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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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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平生惧怕的,便满口应承道:“那干白虹我也闻得,原是好好人家。既王
三相公说来,再无不从之理。至于六礼丰俭,悉凭王三相公斟酌,也不敢计
论。”王三秀才道:“婚礼原不论财,只要对头好便可做得人家。总是小弟
在内主持,还你停当便了。”金守溪不胜之喜,遂留王三秀才吃了便饭,写
个年庚与他。王三秀才谢别出门,便到干家回复。干白虹见已说允,满心欢
喜,也不卜问,就选了行聘日子,行礼过门。丽容闻知这信,想道:“他一
去半年,只道做了浮萍无蒂,谁知终不忘情。但怎生到今日才来纳聘?甚觉
猜详不出。及闻得作伐的果是王三秀才,看那帖子确又是干将的名字,便已
放心。金守溪回聘请客,忙了两日,然后再看看女儿的病。可也效验,竟能
起身吃粥了。再过两日,已是霍然。有阕 《入赚曲》云:
女不中留,年长应须觅好逑。休迤逗,春心一发便情稠。任绸缪,恹恹鬼病春深后,医药
如何得疗愁。要他瘳,除非早把姻盟偶。胜如针灸,胜如针灸。
自从干白虹行聘之后,丽容便已安心。金守溪也觉完成了女儿身事,免
得牵牵挂挂。不隔两月,干白虹托王三秀才到金家约日完婚。金守溪因女儿
已是标梅过期,难以久待,只得乘势应允。但自己身子,觉得有些老倦,正
没人帮理家事,眼底又无亲戚。便与王三秀才商议,想要入赘干白虹过门。
王三秀才也就与干白虹说知。干白虹正想要亲近那酒缸,还恐不能遂念。忽
然说着入赘,正中机谋,连忙应诺。到得毕姻之夕,依旧纱灯鼓乐,高头骏
①
马,迎接新郎过门。堂中灯烛辉煌,氍毹烂慢。干白虹入堂交拜,好不兴头。
金守溪一见,却就是踏 粗工,大吃一惊,心里陡然发怒。捋出拳头就要去
打那新郎,却被王三秀才一把拉走道:“这是怎么说。儿女完婚,良时美事,
就心里有些不像意,也不是此时发挥的。况花烛在前,新郎并未失礼,如何
做此情状?”金守溪气得话也应不出来,只摇头道:“这是我家雇工人,什
么新郎!”原来王三秀才不知道这段话柄,见金守溪说得古怪,便丢了这边,
连忙去问干白虹。干白虹笑而不答。金守溪怒跳如雷,又一拳打来。幸亏王
三秀才拦住。干白虹也不理他,竟喜孜孜与丽容交拜。金守溪正大嚷大骂时,
两个新人已携手入房了。金守溪怒得眼里爆出火来。无奈王三秀才紧紧拖定,
不得脱手。丫头奶娘也来解劝。王三秀才扯他坐下,好好问道:“此事毕竟
怎样来头,亲翁这般着恼?可对我说个详细。”金守溪双手揉着心头叹了几
口闷气,才一句一喘的把平大郎的雇工之事说出。又道:“明明是这狗才假
① 氍毹 (qúshū,音渠书)——毛织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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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了干白虹诳骗我女儿身子。王相公,你也不该同他耍弄我!”王三秀才方
知其事,不觉大笑道:“原来有此一番把戏,怪不得亲翁发急。但今日干白
虹却是真的,前日那平大郎倒是假的。”金守溪道:“岂有此理!平大郎面
貌,岂不记得,难道我认错了不成!”王三秀才道:“你也未必认错,但他
当日雇工,焉知不为令爱而来,故隐讳姓名,屈身游戏。如今总是自家骨肉,
也不必讲了。”金守溪听着这句,恍然大悟道:“干字加两点便是平字。据
王相公说来,似有此情。但闻干白虹平日端方不苟,今作此邪行,便不是个
人了。”王三秀才道:“家丑只可掩饰,不可昭彰。令爱既不能守,将机就
计,也可了局。况且雇身之事,外边绝然不闻。你也不必提起这事,播扬他
的短处。”金守溪听到期间,气已消了八九分,因说道:“这也不干女婿的
事,总是我女儿不肖,辱没家门,是我晦气,养下这等没廉耻的东西,只得
由他罢了。”王三秀才道:“你也不要说坏了令爱,我看干白虹并非好色之
人。前番举动,或者别有隐情,未必为此。总是日后便可见他心迹了。”金
守溪无可奈何,只得移嗔作喜,摆下酒筵,与王三秀才尽欢而别。诗云:
少妇樽前话合欢,
新郎只觉酒肠宽;
泰峰底事翻惊讶,
为尔当时不姓干。
次日,干白虹夫妇出堂见礼。金守溪并无半言。三朝满月,治酒宴客,
反觉着实破悭,在女婿面上,几乎费了十来两银子。干白虹与丽容两个十分
相爱。偶然一日,夜间对饮,丽容因笑问道:“前日赠君聘资,意谓即来纳
采,不意一隔半年,杳无音耗,使妾不胜悬望,一病几危,直至今日方成吉
礼,未知是何缘故?”干白虹笑了一笑,也不隐瞒,竟将前情直说。丽容道:
“你总是为酒误事,猶幸不忘妾约,尚是君子。倘做了负心酒徒,可不将我
置于死地。”干白虹道:“卑人虽处贫贱,实以豪杰自命,岂敢忘恩。故发
愤悔悟,百计图维,方得成此良缘,以偿前罪。”丽容道:“我父亲尚不知
郎君善饮,故不十分防范,可以任我取之。若欲尽酣,须是夜间在房中私饮,
在父亲前,切不可露出本相,使他牢守酒房,便没得吃了。”干白虹恐怕送
