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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人们 作者:[日]宫本百合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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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亲在人间被视作疯子,可是,狗和他却是多么心动相印啊。 
  白痴的心对我是一个谜。我越是不了解它,就越觉得它里面藏着什么,好像有了办法似的。 



  多么不了起啊! 
  是早晨! 
  无边的天空呈现着蔚蓝色,银青色的群山温柔地起伏着。 
  朝雾在庄稼地的地平线边缘皇现着真珠色的光辉。 
  所有树林的叶子都在笑,都在歌唱,讨人爱的露珠把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瞧!你喜欢的大阳又是那么灿烂地照耀着。 
  啊啊,多么伟大的景色啊! 
  今天,当我看见太阳和昨天一样圆,和昨天一样光辉灿烂地运行着地时候,我就不禁欣喜欲狂了。 
  “早安,太阳! 
  看来您总是兴高彩烈的。 
  多谢,多谢。 
  托您的福,我能健康活泼地跟您见面。 
  希望您今天再为我祝福, 
  我的伟大的太阳” 
  风吹掉了树叶上的露水,带着噎人的清香从那边天空吹来。 
  小鸟在森林里歌唱,从每座农舍院里传来家禽早晨之歌。 
  蛇莓在路旁草丛里露出红透了的小脸,小野玫瑰花倚在附近一丛灌木上;小虫儿被露水打湿了身子慢慢地爬着。 
  桑树嫩叶的沙沙声。 
  勇敢飞翔的一群野鸟。 
  一切生命都苏醒过来活动着。 
  这是多么美妙的早晨啊! 
  喜气鼓着胸膛,我往前走去。走过庆稼地,穿过草原里的小径,不久便来到全村唯——的小学校旁边。 
  学校已经上课了,从外面可以窥见有一群群黑皮肤,个儿矮小的孩子坐在狭窄粗陋的教室里。 
  我在瞧不见一个人影的校园草地上坐了下来,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小学时代。种种的回忆使我的脑子里鲜明地浮现出许多朋友和老师的面貌。我想起四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到这儿来弹学校的风琴。 
  可能是那边那个教室吧?我边想边抬头望一个教室,那里正站着一个学生,呆呆地瞧着黑板思索问题。 
  我的回忆苏醒了,我清楚地想起了最初弹风琴的情景。 
  那时我用一条透明的白绸发带扎着头发,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 
  我腋下夹着父亲从国外寄给我的乐谱来到学校。我向一个唯一日在学校里的年青教员要求借弹风琴。 
  此刻我还能想起那个圆脸小眼睛、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教员的风度。看来脾气不错的教员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然后用坚决的口吻拒绝我的要求。 
  他说如果借给一个人弹了,那就再不能拒绝其他的人,这么一来,风琴不到一小时就会破烂不堪。他举出种种理由拒绝我,可是我却一步也不退让。 
  一我默默地站着。 
  教员也默默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他用温怒的口吻问我: 
  “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我是岸田家的……” 
  那时才十岁的我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我是岸田家的……” 
  我是多么镇静、多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呀!我心里明日,对方一旦知道我的姓名,他是非借不可的。这个自负使我面上还浮着微笑呢! 
  “啊!是么。那么没有关系,请进来。” 
  当他把我带到里面,我是怀着怎样一种满足的感觉把手按在键盘上呀! 
  如今我非常同情那个老实的青年教员,同时不免衷心羞惭自己当时的态度和心境,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那位教员竟在那么幼小、连道理也不懂的小女孩面前撤回自己有理的意见了,可见他虽然年轻却已被迫习惯于抑制自己的感情。想到这里,我难过得几乎不能忍耐。 
  假使现在的我是那个教员呢? 
