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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中)〔法〕巴尔扎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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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呵欠的马。 两只表情相反的眼睛,歪七扭八的嘴巴,看上去狰狞可怖。 又尖又硬的胡子像针一样,准会刺人。 紧窄的外套经纬毕露,同火绒差不多,褪色的黑领带被胡子磨烊了,露出火鸡一般打皱的脖子,说明他并不想用穿着来补救他凶恶的长相。两个记者看到他坐在一张肮脏透顶的账台后面,在拍卖来的旧书背后贴标签。 卢斯托和吕西安对着这样一个人物不知有多少感想,彼此对望了一眼。 他们向萨玛农打了个招呼,把迦比松的信,连同卡瓦利埃和方当的票据递过去。萨玛农看着信,黑洞洞的铺子里忽然走进一个极有才气的人,短小的外套用许多不相干的东西打满补钉,硬得像白铁皮。他给萨玛农一张号码卡,说道:“我要拿我的礼服,缎子背心和黑裤子。”
萨玛农抓着铜钮拉了一下铃,楼上走下一个女的,肤色红里泛白,大概是诺曼底人。萨玛农吩咐道:“把这位先生的衣服借给他。”一边向作家伸出手去,说道:“跟你打交道我很高兴;可是你有位朋友介绍一个年轻人来,让我上了一次大当。”
“他哪会上当!”作家用一个挺滑稽的手势指着萨玛农对两位记者说。那不勒斯的穷光蛋往往向当铺出了钱把自己的衣服借出去穿个一天,那个大人物也付了三十铜子,贴现商伸出蜡黄的开裂的手接过去,丢进钱柜。“你这种交易倒挺古怪!”卢斯托对那艺术家说。 那艺术家抽上鸦片,只管腾云驾雾,欣赏仙山楼阁,不想创作或是不能创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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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说:“向萨玛农当东西比一般当铺钱多一点。他还有这种可怕的慈悲心,肯让你需要穿扮的时候把衣服借出去。今晚我要带着情妇上凯勒弟兄家吃饭。 三十铜子比两百法郎好张罗,所以我来借我的衣服。 六个月到现在,我的衣服已经帮这位慈悲的债主赚到一百法郎。 萨玛农一本一本的吞掉了我的藏书。”
“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吞掉的,”卢斯托笑着说。“你的票据,我出一千五百法郎收进。”萨玛农跟吕西安说。吕西安直跳起来,仿佛被萨玛农用一根烧红的铁签戳进胸膛。 萨玛农瞧着票面,查看日期。贴现商说:“不过我还得跟方当谈一谈,叫他送书来抵押。你谈不到什么身价,”他对吕西安说,“你和柯拉莉同居,家具都被查封了。”
卢斯托只见吕西安抓起票据,从铺子里直冲到大街上,说道:“难道是魔鬼吗?”诗人呆呆的望了一会那个小破店。 可怜巴巴的门面,又单薄又脏的小木箱插着贴好标签的旧书,每个过路人看着都要微笑,心里想:“这里头做的什么生意啊?”
一会儿,了不起的陌生人,十年以后参加圣西门派那个没有根基而伟大的事业的人,衣冠楚楚地出来,朝两个记者笑笑,和他们一同走到全景巷;他要把浑身上下都收拾干净,预备在那儿叫人替他擦靴子。他和两位作家说:“做纸生意的,开书店的,开印刷所的,只要一看见萨玛农上门就完啦。 那时萨玛农就像殡仪馆的执事跑来量棺材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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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安对吕西安说:“现在你不用想着贴现了。”
陌生人说:“萨玛农拒绝了,没有人再会接受,他说的是ultimaratio!他是羊腿子,帕尔马,韦布律斯特,高布赛克,一切在巴黎市场上游来游去的鳄鱼的爪牙。 不论你是谁,在成家立业或者倾家荡产的时候,都得碰上这些鳄鱼。”
艾蒂安接着说:“你的票据连对折都贴不到,必须全部兑现。”
“用什么办法呢?”
