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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下)〔法〕巴尔扎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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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穆克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他感到邦斯的手已经冰凉,在逐渐变硬,他眼睛直定定地看着邦斯,如果索瓦热太太不在身边,施穆克准会被邦斯那两只眼睛的样子吓疯。 索瓦热太太恐怕对这种场面已经见惯,她拿着一面镜子走到床前,放在死者的唇前,发现镜子上没有一点呼吸的痕迹,便一使劲,把死人的手和施穆克扯开了。“快放手,先生,不然就抽不出来;您不知道骨头会变得有多硬!死人凉得很快。 要是不趁他身子还有点热气给他换好衣服,等会非要拉断他的胳膊腿不可……”
可怜的音乐家断了气,竟是由这位可怕的女人给他合上双眼。 看护这职业,她已经干了十年,所以很有经验地给邦斯脱下衣服,将他放平,然后把他的双手贴在身边,拉起被单盖住他的鼻子,那情形,绝对像是个伙计在商店里打包。“得用块床单把他包起来;哪儿有床单?
……“她问施穆克。 这场面将施穆克给吓坏了。刚刚目睹宗教的仪式,对一个将进入天国,拥有无限前程的人表达出深深的敬意,可现在却看到自己的朋友像件货物一样任人包裹,他痛苦极了,几乎就将丧失思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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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施穆克像个机器人似的回答。这个纯洁无邪的人是首次看见人死,而这个人正好又是邦斯,是他唯一的朋友,是唯一理解他、挚爱他的人!……
“我去问问茜博太太床单放在哪儿。”索瓦热女人说。“要找张帆布床给这位太太用。”
康迪纳太太对施穆克说。施穆克摇摇头,泪水不断涌出了眼眶。 康迪纳不再理会这个可怜的人;但过了一个小时,她又回来问他:“先生,我们要去买东西,您有钱吗?”
施穆克看了康迪纳太太一眼,这目光足消除最为狠毒的仇恨;他指了指死人那张苍白、干瘪、尖尖的脸,仿佛这是对于一切的最好回答。“要什么尽管拿走吧,让我哭,让我祈祷!”他跪下来,说道。索瓦热太太去向弗莱齐埃禀报了邦斯死了的消息,弗莱齐埃急忙乘马车赶到了庭长太太家,问她要第二天需要的委托书,该委托书将给予他代表继承人利益的权利。问过施穆克一个小时之后,康迪纳太太又来对他说:“先生,我去找过茜博太太,她在你们家打过杂,应该告诉我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但是她刚失去茜博,几乎把我臭骂了一顿……先生,您听我说,行不行!……”
施穆克看了这个女人一眼,但是她一点也认识不到自己的残忍;因为平民百姓已经习惯了消极地忍受精神上最强烈的痛苦。“先生,我们要买床单做裹尸布,要钱买旅帆布床给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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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睡;还得要钱买厨房用具,买盘子,碟子,还有玻璃杯,因为晚上有个教士要来守夜;可这位太太在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找不到。“
“可是,先生,”索瓦热女人说,“我准备晚饭,得要煤,要柴,但我什么也没看到!这也难怪,原来一切都是茜博太太为你们提供的……”
“可是,我亲爱的太太,”康迪纳太太说道,指了一下倒在死人脚下的施穆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您还不相信我的话呢,他什么都不会答理。”
“喂,我的小妹子,”索瓦热太太说,“我来告诉您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办。”
索瓦热太太朝房间扫视了一眼,就像盗贼一样,想一眼看出什么地方有可能藏着钱。 她径直走向邦斯的柜子,拉开了第一个抽屉,看到了钱袋,里面放着施穆克卖画剩下的钱;她把钱袋拿给施穆克看了一下,施穆克像机器人似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钱在这里,我的小妹子。”索瓦热太太对康迪纳太太说,“我去数数,拿些钱把要用的都买回来,。
要买酒,买蜡烛,买食品,什么都得买,因为他们一样东西也没有……到衣橱里给我找一块床单来,我要把尸体裹起来。 他们都告诉我这个可怜的先生很老实;但我想不到他是这个样,太差劲了。 简直就是个刚出生的娃娃,还得喂他吃……“
施穆克看着两个女人和她们的一举一动,像个疯子似的盯着她们。 他痛不欲生,几乎处于蜡屈症的状态,目不转睛地仔细端详着邦斯那张令人着迷的脸,长眠之后的绝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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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邦斯的脸部线条显得那么纯净。施穆克只希望能够死去,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 就是房间被大火吞噬了,他也会一动不动。“共有一千两百五十六法郎……”索瓦热女人跟他说。施穆克一耸肩膀。但当索瓦热女人准备裹邦斯的尸体,拿了块床单在他身上量着大小,想裁剪缝制裹尸布的时候,她和可怜的德国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搏斗。 施穆克简直就像一条狗,谁要碰它的主子一下,就咬谁。 索瓦热女人实在不耐烦了,她一把抓住德国人,如赫拉克勒斯一般用力地把他按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喂,我的小妹子,快用裹尸布把死人包起来。”她跟康迪纳太太说。等缝好裹尸布,索瓦热太太才把施穆克放回了原处,让他呆在床跟前,对他说道:“您明白吗?这可怜人死了,但总应该把他打发走啊!”
