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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3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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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朋友的事也许是假的,我想,因为从来也没有听她提起过。她也许只是为了以此让我痛苦嫉妒,如同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样。但我不知道,也许她真的曾被别人亲吻爱抚,惟有那一步还没有跨出。想到这一点,我身上忍不住燥热起来,血冲上我的腹部,我想把她紧紧地压在身子下面,仿佛她真的就只属于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无法忍受别的男人在她情感中留下的任何痕迹,虽然我自己也曾经和别的女孩睡过觉。
我翻出一盒烟。我自己没有抽烟的习惯,这盒烟是她叫我买的。她说,我们躺在床上一起抽着烟一定很好玩。我们抽过两次,都是在下午,午睡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边,像个孩子一样用耷拉着的两条腿打秋千,每抽一口,夹着烟的那只手臂都会赶紧闪到一边,让香烟上燃起的烟雾飘去别的地方,然后她自己扬着头,慢慢吐出口中含着的烟雾,看着它慢慢飘散。她说“抽烟这么累,还说什么解乏”。每次她的烟燃到一半,她就抽不下去了,丢给我抽,还说:“拾我的烟头,将来听我的话。”
我把烟盒中剩下的全抽光了,我想抽第三根时她可能会回来,然后我想也许是第五根、第八根……在这样的猜测和失望的反复循环中,时间的流逝也显得容易一些。
我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进屋子里。她换了便鞋,径直走进来,我本来想上去抱住她,可读信时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压迫着我,我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抬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说:“怎么这么重的烟气,好啊,一个人在家偷着抽烟。”我突然觉得她这些话显得虚伪,她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却想避而不谈。她说了一些闲话,我什么也不回答。她说要吃饭的时候,我说我不想吃。她站在那儿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转身走掉了。她自己在厨房里做了一些东西,在客厅里吃完之后,又问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我说“不吃”。她不再理我,走去隔壁房间。
我不知道在床边呆坐了多久,突然觉得她其实比我更痛苦,因为仅仅是她曾经有男朋友这件事就让我难受得要命,可我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不知道让她忍受了多少痛苦。我走去找她,她坐在一张小书桌前面,头也不回地冷漠地问:“你进来干什么?”我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猛地站起来,说:“别碰我。”拉她的手,她也漠然地甩掉。我问她:“你不爱我了吗?”她说:“跟爱不爱都没有关系,我们分手吧。”她的话像刀一样在我心里狠狠刺下去。我上去抱住她说:“别离开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我的泪水突然充满了眼眶。我紧抱住她贴着我的身体,让我们两个人都呼吸困难。我这样紧地搂住她是因为我觉得她有可能下一秒就消失了,不在我怀里。那些相爱的记忆像梦中的场景一样虚幻。我害怕我永远也无法实实在在地握住她,她还会像过去许多年一样仅存于我的幻想之中,是我无法真切感受的影子。我重复着不让她离开的话,拼命感受着这个我抚摸亲吻过无数次的身体,也许下一刻它就成为从梦中醒来的早晨里恍惚渺远的记忆碎片。我丢弃了所有的尊严哀求她,我听见自己嘶哑而空洞的哭泣声在四壁间跌跌撞撞。
也许是因为可怜我,她开始轻声安慰我,手抚弄着我的头发。
我说:“你答应不离开我了吗?”
“不离开了,别哭了。”
我盯着她,看她的表情是否能证明,可她温柔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
她用手替我擦着泪,说:“傻瓜,你是个爱哭鬼。”
我抓住她的手亲着,说:“因为你老是气我。”
她云开日出地笑了,说:“那也不能老是哭啊。”
“我没有老是哭,以前很少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容易哭,像是感情很容易流溢出来。
她哄小孩儿一样拍着我的背,说:“你一哭我就心软了,我喜欢你哭的样子。”
我说:“太残忍了。”
“不是,要是一个男人不会哭该有多闷啊!哭说明感情丰富。”
“你也喜欢他吗?”
“和你在一起了,才知道可能不算爱,有些好感。以为你不喜欢我,才会愿意和他谈恋爱。”
“我对她也是,以后都不要提以前了好吗?”
“嗯。”她突然变得很乖,跟刚才那冷酷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我说:“那你还要离开我吗?”
她说:“我骗你呢,怎么舍得离开你。我知道你爱我,那次你害怕我疼就不进去,我就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会对我好。很多男人都不会管的,只管自己舒服就好了。”
我把她的肩膀抱过来,说:“真的不离开?”
