京死了,死了

可怜的无望的死了。

呵,你要感到悲痛,看一座端严皇后似的大城,失去

了她的光荣。

因为她被强污,说到她,你要带着愁苦如同诗人说到他心灵上城池的陷落。

但是北京并不是被人强污,不过只像一个白痴妓女的强污,是被卖也得了报酬的。

而且北京,古老的北京,在她悠久的历史中从来没有不挣扎就屈服了的,北京现在不是

皇家的了,她那幽灵出没的宫殿,用空洞的眼睛瞪视着你,

在那曾是禁城的,皇宫琉璃瓦上的龙檐,在那一行行黄瓦上的金龙,看过去又顺懦又老

实,

和那秋天的屋顶上,一行行平铺着晒干的,金黄的玉米

上的毛毛虫一般。北京死了,死了,

一场小说上封建的英雄的时代都掩埋在无人翻读的古卷纸灰中了。

也没有骑士,旗帜飞扬的驰过通行,为防卫帝座,为防卫他们妻子而应战。

这些侵略者既不要他们的妻房,也不伤害他们的子女。

他们只要一件温善而高贵的东西。

买卖的自由……河北的棉产……公开的市场……

悠长的,清平的,火车与驼运的道路,为战时的运输,为巨量的鸦片贸易。

为那装箱的货物,不纳税的转运……

严厉的压迫大学里的青年,不再有五四的激感,关于日本不再有凶恶的言词……

让我们做朋友,亲善的商人和买办。

何必说什么奴隶与主人?

古老的哈德门大街,从前总是尘土飞扬,黯淡的充满了灰蓝的衣衫,

但现在却是华粲的和服,许多鲜艳华粲的和服……

去年是没有的——从前只是黯淡的单调。

这些和服,看过去又新又鲜,夺目的,如同枯叶堆里长出春花般的惊人。

今天我看见一个日本小孩,用他那光着的、不可抵御的日本脚趾头,

使劲的踢着一个庄严的山东警察:

他羞愧了——不是那小孩子,是那高大的警察——因

为山东是出中国最勇敢战士的地方……

我就掉头他顾,一边想着,想着多么奇怪,这雄伟谦和的中国人;这渺小鲁莽的

日本人……

奇怪为什么这里木屐尖锐的步伐会喧夺了那布鞋的轻柔的踢踏,遮盖了那街上戈壁骆驼

的软步……

在富士山影下东京是美丽的,在微雾里,在岛雨中,

又素洁,又颤响,又是新建的。

但如把她移放在空漠的北京天空之下,笼罩了尘土的西山旁边,

我想东京不会有那么美。

似乎模糊的觉到不必需有两个以上的东京,而坚定的,情感上的重要,必需留下一个古

老的北京,

一个死的,麻木的,匍匐的北京,无耻的、唯利是图的,讥嘲的,练达的,没有胆力也

没有惧怕。致梁实秋

实秋:

本诗见于《Asia》月刊,去年十二月号,作者之名是假名,请你注明。

此诗已由杨白萍君译过,在《北大周刊》(一月十三日出版)登出。他的也有错误。请

你千万替我校对改正一下,感甚,祝即安冰心拜二十四日夜一封公开信

史先生:

真没有想到“你编的刊物”仍在等我的稿子,更没有想到我直到今日,还不能写出一篇

东西来!

你知道我的身体本来不大好,而且我的零零碎碎的事情也特别的多。其实这还不是一个

最大的理由,我有一个很坏的习惯,就是我的写作,必须在一种特殊的心境之下,若是这种

心境抓不到,有时我能整夜的伸着纸,拿着笔,数小时之久,写不出一个字来,真是痛苦极

了!

这种心境的来到,是很突然的,像一阵风,像一线闪光,有一个人物,一件事情,一种

情感,在寂静中,烦闷中,惆怅中,忧郁中,忽然来袭,我心里就忽然清醒,忽然喜悦,这

时心思会通畅得像一股急流的水,即或时在夜半,我也能赶紧披衣起坐,在深夜的万静中来

引导这思潮的奔涌。

年来只这样的守着这“须其自来,不以力构”的原则,写作便越来越少,有时为着朋友

的敦促,不得不在勉强的情境下,胡乱地写些“塞责”的东西,胡乱的寄了出去,等到排印

了出来,自己重看一遍时,往往引起无穷的追悔。——自然越不写越涩,越涩越不写,这种

情形,是互为因果的,可是我总得不到相当的解决的方法。

前几天夜里,我夜半醒来,忽然想到“凤凰”,它是一种神鸟,会从自己的灰烬里高举

飞翔,——也许多会儿我把自己的一切,烧成灰,一堆纤细洁白的灰,然后让我的新的心

魂,从这一堆灰上高举凌空……我想把这段意思写成诗,可怜,对于诗,我此调久已不弹

了!

