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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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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七哥非常不满意我给船客们看病,但心想这总不是坏事吧,也就懒得再去想了。
  等我空闲下来,才发现福昌号的摇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止了,太阳也落到了海平面上。等到金灿灿的夕阳光线一暗,那个通红的大太阳已经从平静的海面上落了下去。
  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黑暗很快降临,吃过船上发的咸鱼,一个淘海客提着气死风灯走了进来,打量了一圈,又整理了一下遮波板,没多久就转身走了。风灯随着船只的摇摆来回晃动,映照出舱内人们忽明忽暗的脸,我活动着身体,有人拍了我一把,瓮声瓮气道:“我后背和腰上又酸又疼,有没有大力丸膏药给我贴一贴?”
  我回头一看,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面冲向我,嘴里吐出臭气,露着几颗歪曲发黑的门牙。
  怎么又是这个瘦皮猴?我很是吃惊,隐隐感觉到不妥,问道:“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一次药吗?”

 瘦皮猴诡谲地冲我一笑,扬声说道:“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让你看看有什么不行的?你到底是不是郎中?”
  我诧异起来,把手按在药箱上,看了看满脸挑衅的瘦皮猴,这才发现他后头还有几个人,好像白天都跟全叔和黑皮蔡一起闲聊过。我也回想起来,除了全叔和黑皮蔡,眼前这几个人都曾经让我给他们看病给药,而且一说病情就是半天。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病人,而是装病,故意把我缠在船舱里,等到天黑。
  我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止不住地愤怒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黑皮蔡的阴腔阳调在人群后面响起:“还能干什么?别人就是一个生了病的人,以为你是郎中,所以才找你看病,你到底是不是郎中啊,可千万别是什么拍花子跑到船上来贩卖迷药啊!”
     我想要找到隐藏在人群后的黑皮蔡,去看不见他,因为瘦皮猴那伙人挡在我面前,并且有人开始起哄。我焦躁起来,冲着黑皮蔡说话的方向大喝一声:“黑皮蔡,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你们两个人贩子骗人不成就害人,你们在泉州这些年干的坏事还嫌少了吗?”
    黑皮蔡没有吭声,反倒是那个土财主挤了进来,满脸怒气冲我吼叫道:“拍花子,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
    他的声音很大,尤其是故意叫我“拍花子”这三个字,叫得犹为响亮,他分明是在提醒船舱里的乘客,我是一个拍花子,而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我一下怒气冲天,咬牙吼着:“你说你疝气发作了,是因为船上太湿太潮,邪气入侵导致的,我给你丁香导所丸,就是理气缓痛的,有什么不妥?”
    “不对,不对”土财主用力摇着头:“我以前发病的时候,吃了药从来就没有这么不舒服过,你的药,吃了就肚子痛,你给我的药有问题,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下了毒?”
    全叔阴腔阳调的说话了:“早就告诉过你们,药不能乱吃,也不看看是什么人给你们的药,现在好了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说不定你们吃下去的全都是迷药和毒药呢。”
    听全叔又在挑拨离间,阿惠也火了,质问道:“你这个仙人党,你想骗我,被闽生拆穿了,现在就跑来报复,你在胡说些什么?这药哪里不对?”
    全叔阴笑道:“他的药对不对,大概只有你最清楚 了是不是?”说完,咯咯怪笑起来。
    阿惠气得面色煞白,站起来还要再说,不想那个陈水妹忽然跳出来,质问道:“要是他的药对症,那你怎么就不吃呢?”
    阿惠呆了一呆:“莫名其妙,我的身体好好的又没有病痛,吃药干什么?”
    我面前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黑皮蔡的声音尤其刺耳:“看见了没有?这个拍花子的迷药就是厉害,这个婆娘吃了迷药,现在连脑子都糊涂了,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女人,去被这个小白脸哄骗得如此痴迷,等船到了马尼拉,小白脸把你往窑子里一卖,到时候你就算清醒也晚了!”
    黑皮蔡这番话,起到了极大的效果,陈水妹突然就跳到我面前,将手中的药丸往我脸上扔了过来:“还你的迷魂药,老娘不吃,想用迷药拐骗老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随后冲上来的是土财主,他也将药丸照我的脸上重重一甩,大声骂道:“难怪你不要钱!一对狗男女,都不是好东西。”
    “你们,好心救治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不分清皂白?”我气得发抖,他们打在我身上最后滚落在地的药丸,都 是我费时费力亲自炮制的,现在被他们白白糟蹋不说,还要串通起来诬陷我!我为什么就那么容易相信他们说的话,而不先号一下脉呢!
    我还是太大意了,以为全叔和黑皮蔡害怕蛟爷的规矩,不敢在船上再对我下手,所以放松了警惕。可谁料得到,他们竟然会煽动这些陷入疯狂的乘客们,想借乘客之手除掉我。
  这时候他们的情绪已经被撩拨起来,就听雷嫂大喊道:“把这个拍花子丢下海去!”
  我有些愣住,弄不懂雷嫂为什么这么激动,我明明救了她的小孩,她不感恩也就算了,这么还一副恨我入骨的样子?
  黑皮蔡马上阴笑道:“雷嫂,你没听船上有规矩吗?随便扔人下海怎么行,万一触犯了龙王爷,一船的人都要遭殃。不如把他扔到底舱单独关着,免得一不留神他又给人下药!”
  听了他的话,那些被煽动的人们,眼神中充满疑惑和仇视,就在下午,我给他们看病时他们还都是一脸良善,有的还拉着我道谢。不过半天工夫,就起了这样大的反差,一股苦涩涌到了心头,我挥手大声申辩道:“你们不要听这几个骗子乱讲,我叫程闽生,泉州城里羊公巷以针灸出名的泉涌堂就是我们程家开的,你们之中肯定有谁认识我的叔父和我,麻烦出来帮我给他们作个见证,小弟在这里拜谢了。”