断后根,果然依他的教导,在丈人面前,只吃一小钟儿。金守溪再要斟时,
就推吃不得了,立起身还作许多醉态。金守溪信为实然,甚是快活。那知到
了房里,最少要吃一坛还不尽兴。金守溪见他老实勤俭,把一应帐目都托他
①
盘算。干白虹是豪爽的人,这锱铢繁琐的事,那里有心去操握,便丢起一边,
只是饮酒。倒是丽容着忙,恐防露出马脚,悄然叫小厮到外头催讨。算结一
②
宗,就叫他交还丈人。金守溪不晓得里头全亏个幕宾 ,只道女婿能干,做得
井井有条,帮他挣家,好不欢喜。那知干白虹心里甚是厌烦。过了两年,金
守溪因平日劳伤过度,忽发吐红之症,奄奄床褥,久药不效,便将帐目收起,
外边所欠,俱叫小厮日夜坐索,尽行讨清,归在女儿之手。干白虹见丈人病
③
势沉重,各处延医 问卜,设占祷神,替他祈寿。金守溪闻知,恐怕费了银子,
连忙止住道:“虽承你的孝心,但我若该死,吃药献神总是无益;倘还有寿,
自然痊可的,何苦用于无用之地。钱财乃难得之宝,岂可轻易耗费。今后切
① 锱铢 (z īzhū,音滋朱)——指很少的钱或很小的事。
② 幕宾——原指将帅幕府中的参谋,书记等。也称“幕友”。
③ 延医——请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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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为我祈福,使我病中不安。”干白虹见他这等吝惜,反在背地里祈祷使
用,总不与他得知。过了三四个月,终无应验。金守溪虽然钱财是命,这时
候只得丢着万贯家私,一双空手去干前程了。干白虹夫妇不胜悲痛。衣衾棺
槨,开丧举殡,事事从厚,不失富家之礼。虽甚非死者本怀,聊以尽后人志
愿。至于启建道场,荐先设食,三年之内,殆无虚日。自此以后,只小夫妇
两个当家,一切本利帐目,俱是丽容执掌。干白虹别无他事,只终日以酒娱
乐。一年之内,准要醉他三百六十日方始欢畅。一日对丽容说道:“钱财乃
身外之物,何苦孜孜较量,劳心操握。人生在世,只图安闲快活,过了一生,
就是便宜的了。那些子母,贫不能还者,须当弃之。下人劳苦,必应体恤。
乡人告急于我,亦宜济其缓急,休得概为拒绝,致他无门投奔。须外存厚道,
①
内蓄热肠,使乡党无有怨心,邻里不生嫌隙,则吾享用其财,始可安而无愧。”
丽容道:“君既能作豪侠丈夫,妾敢不勉为慈顺之妇,扶危拯困,亦有同心。
况妇道从夫,自当赞成斯美。”便吩咐小厮,各处债负,但取本银,利息不
论久近,一概免收。若贫无所偿者,竟还其券,本银亦不必索。乡党有贫者,
散之以钱;病者与之以药;死不能殓者,殓之;贫不能葬者,葬之。如是年
余,丽容即生一子,干白虹甚是欢喜,便雇奶娘服侍。到四五岁上,聪明俊
秀,迥异群儿。干白虹替他取个名字,叫做干旄,字曰浚郊。才交六岁,即
能读书,夫妇十分钟爱。正是:
积厚宜流庆,
欣看似续贤;
鄙夫每无后,
空有臭铜钱。
一日,干白虹游南雄岭,路至半中。是时深冬天气,正值大雪。虽身被
重裘,尚觉寒风凛冽。因见雪景旷阔,琼瑶万顷,殊堪纵目。因冒着风雪,
一步一步的挨将上去。只见珠楼玉宇,璀璨四围;粉蝶银花,飘飘万豁,俨
然置身琳琅之际。不觉尘襟顿涤,烦虑皆消。因大喜道:“真好一片雪景,
就如锦装世界,粉捏乾坤;四山尽列晶屏,万树皆飞琼屑;人在冰壶,天开
玉镜。真大观也。”正在那里狂呼乱叫,忽听雪深之处似有呻吟喘怯之声。
乃大惊道:“山空地旷,雪深数尺,何处来这声音?”连忙寻觅,果见有个
坎陷,一人僵卧于中,身上的雪也积厚尺许。干白虹叹道:“如此寒天,这
人跌在雪里可不冻死!”又认不出是乞丐,还是平人。就用手替他拂去了雪。
①
却见那人头戴儒巾,身穿一领蓝绸褶子 ,脚下穿双旧红鞋儿,象个斯文人物。
如飞一手扶起,却有气无声,已是将死的了。干白虹忽动热肠,忙替他解下
湿衣。在自己身上脱下一领羊裘,将他裹了。只因这一救,有分教:热肠适
取祸危,豺虎自招入室。未知那人是何人品?干白虹救得他活救他不活?毕
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 乡党——相传周制以五百户为党,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后泛指乡里。
① 褶 (dié,音迭)子——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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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患难临头,陈与权雪中遇侠 冤家狭路,刘天相杆下亡身
词曰:
穷途落魄谁依仗?风雪将身葬。一朝起死遇贤豪,金玉丛中顿改旧丰标。凄声幸入仁人耳,
陡惜他人死。一般恩义两相加,他日酬恩贤否自争差。
——虞美人
却说干白虹一时动了个恻隐之念,在风雪里救起那人,连忙解衣披上。
那人只是僵着,不肯活动。干白虹心下想道:“我虽与他这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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