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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by朱雀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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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凌暗暗吃惊,脸上却故作不屑。 

  “此地这么无聊,便活百岁也没意思。” 

  陆寒江哈哈大笑。 

  “我贪的不是‘长生’,而是‘不老’,普通人五六十岁已是弯腰曲背,焉能如我撒鹰走狗,享世间快活。”说着,拍了拍纪凑的肩膀。 

  “难得投缘,我认你这个小兄弟,哪天得了空,教你些小小把戏。” 

  说话间,已到了玄武殿的后门。 

  两人悄悄掩进门内,陆寒江拿簪子将锁眼重新拨上,道了声:“明日再会。” 

  一猫腰,他跨过花栏,抄近道朝正殿跑去。 

  眼瞅这人一溜烟没了踪影,纪凌背过身来,顺着长廊往前走。 

  这玄武殿内楼宇重重,曲径迂回,又兼树丛掩映,花影婆娑,路并个好认,好在纪凌是个识途的,才没迷了方向。 

  纵是这般,等他摸到自己住的偏殿,也已是日薄西山了。 

  这间偏殿前头有个小小的庭院,置几方太湖石,石边栽了树白色的碧桃花。时值春末,翠叶间花蕊堆叠,密密层层开了一树。 

  树下立了个人,许是等得久了,玉色的花瓣落了一身、 

  天边的斜阳正是欲坠下坠。昏黄的光影里,那人淡然的一张脸异样的柔和。 

  晚风过处,送一脉甜香,中人欲醉。 

  仿佛怕惊了个好梦,纪凌轻轻走到他跟前,默默端详着他。 

  那人耳力却是极好的,略偏了头问:“纪凌?” 

  “你怎么来了?” 

  听纪凌这么问,那人笑笑。 

  “我该问你:怎么走了?” 

  “你就为这个来的!” 

  纪凌冷哼了一声。 

  “这会儿找上门来了,早间你可不是这张脸。” 

  谢清漩微微变了颜色,纪凌一把捏住他下颔,抚上那水色的唇。 

  “你跑这趟,怕是不情愿吧。其实我成仙人魔又与你何干呢?你不口口声声要除了我的么?嗯,怪只怪你命不好,你我总是缠在一起了。” 

  说着纪凌把那人拢进怀里,贴着他的耳廓恶意地低语:“你师父把你给我了,对吧?” 

  “啪”地,纪凌左颊重重挨了一下。 

  纪凌一时傻了,他长到二十岁,从来只有他甩人嘴巴,几曾吃过这样的亏。 

  等同过味来,心火腾地就上来了,他扬手要打,谢清漩却自己往后跌了两步,直撞在碧桃树上。 

  那满树的白花都熟透了,经不得碰,打着旋儿,零落而下。 

  有几瓣沾在了谢清漩的脸上,他那张脸却挣得比花瓣还要白上几分,眼帘紧紧合若,跟个死人一样,只有垂落的右手一个劲地在颤抖。 

  对着这样的谢清漩,纪凌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那句话本是随口说的,可看这光景,竟是歪打正着了。 

  纪凌平日里最恨谢清漩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可真扒下他那层画皮,摸着血淋淋的肌骨,倒又不忍了。 

  他不由想到那口乾坤袋里谢清漩绝望的模样,那一滴清泪,还有将一腔子热血还给自己的疯狂。 

  这么想着,他满怀邪火渐渐熄了,胸口泛上一股莫名的滋味,酸酸涨涨,说不清,道不明。 

  纪凌双手捧定了那人一张脸,动了动嘴唇,却又无话可说。 

  此时日头滑下了西山,只剩些余晖,小小的庭院便似浸在一坛酒里,浮浮薄薄,到处是琥珀般的颜色。 

  指底的肌肤润滑如玉,透一点温腻,纪凌不觉有些恍惚。 

  手指沿着谢清漩的脸颊往上爬,抚过挺秀的鼻梁,覆住了扇子般低垂的睫毛,手底好像罩住个蝴蝶,微弱地翕着翅,忽地掌心暖暖地润湿了。 

  纪凌“咦”了一声,待要拿开双手,却被谢清漩按住了。 

  “不要。” 

