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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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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然秀玉志尚风华,心图美丽;非烟酷好风雅,尤爱人才。故非烟所重于 
  权一庵者,放逸之才;秀玉所密于权一庵者,奢靡之费。权一庵凡金珠贻赠, 
  每临秀玉之家;而诗酒唱酬,则入非烟之室。不三五年,权一庵耗费殆尽, 
  资财零替,家道式微,渐至变易田房,典鬻产业,僮仆星散,衣饰荡然。可 
  惜个万金之家,弄得尽情破败。究其所归,耗于非烟者十之二三,耗于秀玉 
  者十之七八。然心迷情欲,沉湎不返,直至住居并废,衣衫尽无,尚自耽恋 

                                ③ 
  青楼,不知醒悟。然囊橐空虚,冠裳褴褛,又恐他两人窃笑,只得求恳哥子。 
  只说贸易营生缺少资本,不论多寡必欲移贷。哥子念手足之情,或百或十, 
  欣然应付。权一庵刚待银子到手,不问何听从来,便往妓家一挥而尽。不消 

① 世风日漓 (lí,音离)——社会上的风气越来越不好。漓,薄。 

② 殁 (mò,音末)——死。 

③ 樗蒲 (chūpú,音出仆)——古代一种游戏,像掷色子。 

④ 缗 (mín,音民)——穿钱的绳子。亦指成串的钱,一千文为一缗。 

① 平康——旧时泛称妓家为“平康”。 

② 章台——旧时为妓院等地的代称。 

③ 囊橐 (nángtuó)——口袋;袋子。 

… 页面 200…

  半月,依旧剩个空囊,也并不懊悔,并不可惜。思量无奈,只得又往别个哥 

                    ④ 
  子处,只说经纪折本,照样求借。谁知弄得到手,仍葬烟花。一连三个哥子 
  都借遍了,只得老着脸,重复恳告。哥子道:“父母一般分授,未尝偏厚于 
  兄。汝自不肯学好,至于荡废。因念同胞情分,勉力周恤,怎倒习以为常, 
  频来取足。我三人劳苦撑持,虽有薄蓄,亦非容易。汝若洗心涤虚,痛改前 
  习,我兄弟三人,当勉凑三百余,与你图个店业,可作长久衣食。若仍不检 

     ⑤ 
  束 ,丧志青楼,我纵钱财粪土,也不与你填此欲海。汝便冻馁待毙,只索硬 
  着心肠,没有照顾你了。”权一庵道:“蒙兄长如此教诲,自当一心学好, 
  若负恩德,与日俱逝。”哥子只道他果然收心,便每人出银百两,交付与他, 
  仍再三叮嘱。那知入手之难,反不如挥洒之易。今日秀玉,明日非烟,或驾 
  楼船,或乖舆马,玉楼按舞,金谷开筵。未及两月,仍是一双空手。那时再 
  向三兄求告,徒招责备,莫假分文。妻子抱恨而亡,亲族干求殆遍,食不充 
  口,衣不遮身;求乞无门,栖身无室,只好在秀玉与非烟两家吃几碗饭儿。 
  有诗为证: 

             红牙碧管玉楼春, 

             轻薄东风倍恼人; 