    然而话音落下,全无反应,乘客们反而大声谩骂起来,黑皮蔡又站出来指着阿惠道:“大家请看,拍花子后面那个穿旗袍的漂亮娘儿们,就是被他在上船前下了米药的,她现在已经被他迷得神智不清神魂颠倒了,还在帮他说好话。真是可笑啊,她可不知道小白脸卖过的漂亮女人数都数不清。”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正在为我辩白的阿惠身上,陈水妹愤怒地叫起来:“这个拍花子的心思太歹毒了,卖了别人还让别人给他数钱,大家一起上,打死他!”
  简直是她话才说完,船舱里的乘客们就一窝蜂的怪叫起来,群拥而上,把我围在当中,数不清的手脚往我的身体上招呼。我躲闪不及,气怒之下反倒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觉得头皮快要裂开了。我身边的阿惠曾努力想把推打我的人推开,然而她力气太小了,被挤出去后再也挤不进来,反倒是有好几只手趁乱摸向她,我也只能眼睁睁地干看着无能为力。
  混乱之中,全叔又挤了进来拦在我面前,一边挡住那些疯狂的乘客们,一边用忠厚善意的声调说道:“大家不要闹,也不要吵,咱们这是在船上,不像在岸上的时候,可以将这个拍花子扭送到官府去,在船上嘛,咱们就要遵守人家淘海客的规矩。”
  “对!”黑皮蔡在外围振臂呼道:“大家一起上,先好好教训他一顿,然后把他扔到底舱,不能让他再祸害大家!”
  全叔顺势点了点头,对大家说道:“这个办法好,大家先把他拖出去打一顿,出出气,一会我去把他弄到底舱去。”
  马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乘客涌过来,拖手拖脚的把我拉出舱,几下把我打倒在甲板上,我死死蜷住身体,只感到无数拳头和脚砸在我身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就要被打死了,心里万念俱灰,索性闭上了眼睛。
  死就死吧,我心里狠狠的想着:来世不要做好人了!

在这生死关头,忽然身上的打击停了下来,接着听着有人怒气冲冲地喝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怎么回事?你们不老老实实地在舱里呆着睡觉,是不是着急想见龙王爷?!”
  听见大胡子钟灿富的吼骂声,没来由地,我内心松了一口气,虽然并不指望钟灿富这些淘海客救我。边上的邱守雄急忙气愤地道:“这人是个拍花子,他在船上给我们吃独药丸,被我们捉到了。”
  紧跟着,他老婆陈水妹迎向淘海客,笑了一笑:“大哥,这个小白脸是个人贩子,拍花卖假药,把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拐骗了卖到窑子里去,甚至就连人家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
  “好大的狗胆,竟敢在蛟爷的船上胡来!”淘海客大声说着,把灯提高一些照了一下这边,我看见钟灿富一脸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马上皱起眉头道:“怎么又是你?”转而问陈水妹:“他把谁家的黄花大闺女卖到窑子里去了?”
  陈水妹登时语塞,土财主急忙说道:“听说他卖的女人多了去了,有名有姓的就有几十个——我从不骗人,我们家在花县乡下可是足足有三百亩好水田啊!”
  钟灿富摇了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年头,有几个是正经人?卖个大姑娘进窑子算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我先前就吩咐虾仔警告你们别再找他的麻烦了,你们现在这是干什么?”
  阿惠这时抢上一步,着急地道:“他们要打闽生一顿然后关到底舱去!大哥快救救他!”
  邱守雄呸了一声,跑过来推开阿惠,又对钟灿富点头哈腰道:“我们是按船上的规矩办事的。”
  钟灿富咦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吼道:“什么规矩我不知道?船上什么时候有这种规矩?福昌号,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乡下土鳖来吆三喝四?”
  邱守雄张着嘴眨了眨眼睛,顿时气馁了:“不关我事,这是大家的意思……”
  “少他娘废话!”钟灿富晃了晃手里锋利的鱼棱,冷冰冰的道:“这个人,我不管他是拍花子还是卖假药的,我只知道他是给了钱上船的乘客,你们如果把他打死,等船到了南洋,他的家人找我们福昌号要人,我拿什么交?”
  众人还是心有不甘,望着钟灿富结结巴巴地道:“可这个人是个骗子,毒郎中,拍花子……”
  “够了!”钟灿富高声喝道:“你他娘的,在福昌号上,规矩只有一条,那就是蛟爷的规矩,没有蛟爷发话,你们这些杂碎趁早给我把人放下,不然,老子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请去喂鲨鱼!”
  “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有人冲上去想和钟灿富理论,却听一声喝叫,没等他冲到钟灿富身边,蓝幽幽的弧光一闪,就听他尖叫一声,已经被钟灿富一鱼棱挑得翻飞起来,黑暗之中也看不到人影,然后咕咚一声,接着传来痛苦的惨叫和呻吟。我吓了一跳,心说不妙,不过再一看,他只是被挑翻撞到了后面的遮波板上,还好没有掉进海里。
  这么一来,刚才还坚决拖着我的那些乘客们,忽然一哄而散,丢下我掉头就往鱼舱里跑,只剩下黑皮蔡和全叔两个人,看着钟灿富欲言又止。
  钟灿富冷冷地看向我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少给老子惹麻烦?”
  我呼呼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道:“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我是本分人。”
  钟灿富一脸鄙夷的打断了我:“什么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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