  纪凌素知这人外柔内刚,却不料到了此时他还要逞强,不愿在自己面前落泪,心里生出几分怜惜。 

  他叹了口气,把谢清漩的脑袋按在胸前。 

  他低声说:“放心,我不看。” 

  谢清漩怔了怔,慢慢地放软了身子。 

  纪凌揽住他的背,把他往怀里带。 

  六月天气,两人身上都没几层衣服,贴得紧了,彼此的心跳都压在对方胸骨上,虽是各怀心事,却也是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半晌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仰起头来,脸还是煞白的,却不见了泪痕。 

  暮色裹一对空落落的眸意外的动人,纪凌心里一荡。 

  “你看得到我吗?” 

  谢清漩摇了摇头,纪凌不死心,把他的手抓过来,贴在唇上。 

  “你作法时不是会开鬼眼么?那时总见过我吧。” 

  谢清漩嘴角透出一丝苦笑。 

  “你若问的是这层皮相,我看不见,一切妖魔入了我的鬼眼,都会现出原形,” 

  纪凌暗自心惊,却故意笑了问:“哦,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你真想听吗?你是一棵鬼藤,藤蔓问俱是淋漓的汁液,放一树紫幽幽的花,一朵朵张牙舞爪,腥臭非常……” 

  “够了!” 

  纪凌厉喝一声,将谢清漩的双手按在自己脸上。 

  “看不见,你总摸得到吧?这才是我。” 

  “不过是个皮囊。” 

  “你见的也不过是虚相!” 

  两人一时默然,这世间的真伪虚实,谁能说得清呢? 

  没什么是可以推敲的,剥掉了浮华,下头总是千疮百孔。 

  寸人若漂萍,总得信些什么,抓一缕浮根,拿一层画皮哄住别人,也哄住自己,挨过百年,便是一生。 

  纪凌从不曾想过这些,此刻念及:心中一片茫然。 

  他生在太平盛世,又有父辈的爵位庇荫,凡事都有人尽心竭力地帮着打点。日子过得顺滑了,项上那颗人头也就真成了个吃饭的家伙。 

  可眼前疑团堆叠,由不得他不想,谢清漩的心意,黎子春的算盘,这一切的一切,他看不透,却又事事关己。 

  撂不下,也推不开。 

  “你给我句实话。”纪凌说着,把脸深深埋进谢清漩的双掌。 

  “你恨我吗?” 

  “恨。” 

  谢清漩答得意外的快。 

  “那为什么还来?你知道……我见了你,总不会放过……” 

  纪凌觉着谢清漩的手指挣了一下,却还是柔柔地托着自己的脸孔,他心里更明白了。 

  “你师父让你来的?他知道我们的事吧?” 

  谢清漩低低地说了个“是”。 

  纪凌抬起脸来,见谢清漩咬紧了唇,咬得太狠,都见了血,一把扣住他下颔。 

  “你不疼吗?” 

  谢清漩叹息一声。 

  “我恨我自己。” 

  “傻瓜,你是让黎子春卖了!” 

  谢清漩拍开纪凌的手。 

  “祸事俱都是我惹下的,师父也是没有办法,当然他也看中了你的天分,想纳你到玄武王的座下,来年魔尊更迭,一场恶斗就在眼前,多个人,也总是好的。” 

  纪凌冷笑。 

  “所以,你就肉身布施?” 

  谢清漩淡然一笑,恰似暮色里绽了一朵幽昙。 

  “你要是不要?” 

  “要!” 

  纪凌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要?” 