施穆克哭了起来;两个女人扔下他,占了厨房。 没一会儿,她们便弄回来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
开销了三百六十法郎的第一笔账后,索瓦热女人开始准备四个人的晚餐,那是怎样的一顿晚餐!正菜有肥鹅,另有果酱摊鸡蛋,生菜,还有一个极好的蔬菜牛肉浓汤,作料用得太多了,最后熬得好像肉冻。 晚上九点钟,本堂神甫派来为邦斯守灵的教士跟康迪纳一起来了,带着四支大蜡烛和教堂的大蜡台。 教士发觉施穆克睡在床上,紧抱着他那死去的朋友。 他们最后只得动用教会的权威,让施穆克松开了尸体。德国人马上跪在地上,而教士则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当教士念祷文的时候,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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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克跪在邦斯的尸体前,祈祷上帝显示圣迹,让他与邦斯相会,跟朋友同埋在一个墓穴里。 康迪纳太太到坦普尔街给索瓦热女人买了一张帆布床和一整套床上用品;因为那袋里的一千两百五十六法郎成为搜刮的对象。 晚上十一点钟,康迪纳太太来看施穆克是否吃了些什么。 德国人示意别打搅他。“夜宵给您准备好了,巴斯特洛先生。”出租椅子的女人招呼说。等到只剩下施穆克一人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就像个疯子,觉得总算恢复了自由,可以实现像孕妇那样强烈的愿望了。 他朝邦斯扑去,又紧紧地搂住他。 半夜,教士回到屋里;施穆克被训斥了一顿,松开了邦斯,又开始祈祷。 天刚亮,教士便走了。 早上七点钟,布朗大夫来看施穆克,一副关切的样子,想逼他吃点东西;但德国人就是不肯。“要是您现在不吃饭,等会儿回来时就会饿得慌。”大夫对他说,“因为您得带个证人去区政府报告邦斯死亡的消息,领一张死亡证明……”
“我?”德国人惊恐地问。“那谁去?
……这事您是少不了的,因为您是亲眼看到邦斯死唯一的人……“
“我没有时间……”
施穆克回答说,恳求布朗大夫帮个忙。“您要辆车。”虚伪的大夫口气和蔼地说,“我已经确认了死亡。 请楼里的哪个房客陪您一起去。 您不在的时候。 让两个太太看着屋子。”
面对这种真正悲伤的事,法律上究竟有多少麻烦,真想象不到。 那简直让人痛恨文明,宁愿要野蛮人的习俗。 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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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索瓦热太太扶着施穆克下了楼;他上了马车,临时只得请雷莫南克跟他一起上区政府去证明邦斯的死。 在这个醉心平等的国度里,巴黎却到处事事都显示着不平等。就说死吧;也一样表现出这一不可扭转的必然规律。有钱的人家死了人,一个朋友,一个亲戚,或经纪人,就可替那些悲痛的家属免去那些可怕的麻烦事;可在这方面,就像分摊苛捐杂税一样,平民百姓和一无所有的穷人无依无靠,什么痛苦,他们都要承担着。“啊!您失去他,很痛苦,这也难怪。”听见可怜的受难者的叹息,雷莫南克说道,“他可是个大好人,为人正派,留下了一套极美的收藏品;但是,您知道吧,先生,您是外国人,您马上会遇到很大的麻烦,因为到处都在传说您是邦斯先生的继承人。”
施穆克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几乎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 精神就像肉体一样,也会得强制性痉挛的。“您还是请个法律顾问,请个经纪人做您的代表才好。”
“请个经纪人!”施穆克像机器人似的重复了一遍。“您看着吧,您到时必须有个人做您的代表不可。我要是您,便找个有经验的人,在居民区也有名气,而且可以信赖……我平常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用……执达史……塔巴洛……只须给他的首席书记一份委托书,您就什么都不用担忧了。”
这番暗示,是弗莱齐埃出的主意,并由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事先商定的,它深刻地印在了施穆克的记忆中;因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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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令人的大脑凝固,停止活动的时候,随便一句话,都会在记忆中留下印像。施穆克听着雷莫南克说话,两只眼睛盯着他,那目光里已经毫无灵气,旧货商便不再往下说了。“要是他一直像这样呆呆的,”雷莫南克心想,“那我花十万法郎就能把楼上的那些东西全买下来,如果继承人是他……——先生,区政府到了。”
雷莫南克不得不把施穆克从马车上抱下来,拖着他来到了民政办公室,但施穆克却闯到了来登记结婚的人当中。 巴黎常有不少巧事,其中之一,就是办事员手中凑巧有五六份死亡证书要办。 施穆克只得等着。 在这里呆着,可怜的德国人痛苦之极,不亚于耶稣受难。“这一位是施穆克先生吗?”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对德国人问道,施穆克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觉得很惊呀。他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呆滞,一如刚才面对雷莫南克的神态。“喂,”旧货商对那个陌生人说,“您找他有什么事?
不要打搅他,您没见他有多伤心吗。“
“先生刚刚失去他的好友,他肯定会体面地纪念他的朋友,因为他是继承人。”陌生人说,“先生绝不会舍不得几个钱:他肯定会给他朋友买块永久的墓地。 邦斯先生生前那样热爱艺术!要是他的墓上没有掌管音乐、绘画和雕塑的……
那三尊漂亮的女神全身塑像,对他表示哀悼,那就太可惜了……“
雷莫南克做了个奥弗涅人特有的动作,叫那个人走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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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也回敬了一个动作,那可以说纯粹是生意人的架势,意思是说:“我做我的生意,您少管!”旧货商立刻明白了。“我是索纳公司的经纪人,本公司专门承接墓地纪念物的雕塑业务。”经纪人接着说,“按沃尔特。 司各特起的诨名,我就是那种跟墓地打交道的小伙计。假如先生想嘱托我们定货,我们可以去市政府代买墓地,安葬艺术界失去的这位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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