话说回来,我如今不打算老是等候着这“不可必期”的心境,我要多多的看书,看到好

的,要翻译翻译,来活泼我的这支笔,然后,也要不意的,从别人的意境里,抓到了灵感,

那时我再写。我对于自己还不灰心,虽然有时着急,我知道我的“无限”,同时也知道这

“无限”的限度。

让我在这里止住。记得你曾说过书信也可,假如你不介意,此信可以公开,千万原谅我

的苦处。

祝你好!

冰心三月八夜于燕大。胰皂泡

小的时候,游戏的种类很多,其中我最爱玩的是吹胰皂泡。

下雨的时节,不能到山上海边去玩,母亲总教给我们在廊子上吹胰皂泡。她说是阴雨时

节天气潮湿,胰皂泡不容易破裂。

法子是将用剩的碎胰皂,放在一支小木碗里,加上点水,和弄和弄,使它融化,然后用

一支竹笔套管,沾上那粘稠的胰皂水,慢慢地吹起,吹成一个轻圆的网球大小的泡儿,再轻

轻的一提,那轻圆的球儿,便从管上落了下来,软悠悠的在空中飘游。若用扇子在下边轻轻

的扇送,有时能飞到很高很高。

这胰皂泡,吹起来很美丽,五色的浮光,在那轻清透明的球面上乱转。若是扇得好,一

个大球,会分裂成两三个玲球娇软的小球,四散分飞。有时吹得太大了,扇得太急了,这脆

弱的球,会扯成长圆的形式,颤巍巍的,光影零乱,这时大家都悬着心,仰着头,停着呼

吸,——不久这光丽的薄球,就无声的散裂了,胰皂水落了下来,洒到眼睛里,使大家都忽

然低了头,揉出了眼泪。

静夜里为何想到了胰皂泡?——因为我觉得这一个个轻清脆丽的球儿,像一串美丽的画

梦!

像画梦,是我们自己小心的轻轻吹起的,吹了起来,又轻轻的飞起,是那么圆满,那么

自由,那么透明,那么美丽。

目送着她,心里充满了快乐,骄傲,与希望,想到借着扇子的轻风,把她一个个送上天

去送过海去。到天上,轻轻地挨着明月,渡过天河大跟着夕阳西去。或者轻悠悠的飘过大

海,飞越山巅,又低低的落下,落到一个美人的玉搔头边,落到一个浓睡中的婴儿的雏发

上……

自然的,也像画梦,一个一个的吹起,飞高,又一个一个的破裂,廊子是我们现实的世

界,这些要她上天过海的光球,永远没有出过我们仄长的廊子!廊外是雨丝风片,这些使我

快乐,骄傲,希望的光球,都一个个的在雨丝风片中消失了。

生来是个痴孩子,我从小就喜欢做画梦,做惯了梦,常常从梦中得慰安,生希望,越做

越觉得有道理,简直不知道自由是在做梦,最后简直把画梦当做最高的理想,受到许多朋友

的劝告讥嘲。而在我的精神上的胰皂泡没有一破灭,胰皂水没有洒到我的心眼里使我落泪之

先,我常常顽强的拒绝了朋友的劝告,漠视了朋友的讥嘲。

自小起做的画梦,往少里说,也有十余个,这十几年来,渐渐的都快消灭完了。有几个

大的光球,破灭的时候,都会重重的伤了我的心,破坏了我精神上的均衡,更不知牺牲了我

多少的眼泪。

到现在仍有一两个光球存在着,软悠悠的挨着廊边飞。不过我似乎已超过了那悬心仰头

的止境,只用镇静的冷眼,看她慢慢的往风雨中的消灭里走!

只因常做梦,我所了解的人,都是梦中人物,所知道的事,都是梦中的事情。梦儿破灭

了当然有些悲哀,悲哀之余,又觉得这悲哀是冤枉的。若能早想起儿时吹胰皂泡的情景与事

实,又能早觉悟到这美丽脆弱的光球,是和我的画梦一样的容易破灭,则我早就是个达观而

快乐的人!虽然这种快乐不是我所想望的!

今天从窗户里看见孩子们奔走游戏,忽然想起这一件事,夜静无事姑记之于此,以志吾

过,且警后人。

三,二十二,一九三六。北平。记萨镇冰先生

萨镇冰先生,永远是我崇拜的对象,从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常常听见父亲说:“中国海

军的模范军人,萨镇冰一人而已。”从那时起,我总是注意听受他的一言一行,我所耳闻目

见的关于他的一切,无不加增我对他的敬慕。时至今日,虽然有许多儿时敬仰的人物,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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