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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3-灯火楼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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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申报》上有些新闻是打电报回来的。盛杏荪当电报局总办,消息格外灵通,有些生意上头,我们消息比人家晚,哪怕只不过晚一步,亏就吃得很大了。所以,我有个念头,应春,你看能不能托《申报》的访员帮忙?”

    “是报行情过来?”

    “是啊。”

    “那,我们自己派人在天津,每天用密码发过来好了。”

    “那没有多少用处。”胡雪岩说:“有的行情,只有访员才打听得到。

    而且,也不光是市面上的行情,还有朝廷里的行情。象去年冬天,李大先生的参案……“

    “李大先生,”是指李瀚章。七姑奶奶的性情,外粗内细,一听谈到这些当朝大老的宦海风波,深知有许多有关系的话,不宜为不相干的人听见,传出去会惹是非,对胡雪岩及古应春都没有好处,所以悄悄拉了罗四姐,同时还做了个示意离席的眼色。

    “他们这一谈就谈不完了,我们到旁边来谈我们的。”

    罗四姐极其知趣,立刻迎合着七姑奶奶的意向说:“我也正有些话,不便当着他们谈。七姐,我心里头有点发慌。”

    “为啥?”

    罗四姐不即回答,将七姑奶奶拉到一边,在红丝绒的长安乐椅上并排坐了下来,一只手执着七姑奶奶的手,一只手只是摸着因酒而现红晕的脸。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七姑奶奶不安地问:“怎么好端端地,心里会发慌?”

    “不是身子不舒服。”罗四姐仿佛很吃力他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忽然会有象今天这样子一天,又遇见雪岩,又结识了七姐你,好比买‘把儿柴’的人家,说道有一天中了‘白鸽票’,不晓得怎么好了。”

    七姑奶奶虽是松江人,但由于胡雪岩的关系,也憧杭州话,罗四姐的意思是,升斗小民突然中了奖券,也就是拿穷儿暴富的譬喻,来形容她自己的心境。七姑奶奶觉得她的话很中听,原来就觉得她很好,这下便更对劲了。

    不过要找一句适当的话来回答倒很难,所以她只是笑嘻嘻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一个寡妇,哪里有过这种又说又笑又吃酒的日子。他要帮我开绣庄,你要请我逛堂子,不要说今生今生,前世都不曾想到过的。”

    踌躇满志之意,溢于言表,七姑奶奶当然看得出来,抓住她一只手,合拢在那那双只见肉、不见骨的温暖手掌中,悄悄问道:“罗四姐,他要帮你开绣庄,不过一句话的事,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呢?”

    罗四姐不答,低垂着眼,仿佛有难言之隐,无法开口似地。

    “你说一句嘛!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勉强不来的事。”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不过,七姐,”罗四姐倏然抬眼,“我算啥呢?”

    “女老板。”

    “出本钱是老板,本钱又不是我的。”

    七姑奶奶始而诧异,做现成的老板,一大美事,还有什么好多想的?继而憬然有悟,脱口说道:“那么是老板娘?”

    罗四姐又把头低了下去。幽幽地说:“我就怕人家是这样子想法。”

    不说自己说人家,言外之意就很微妙了。遇到这种时候,七姑奶奶就不会口没遮拦了,有分寸的话,她拿把握住分寸,才肯出口。

    “罗四姐,”她终于开口探问了,“你年纪还轻,又没有儿女,守下去没有意思嘛。”

    在吃消夜以前,罗四姐原曾谈过身世。当时含含糊糊表示过,没有儿女,此时听七姑奶奶这样说,她觉得应该及时更正。才显得诚实。

    “有个女儿。”她说,“在外婆家。”

    “外婆在哪里?”

    “杭州。”

    “女儿不比儿子,总是人家的。将来靠女婿,他们小夫妇感情好还好,不然,这碗现成饭也很难吃。尤其是上有婆婆,亲家太太的脸嘴,实在难看。”

    “我是决不会靠女婿的。”罗四姐答说,声音很平淡,但字字清楚,显得很有把握。

    “那么你靠哪个呢?”

    “靠自己。”

    “靠自己就更要有一样靠得住的东西了。”

    意在言外,是劝她接受胡雪岩的资助,但罗四姐就在这一顿消夜前后,浮动在心头的各种杂念,渐渐凝结成一个宗旨:要接受胡雪岩的好处,就不止于一家绣庄,否则宁可不受。因而明知其意,却装作不解。

    七姑奶奶当然不相信她不懂这话,沉默不答,必是别有盘算,便追问着说:“你说我的话是不是?靠自己是有志气的事,不过总也要有一样东西抓在手里。绣花这样本事,全靠年纪轻、眼睛亮、手底下准,没有几年,你就靠不住了。”

    靠得住的便是绣庄。罗四姐不会再装不懂了,想一想说:“要说开绣庄,我再辛苦两三年,邀一两个姐妹淘合伙,也开得起来。”

    莫非是嫌胡雪岩的忙帮得不够?还是性情耿介,不愿受人的好处?七姑奶奶一时还看不出来,便也就保持沉默了。

    “七姐,”罗四姐忽然问道:“胡家老太太还在?”

    “健旺得很呢。”七姑奶奶问:“你见过?”

    “见过。”

    “那么,胡太太呢?也见过?”

    “也见过。”罗四姐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下,七姑奶奶恍然大悟。胡雪岩未忘旧情,罗四姐旧情未忘。胡雪岩那边不会有什么障碍,如果罗四姐这方面肯委屈,倒也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感情上的事,要两厢情愿。七姑奶奶当时便作了个决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去接近。果然有缘,两情相洽,那时看情形,再来做现成媒人,也还不迟。

    “阿七,”古应春在喊,“小爷叔要走了。”

    七姑奶奶转脸看时,小大姐已在伺候胡雪岩穿马褂了,“小爷叔,”她说:“今天不算数,明天晚上我正正式式请罗四姐,你有没有空?”