她在我耳边说:“真的不离开。”
夜里的时候,我听见窗子的剧烈响动醒过来。是暴风雨前的天气,风撼动着门窗,灰黑的屋子不时被闪电的光照亮。我去关上窗户,回到床边的时候,发现她也醒了。风呼啸得厉害,不停地听到别处的门或窗砰然关上,或是玻璃啪啦啦粉碎的声音。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她问我那种顺着街道疯跑的怒吼声是风还是不远处的海发出来的。我说风也是从海上来的。我们都坐起来,裹着被子倚在床头,我拥着她,她好像还在认真地倾听辨别着声音。她问我雨落在海上有没有声音,我说听不到雨点的声音,因为都被大海融化了。我的手在她背上滑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歪在我腿上睡着了。我不想惊动她,一直保持坐着的姿势。雨突然下起来,大粒的雨点进落在窗台上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风声几乎听不见了,哗然的雨声一度变成汪洋淹没了这世界所有其他的声音。过了一阵雷雨消歇了,只听见断续的滴水声。暴风雨之后的世界格外安详静谧。
在过去那段日子里我似乎经历了太多极端的感情,那些感情像暴风雨一样使我一时绝望愤怒,一时狂喜放纵,又一时因为嫉妒和恐惧而哭泣。那些一度摇撼我、几乎要摧毁我的暴风雨现在看来没有在我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一切终归会归于平静,就像雨点落入大海,风被吸纳于博大的虚空。我此时突然感受到这平静,用自然的方式去接纳生活所给予的幸与不幸,去爱去忘却。
她似乎处在最深沉的睡眠里,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我用手轻拂着她额际的头发,看着她沉陷在黑暗中的脸庞。我已在她的身上烧掉了我所有的激情,有些激情是在默默之中烧掉的,在漫长的等待中绝望地被烧掉了。而现在,我感到在我和她之间有一种巨大的沉静笼罩着,那东西就像大地上空的星光一样,虽然沉默却更加永恒,我相信我会用一辈子去爱她,因为这一刻在我心中默默流淌的那些爱像是没有穷尽。我坐在那儿闭上了眼睛,时断时续地睡一会儿。然后天放亮了,房间里依然有些昏暗。她终于从昏睡中慢慢睁开眼睛,眯缝着睡眼看我,好像在努力认出我。我有种恍惚的感觉,不相信生活中会有如此幸福宁静的时刻。她问我:“我就是这样睡了一夜吗?”我说是。她说:“那你呢?你坐着睡吗?”我说是。她看了我半天,突然跳上来亲我的脸。
初夏来到了,我们几乎每天去海边散步。那一天,在沙滩上我说:“我想娶你。”她的表情说明她吓了一跳。我等着她回答,她却不说话,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子上轻轻划着。我也蹲下去,说:“不愿意嫁给我吗?”
“不是,太早了。”
“我不是说现在,我说以后,你什么时候高兴,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
“那六十岁呢?也会等吗?”她带着故意刁难似的神情盯着我。
“六十岁也等,只要你保证会嫁给我。”我抓住她的手。
“你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吧?”她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去过一些地方,但也不算多,怎么了?”
“我也想去很多地方。”她抬头看着海上的云,目光似乎随着云轻轻飘散。
“我陪你去?”我问她。
她转过头仔细地看着我,一双美丽而略带不安的眼睛。
她像是考虑了很长时间,温柔地说:“我想自己去。因为有些事想好好考虑一下。”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平静地说:“虽然。这些天我不说,可我还是忘不了过去那些事。我好像说服不了自己,总是因为那些事难过。你能给我两个月的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吗?是真的让我自己考虑,你可以给我发邮件,但不要打电话,不要找我。”
“两个月?”我仿佛一下子抓不准这是个什么样的时间概念。
“是的,我想到处走一走,然后一个人好好想想。你不要急,等你假期完了,你就回新加坡,该做什么做什么。两个月后我会找你。好不好?”
“可是,最后会决定离开我吗?”
“不太可能吧,”她自己也猜不透似的,“不过也说不准。最有可能的是那件事对我来说变淡了,我不会再难受了,还有可能我会发现与想你这件事相比,那种难受算不了什么,所以还是得跟你在一起。等我都明白了,我就能告诉你会不会嫁给你。现在天天缠在一起,虽然觉得很爱你,你也很爱我,可还是心里很乱,好像理不出头绪。”她像是很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轻叹了一口气。
我把她轻轻抱过来,问:“那我有百分之多少的机会呢?”
“这怎么算得出来,不过好像是百分之六十多,及格以上。”
我竟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安,我隐隐感觉我们两个谁也逃不脱对方,即便是要经历些什么波折,终归还是会在一起,似乎是命中注定。从她在我腿上睡着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之后,我就有了这种笃定,我相信我终究会和她在一起,这是任什么都阻止不了的。我已不再是那个默然地等待、爱恋的小孩儿,也许除了命运之外,我的笃信还来自于自身突然感到的强大——我能去改变一些事实,我不只是个承受者。这笃信让我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中间可能会有的一切波折,因为最终,我们只能属于彼此。
于是,我问:“你会去哪儿呢?”
她说:“去新疆吧。”
“一个人?”
“有个表姐在南疆,去她那儿散散心吧。”
“让我送你去,好吗?”
“不必了,”她说,同时像是要安慰我似的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膝盖上。
我没有坚持,因为她所决定的事通常改变不了。
“什么时候回广州?”我又问。
“去那边玩半个月可能就会回去了。不要给我打电话呀。”她突然想起似的警告我,
“我会一直等你的。”我只能这样对她说。
风穿过不远处礁石间的空穴,发出呜咽的声音。海浪一波一波冲上来舔舐着沙岸。我抱着她,尽情享受这自然的静谧和心灵的静谧融为一体的时刻。
几天后我们就离开了这个海边的县城,到连云港提前买了车票,在那儿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得各自上路。我从那里坐大巴直接回家,她则先坐火车去郑州,再从那里转乘去新疆的火车。我说先送她去郑州,她不答应,一定要自己走。我买了最后一班汽车票,好在下午的时候把她先送上火车。
上午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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