 

  话一旦挑明了,这日子也就顺滑了,一天天流水样的消磨过去。 

  玄武殿果然是个清修之所,喜怒哀乐,到了此处都淡漠了。 

  纪凌原是个爆脾气,稍有不是便要炸的人。可周围的人知道他来头不小,能避则避,能躲则躲,转过脸来又是风轻云淡。纪凌就似对了一堆湿棉花撒气,好没意思,渐渐倒也收敛一些。 

  白日里便是打坐念经,可眼见着枝头红肥绿瘦转了绿肥红瘦。 

  一场夏雨浇过来,花部落尽了,纪凌跟那本经书还是相逢不相认。 

  他打坐总是人在心不在,或者干脆连人都不在,跟陆寒江眉眼一对,便溜去了后山。 

  近来这宕拓岭上的飞禽走兽都遭了殃,两个混世魔王聚了头本就够糟,陆寒江又教了纪凌些法术。 

  最初纪凌不过能变成个鸦雀,还时时失手,练得熟了,袖子一挥竟能腾出鹰来。 

  他变出的鹰与别个不同,刁猛异常,直撵得岭上的免子逃无可逃,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图个干净。 

  陆寒江每每对着纪凌的鹰嗟叹不已。 

  “你天分甚高,只是一身戾气,成仙人魔,一念之间。” 

  起先陆寒江跟纪凌交游还避着人,到了后来,明里暗里都混在一处。 

  纪凌有了酒便去找他痛饮,陆寒江跟…干二等子弟合住一个院落,那些人见纪凌来了,一一个个急急掩门,他俩也落得快活。 

  一人占了一个石凳,推杯换蒸,嘻笑怒骂,直闹到夜深更残。 

  这些事情,谢清漩自然是知道的,却也不说什么。 

  他只要纪凌做天和尚撞天钟,便是天下太平。 

  两人各守约定,倒也相安无事。 

  纪凌虽跟陆寒江说过自己一路的际遇,可和谢清漩的瓜葛,却是只字没提。 

  谢清漩夜夜都来,碧桃甚是乖觉,伺候纪凌用罢晚饭,便躬身告退,从不跟谢清漩打照面。 

  纪凌便也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黎子春安排好的。 

  谢清漩枕席间柔顺非常,由着纪凌恣兴纵意, 

  纪凌日间闲散无聊,此时自不会将他轻轻放过。 

  他当初也是个眠花宿柳的行家,又安了心要收服这人,拿出些手段,花样百种,直把谢清漩弄得气喘声促。 

  谢清漩不是个轻易肯在人前狂浪的人,但留得一丝神志,总咬着牙隐忍。 

  纪凌捏开他的下颔,在他耳旁吹气。 

  “叫出来啊……你有个好嗓子,不叫多可惜……”下头就是一轮猛攻。 

  谢清漩挨不住,周身战栗,泄出了呻吟,果然销魂荡骨。 

  纪凌有心调侃他几句,那声音入了耳,沿着脊椎一路麻了下去,到得股间炸开一天的热火。 

  这声色二字,最是磨人,哪里是谁收了谁,不过是两相痴缠。无谓高下,也不分伯仲,拘住了别人,也倒空了自己。 

  可纪凌这万般的手腕,也只换得谢清漩一时的心神迷乱。下得床去,他不免又要拿出寡淡的样貌。 

  纪凌最烦他那手翻脸的功夫,却无可奈何,只抱得一刻是一刻。 

  情事过了,他也把谢清漩拢在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放他走。 

  软话纪凌是不肯吐的,眼前的日子更没什么好说,只拣了自个儿幼年的闲话来讲。 

  谢清漩由着他掰,并不搭话,纪凌说着说着,便睡过去了。 

  他睁开眼,天际泛白,枕边已是空了。 

  如此过了月余,那夜纪凌说起儿时王府里过年节,他趁了乱,拿着一支万字攒花的焰火,溜出府门。 

  眼看着满街热闹,别的小孩都有父亲领了放花,偏他没人带,他不肯服输,拣了支半灭的香,自己去点。 

  花炮又大,人又小,直把一身锦袄炸得焦黑,险些伤了眼。总管闻声赶来,把他抱了回去,跪在地上,一头数落他,一头扇自己嘴巴子。 

  这等陈年旧事,纪凌多少年没想过了,此时昏昏沉沉,顺嘴说出,自己倒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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