    胡雪岩尚未答话,罗四姐抢在前面谦谢,“七姐,七姐,”她说,“你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道理上应该。”七姑奶奶奶又说:“就算客气,也是这一回。”

    罗四姐不作声了,胡雪岩便笑着问她说道:“你看,七姐就有这点本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够把你的嘴封住,没话可说。”

    “我话还是有的,”罗四姐说:“恭敬不如从命。”

    “你这话。”七姑奶奶说道:“才真的太客气了。”

    “那么,还有句不客气的话: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好,好。下不为例。”

    古应春与胡雪岩互相看了一眼,有同感的默契,罗四姐也是个角色,针锋相对,口才上并不逊于七姑奶奶。

    “闲话少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明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空?”

    “没有空,也要抽出空来啊!”

    “罗四姐,你看,你多少有面子!”

    “哪里,我是沾七姐你的光。”

    “地方呢?”胡雪岩插嘴问说。

    “你看呢?”七姑奶奶征询丈夫的意见,“我看还是在家里吧!”

    “也好。”

    “那就说定了。”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还有句话,我要言明在先。

    罗四姐今天住在我这里,明天早晨,我送她回去,下午再去接她,不过。晚上送她回家,小爷叔,是你的差使了。“

    这是试探罗四姐,如果她对胡雪岸没有意思,一定会推辞,一个男人,深夜送单身女子回家,那会在邻居之中引起极多的批评,罗四姐果真以此为言,七姑奶奶是无法坚持一定要胡雪岩送的。

    推辞也很容易,最简捷的办法,便是说夜深不便,仍旧想住在古家。可是,她不是这样说,说的是:“胡大先生应酬多,不要再耽误他的工夫了。”

    “没有,没有!”胡雪岩赶紧接口:“明天晚上我没有应酬。”

    七姑奶奶看着罗四姐笑了,这一笑倒使得她有些发窘,将视线避了开去。

    第二天,七姑奶奶送罗四姐回家,她家住南市,一楼一底的古库房子,这条弄堂是小康之家集居之地。

    楼上住家,楼下客厅。客厅中已坐满了人,大多挟着一个平平扁扁的包裹,有个中年妇女首先迎上来埋怨似地说:“罗四姐,你昨天一天哪里去了?

    我儿子要看病,急着要交货等钱用。“

    “喔。”罗四奶歉然答说:“昨夜我住在我姐姐那里。”

    谁也没有听说过罗四姐有个姐姐,所以不免好奇地注视七姑奶奶,看她一副富态福相,衣服华丽不说,腕上一双翠镯,指上黄豆大一枚闪光耀眼的金刚钻戒指,便使得大家另眼相看了。

    七姑奶奶却毫无架子,而且极其爽郎,“你先不要招呼我,大家都在等你。”她对罗四姐说:“你赶紧料理,我来帮你。”

    “再好没有。”罗四姐高叫:“老马,老马!”

    老马是她请的帮手,五十多岁,帮她管帐兼应门,有时也打打杂,人很老实,但语言木讷,行动迟缓。这么多交货领货的人,无以应付,索性在厢房里躲了起来,此时听得招呼,方始现身。

    平时收货发货,只有罗四姐跟他两个人,这天添了一个帮手,便顺利得多,但也一直到中午,方能毕事。“真对不起。”罗四姐说,“累你忙了半天。”接着便关照老马,到馆子里叫菜,要留七姑奶奶吃饭。

    “你不必客气,我来认一认地方,等下再来接你。家里还有事要料理,我索性楼上都不上去了,下半天来了再来看你的卧房。”

    这在罗四姐倒是求之不得,因为卧房中难免有凌乱不宜待客之处。“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留七姐了。”她说:“下半天七姐派车子来好了,自己就不必劳驾了。明天晚上,我请七姐、七姐夫来吃便饭,不晓得七姐夫有没有空。”

    “等下再说好了。”

    客人一走,罗四姐便从容了,吃过饭,她有午睡的习惯。一觉醒来,想起胡雪岩晚上要来,当即唤小大姐,连老马都叫了上来,帮着拖地板、抹桌子、擦窗户,换了干净的被褥,又把一套平时难得一用的细瓷茶具亦找了出来,另外备了四个果盘。等预备停当,开始妆扮,好在她一向是一张清水脸,只加意梳好一个头,便可换衣服坐等了。

    等到五点钟,只听楼下人声,小大姐匆匆忙忙奔上来说:“胡老爷来了。”

    罗四姐没有想到是他来接,好在都已经预备好了,不妨请他上楼来坐。

    于是走到楼梯口说道:“胡大先生,怎么劳你的驾?

    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好啊!”影随声现,罗四姐急忙闪到一边。江浙两省,男女之间的忌讳很多,在楼梯上,上楼时必是男先女后,下楼正好相反,因为裙幅不能高过男人头顶,否则便有“晦气”。罗四姐也是为此而急忙闪汗,等胡雪岩上了楼梯,她已经亲自打着门帘在等了。

    胡雪岩进了门,先四周打量一番,点点头说:“收拾得真干净,阳光也足,是个旺地。”

    “寡妇人家,又没有儿子,哪里兴旺得起来?”

    胡雪岩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很直也很深的话,一时倒不知该持何态度?

    便只好笑笑不答。

    这时小大姐已倒了茶来,罗四姐便照杭州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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