             台榭月移珠翠冷, 

             湿云细雨怨香尘。 

       未几,秀玉又接了个豪富少年,宴游极侈,宠赠尤多,终日檀板金樽, 
  蓝舆画舫。权一庵日造其门,便拒而不纳,哀请再三,终不一见。因想无路 
  可入,只得修书一封,备言昔日万金之产,为他荡费;今衣食不周,立锥无 
  地;苦楚万状,且不必言,但终身之约,置于何地。写得恳恳切切苦央鸨儿 
  递进。过了一日,忽然唤他进去,秀玉俨然乔坐,绝非向来妩媚之态。权一 
  庵痛哭流涕,直溯根源。秀玉正色答道:“前日捧读尊翰,已悉来情,不必 
  再说。但姊妹家不过行户生涯,原非钟情之辈。若但图欢合,岂遂无夫,何 
  必穷极技能,辱身下贱。君家万金之产,虽云因妾费尽,然君自娱乐,妾亦 
  未曾相强。今如此狼狈,欲妾相从,日费万钱,何从所出。况百凡之费,赖 
  此微躯。若不另交贵客,卒守前盟,妾一家老幼将与君共填沟壑耶。至于死 
  生之约,虽订终身,君不知青楼中剪发焚香,无所不至,不过取一时欢爱, 
  诱其金帛耳。若竟以为实然,则妓女个个从良,章台可为节妇坊了。妾念君 
  痴心未绝,特请来说明。今后永决此念,不必再来下顾吧。”权一庵听这番 
  说话,就如冷水在头顶里一浇,恍然大悟,知不可恋,便抽身而出,想道: 
   “青楼大抵无情,我自被迷,到此地位,悔将安及。非烟同是平康人物,谅 
  亦无情,何苦也讨他厌贱,竟不必去了。”亏得还有些志气,也不向亲友干 
  求,并不与三兄启齿,只得往牛首山做个香火,在僧家吃碗黄齑饭儿过日。 
  不觉住了一年,那权一庵是富家子弟,何曾受此淡泊,弄得形容枯槁,须发 

                     ① 
  苍黄,一身破衲 ,绝非当年气宇。偶值三月春天,游女纷纷入寺。忽一日, 
  见个美人,淡妆雅素,下了轿,步入殿中。仔细一看,却认得是非烟。非烟 
  也一眼瞧见。权一庵羞耻无地,掩面惊走。非烟忙唤丫头,一把拖定。权一 
  庵急欲逃脱,怎当那丫头揪得甚紧。大叫道:“权相公你好负心,怎丢下我 

④ 经纪——经营资产。后亦指商贩。 

⑤ 检束——拘束,约束。 

① 衲 (nà,音纳)——僧徒的衣服常用许多碎布补缀而成,即为僧衣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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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姐姐了。”权一庵着急道:“我不是什么权相公,你不要错认了人。”正 
  好挣脱了要跑,早被非烟走上前,携住手儿流泪说道:“贱妾不知何事得罪 
  于君,竟蒙弃置,致妾终朝悬念,一病几死。天幸今日复遇,尚欲狠心抛撇。 

              ① 
  男儿薄幸 ,以至于此,生死深盟,置之何地耶!”权一庵向只道他与秀玉同 

                                                                               ② 
  做了逝水桃花,谁知听他口角,婉转多情,也垂泪道:“不佞何敢负卿雅爱, 
   因沟壑之状,无颜见江东耳。”非烟道:“郎君仪貌,胡为憔悴若此?”权 
  一庵道:“一言难尽!”便把秀玉变弃情状,与自己依身卑苦缘由,尽情说 
   出。非烟惊道:“不料秀妹如此无义,独不思君之破家,为我两人,忍便负 
  恩背约。此处岂能淹留骥足,自弃上进。妾既以身许君,安有他适。可速请 
  归,竟在家下读书便了。”权一庵羞惭无地,再三不肯。非烟便唤乘轿儿, 
  将他抬了回去。香汤沐浴,换了遍身罗绮。收拾书房供奉,日用三餐,极其 
  周至。权一庵好不感激,死心塌地埋头读书。一应书籍,都是非烟购买。到 
  得录科小考,并次年乡试,诸项使费,亦皆非烟慨然厚赠。权一庵运当亨泰, 
  忽然中了举人,反怪三兄落后不照顾他,足迹不登其门。三兄也不来媚他。 

                                        ③                                   ④ 
  是时,打发报银,并谒见座师 ,备办礼物,尽属非烟资帑 。亏得非烟是个 
  名妓,蓄积颇厚。因想:“权一庵既中举人,若仍住我家,可不亵了他体统。” 
  便罄倒囊筐,尚存五六百金,替他买下一所住宅,置些田地,并竖起一根旗 
  杆,诸色家伙,都把自己的搬与他用。过了几月,又该上京会试。此时非烟 
  现银用尽,只得将金珠首饰、衣服玩器,尽行变卖,凑了二三百金银与他, 
  又备下一席盛酒饯行。权一庵再三感谢道:“蒙卿如此厚情,救我于困穷之 
  际。今日之遇,皆卿赐也。此去倘能侥幸,便娶卿为正室。须保身以待,决 
  不相负。”非烟道:“终身之誓,君虽不贵,妾亦岂有更张。况君簪花在迩, 
  故不惜倾家相赠。但恐联登之后,情殊贵贱,路隔云泥,必为郎君所弃。” 
  权一庵道:“不佞若忘大恩,誓必身罹刀剑!”两下再拜而别。非烟亲手赠 
  与盘费,送至百里之外方回。诗云: 