“把票子给柯拉莉,由她交给卡缪索。”卢斯托看见吕西安直跳起来打断他的话,又道:“你听不下去了,真是孩子气!
难道这样无聊的顾虑抵得上你的前途吗?“
吕西安说:“反正我手头这笔钱是可以交给柯拉莉的。”
卢斯托说:“又胡闹了!
你要四千法郎才能应付,四百又有什么用!不如上赌台去,先留下一个数目,赌输了咱们还可以大醉一场。“
了不起的陌生人说:“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离开弗拉斯卡蒂只有几步路,这几句话的作用就象磁石一样。两个朋友打发了车子,走进赌场。先赢到三千,退到五百;又赢到三千七;后来只剩五法郎,接着又回到两千,想马上倍一倍,把两千法郎全部押“双”
,连续五次不出“双”了,不料出来的又是“单”。卢斯托和吕西安神魂颠倒地消磨了两小时,奔下那所有名的屋子的楼梯。 他们还有保留的一百法郎。 门外是个小小的廊子,只有两根柱子,上面是铁皮顶;瞧着顶棚灰心绝望或者得意扬扬的人不止一个。卢斯托站在台阶上看见吕西安两眼通红,便说:“咱们只吃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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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郎吧。“
两个记者回到楼上,不到一小时赢了三千法郎。“红”连出了五次,想到刚才连出六次“单”
,害他们输了钱,这回说不准会出第六次“红”
,便把三千法郎一齐押上,结果事与愿违。 那时正是下午六点。吕西安说:“咱们这回只吃二十五法郎吧。”
不久就结束了这回新的冒险,押了十次,二十五法郎全部赔光。 吕西安发疯似的把最后二十五法郎押在他年龄的数目上,赢了。 庄家把赔的钱一块一块丢在桌上,吕西安抓起耙子收钱,手索发抖的样子简直没法描写。 他给卢斯托十个路易,说道:“马上去韦里酒家!”
卢斯托懂得吕西安的意思,上饭馆定菜去了。 吕西安独自留下,把三十路易押了“红”
,赢了。 赌徒耳朵里有时会听见一个声音给他指点门道;吕西安受着这声音鼓励,连本带利再押一次“红”
,又赢了。 他肚子里热得发烫。 接着他不听那声音劝告,把一百二十路易押“黑”
,输了。 他经过那阵可怕的激动,反倒浑身舒畅了;赌棍做了多少短促的梦,弄到无可再输,离开灼热的迷宫的时候,都有这个感觉。 他与卢斯托相会于韦里酒家,像拉封丹说的直扑菜肴,把烦恼淹没在酒里。 到九点,他完全醉了,不懂为什么旺多姆街上的看门女人要打发他上月亮街。“柯拉莉小姐搬走了,纸上有地址。”
吕西安醉得厉害,听了不以为意,踏上来时的街车,转往月亮街,还对着这个街名想起许多双关语。 当天早上,全景剧场宣告破产。 柯拉莉着了慌,马上得到债主同意,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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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家具转让给卡陶老头,屋子被卡陶派作同样的用场,安插了弗洛朗蒂纳。 柯拉莉还清所有的欠账,房租也付清了。 正当她赶着办这些手续,象她所谓来一次大清洗的时候,贝雷尼斯出去买一些必不可少的旧家具,在月亮街上紧靠竞技剧场的地方,一所屋子的五层楼上,布置了一套三个房间的小公寓。 柯拉莉在那儿等候着吕西安。 她在大风浪中保住了她纯洁的爱情,还拯救出了一千两百法郎。 吕西安醉醺醺地把他的倒霉事儿讲给柯拉莉和贝雷尼斯听了。女演员抱着他说:“你做的对,小宝贝。 贝雷尼斯准会有办法拿你的票子去向勃罗拉商量。”
三十六 转移阵地