                  ⑤ 
              红楼莫漫说多情, 

              今日多情仅见卿; 

              我惜风流当此遇, 

                  ⑥ 
              香奁 终不愧题名。 

        次年,权一庵又中了进士,殿了探花。因才品风华,另加特恩,除授翰 
  林修撰,十分荣贵。忽然脱尽贫穷面目,渐成显官规模,耻娶青楼之妇,另 
  聘了孙侍郎之女为婚,竟在京中作家,寄书决绝非烟。非烟哀恸痛恨,又被 
  老鸨羞辱了一场,当夜悬梁而尽。权一庵闻知断绝,心中甚觉快畅。又亏孙 
  侍郎照拂,一升侍读,再升祭酒,做了十五年京官,由学士升到户部侍郎。 
  孙氏夫人,生个女儿,年已十四,正欲联姻。权一庵忽奉王命,转除山西巡 

           ① 
  抚,挈 家小一同赴任。未到任所,路过峻岭,冲出一伙强人,罄其囊橐,将 

① 薄幸——犹言薄情,负心。 

② 佞 (nìng,音泞)——才,有才能。旧时谦称不佞。 

③ 座师——明、清举人,进士,亦称其本科主考官为“座师”。 

④ 资帑(tǎng,音倘)——此指非烟的私房钱。 

⑤ 红楼——华美的楼房;旧常指富家女子的住处。 

⑥ 奁 (lián,音连)——女子梳妆用的镜匣。 

① 挈 (qiè,音窃)——带,领。 

… 页面 202…

  权一庵并夫人仆从,尽皆绑入寨中。权一庵抬头看那寨主,年可十五六岁, 
  面庞与非烟无二。忽然触着旧事,冷汗淋身。那寨主便叫将他妻女侍妾,押 
  入上房淫乐;众多男子推出山前砍了。原来十五年前,非烟含怨已死,精灵 
  不散,直诉阴君,托胎到山西地方,做个男子。少负豪气,乌合强梁,立为 
  绿林之主。权一庵亏心负义,昧恩致命,神人厌怒。故天差地遣,恰好经此 
  山。那寨主虽未必晓得前世的怨尤,见了他自不觉勃然怒发,将他戮于山前。 
  恰恰应了当日刀剑身亡之誓,可见天之报施,不过因人所自蹈,绝不假丝毫 
  作用。至于稚女诰妇,悉恣淫污,又岂非负心弃盟之报。世间忘恩负义之徒, 
  对此而不生悔悟者,非人情矣。 
       待在下再说个极负义之人,并写个极不忘恩之人。其事确凿可凭,其情 
  凛然生动;令读者可以咬牙,可以堕泪,可以寒心,可以鼓掌,可以明目张 
  胆,可以扬眉吐气;老僧可以悟禅,烈士为之按剑。 
       这件事却在明朝初时,广东南雄府仁寿村地方,有一人,姓干名将,字 
  白虹,年方二十,性极豪迈。也不读书,也不经纪,只靠着数亩田地,倩人 
  耕种过日。他父亲是个军籍,故并无亲族,单单生他一人。父母亡后,也不 
  想娶妇成家,性亦不贪女色。从小便有膂力,十三四岁就能力举百斤。到十 
  五六上,真个百夫莫敌。虽然血气方刚,并不好勇斗狠。只觉义气激昂,言 
  词伟烈。遇有不平之事,挺身教授,不避嫌忌。平日酒量甚弘,一饮能吸数 

                                    ② 
  斗。但家极贫贱,不能日醉垆头 。然里中或有慕他高义及受其恩力者,常常 
  招他吃个尽酣。也不耐烦去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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