第二天,吕西安早上醒来,受着柯拉莉的抚慰,十分快活。 女演员对他格外的温柔,恩爱,似乎想要用最丰富的感情补偿他新生活的清苦。 那天她娇艳无比,又白又嫩,团皱的头巾底下露出几绺头发,眼睛笑眯眯的,兴高采烈的说话,象窗里射进来的阳光,把这个寒伧而动人的场面蒙上一层金光。 卧房还过得去,墙壁上是红镶边的湖色花纸,有两面镜子,一面在壁炉架上,一面在五斗柜上面。 贝雷尼斯不听柯拉莉阻止,自己花钱买来一条旧地毯,遮盖住光秃寒冷的地砖。一口有镜子的大橱和一口五斗柜放着两个情人的衣衫。桃花心木的家具钉着蓝布的面子。 贝雷尼斯在患难中抢救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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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座钟,一对瓷花瓶,四套银刀叉,六把小羹匙。 卧室外面的餐厅,同年薪一千二的公务员家里的不差上下。 厨房在楼梯台对面。 贝雷尼斯睡在厨房顶上的阁楼上。 房租不超过三百法郎一年。 难看的屋子,临街的大门有一扇被堵死了,改做看门人住的小房间,开着一个小窗洞监视十七个房客的进出。 在公证人嘴里,这种鸽笼式的屋子叫做生息的房产。 吕西安发现屋内摆着一张书桌,一把靠椅,纸笔墨水应有都有。贝雷尼斯相信柯拉莉在竞技剧场登台一定会成功,柯拉莉看着用蓝缎带钉的台词本子,她们俩都兴致蛮好,把诗人酒醒以后的忧急跟愁闷一扫而空。他说:“只消上流社会还不知道我这个斤斗,咱们就好爬起来。 不管怎么样,眼前还有四千五百法郎!我要在几家保王党的报纸上尽量利用我的地位。《觉醒报》明天创刊,现在我对新闻界可内行了,要好好的干一场!”
柯拉莉吻着吕西安,从话里觉得一片深情。 贝雷尼斯在火炉旁边摆好桌子开饭,端上几样家常菜:一盘炒鸡子,两块猪排,还有咖啡和奶油。 有人敲门了。 进来三个真心朋友:阿泰兹,莱翁。 吉罗,米歇尔。 克雷斯蒂安。 吕西安既诧异又感动,于是请他们坐下来一同吃饭。“不客气,”阿泰兹说。“我们有事找你,比慰问更要紧。我们才从旺多姆街来,你的事都知道了。 吕西安,我的主张,你很清楚。 在别的情形之下,看见你采取我的政治立场,我只有高兴;可是以你眼前的地位,参加了自由党的报纸再变为极端派,你无法保持人格,一辈子都洗刷不清你的污点。希望你看在我们的友谊份上,不管这友谊减淡了多少,请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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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污辱自己。 你攻击过浪漫派,右派,政府,如今不能再替浪漫派,右派,政府辩护了。“
吕西安说:“我的行动自有不平凡的想法为根据。只要目的正当,任何手段都行。”
莱翁。 吉罗说:“或许你还不清楚目前的局势。 政府,宫廷,波旁王室,专制派,总之一句,一切反对立宪制的政体,尽管对于镇压革命的方法分为许多不同的派别,至少在必须取缔舆论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觉醒报》,《霹雳报》,《白旗报》的创立,都是为反对自由党的诽谤﹑侮辱和嘲笑。 这些行为我也不赞成。 正因为作家的神圣的天职受到亵渎,我们才要创办一份态度严正的刊物,不久就将发生显著的影响,成为一股有威信的,受人尊重的势力。”吉罗顺便插进这几句。“保王党和政府派的炮火是报复的第一步,准备对自由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吕西安,你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报纸的订户多数在左派方面。舆论与战争同理,总是人多的一方得胜。将来你们全是无赖,说谎的人,国民公敌;对方却是卫国的战士,正直的君子,殉道的圣者,其实他们或许比你们更虚伪,更恶劣。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势必助长报纸的恶势力,把新闻界最卑鄙的行为肯定为正当的。谩骂啊,人身攻击啊,都是报纸的应有权利,用来迎合订户的利益,而且因为双方都用,变成了没法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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