  我一定坚决拒绝对方的要求。况且让我瞧见了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样儿,我不知道会生多大的气哩。我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怒冲冲地把她赶走…… 
  我几乎落下眼泪。 
  我纵然有许多缺点,但这个可耻的回忆引起的内疚还是使我无法忍受。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望着对面窗口。我发现那里有一张面孔越过孩子们的头望着这边。 
  那是一张颚骨突出的红肿的方脸。 
  他那线条粗糙的鼻子给人一种天真的感觉,活像拔光了睫毛似的眼皮微微发抖,上眼皮和两腮都是鼓鼓囊囊的,把眼睛不自在地挤在中间。 
  我定眼望着这个老实的、可说是有点愚蠢的脸孔,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很像那个曾经因为我的任性,撤回自己主张的青年教员。 
  我站了起来,脸上泛着微笑冲他鞠了一躬。 
  我满足了。可是,那个青年教员却狼狈了。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赶紧离开窗口消失了。 
  他一定以为我在开他的玩笑吧。 
  不过我想,借着刚才的机会对那个如今还和我活在同一个天空下、浴着同一阳光的当年的青年教员尽了一直没有尽到的心意,总是难得的好事。 
  我的心稍微舒展了。我沿着原来的路走回去,来到一条小河旁。在那平时总是有人钓鱼的河边,瞧见了甚助家的孩子们。 
  孩子们尽管很热心,但可能受到水流的影响,捞到鱼网里的,每次却都是些垃圾罢了。 
  我默默地瞧了他们一会儿,接着情不自禁地跟他们搭了话: 
  “连一条也没捞上来呀。” 
  孩子们这时候才发现我,个个都嘻嘻地笑着互相递眼色,其中一个人发出带土音的滑稽的腔调学我的口吻说:“连一条也没捞上来呀。” 
  他们的调皮使我心花怒放。 
  我想孩子们开我的玩笑一定是跟我熟了,我高高兴兴,不绝口地夸奖他们。 
  孩子们嘻皮笑脸地望我含笑的面孔,突然间拿起带来的锅和鱼网,像约好了似的齐声叫着: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接着,他们发出一阵爆笑声,有的一只脚滑进河岸粘土上留下的马蹄脚印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虽然莫名其妙,但一面呆呆望着河面,一面在心里反复地学唱孩子们那活泼、好听的合唱: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我小声唱着,回到家里来。 
  我一坐在自己那间没有旁人的书斋里,就学那些孩子,把嘴张得大大的,兴高采烈地唱着: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这时祖母脸上挂着平日少有的不高兴的神色走了进来。 
  “你在嚷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别太傻啦!”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荷意他”这句话是“叫花子”的本地方言。 



  这个村的农民对第二代的教育等问题是从来不加考虑的。孩子们一养下来就由他自流,自个儿长成小伙子或闺女。 
  不消说,他们也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生来只被单纯的感情支配着的他们,在养育孩子的问题上也不例外,要是一旦爱起孩子来,那就受到几乎像猫似的舐死孩子的程度。 
  但要是孩子们作出不称心或是讨厌的事,他们就又一变变得“打就是爱了”。他们不但骂孩子,还连打带踢,甚至于孩子受伤都满不在乎。 
  像这样的时候,他们完全忘记对方是自己的孩子,只觉得对方可恨,单纯地冒起火来。 
  因为这样,孩子们要不是先天非常健康,大抵不到十岁就死掉了。 
  只有那些不管树叶、草根都尽量吃进肚里,天多么热也裸着身子、冬天也洗凉水澡,一个喷嚏都不打的孩子才能成长下去。 
  要是孩子们生病了,比请医生瞧病还要紧的倒是驱邪,他们强迫孩子们喝符水,吃莫名其妙的九药,因而因为父母迷信,屈死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其他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但因为父母连每天三顿饭都成问题,所以很少有人被送进耗日费时的学堂里去读书。 
  女孩子从小就代替母亲管理家务,男孩子看护小兄弟,或者干地里的活儿。 
  做佃农的父母因为本身没有力量让儿女解脱佃农生活,因此佃农的孩子还是以佃农终生,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定律。 
  这么说来,这些一群群的孩子们好像都是为了丰富地主的餐桌,作为逐渐衰弱下来的父母的代替品而养育着的。 
  正因为这样,那些稍微与众不同的孩子,很快就看透自己的命运,稍微长大,就跑到他乡了。 
  那些低能儿和白痴倒完全被遗忘了,徒然成为全村野孩子们开玩笑的对象。 
  善呆子和他的孩子也不例外,虽然全村人都把他们当作笑料,但连作梦都没有想到关心他们。 
  善呆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白痴孩子,除了每天吃豆腐,有时被野孩子们喂了马粪,有时又被人在乱蓬蓬的长发上给结上稻草,无可奈何地过着日子。 
  日子渐渐过去了,看来我那小小的愿望也逐渐能实现了。现在,我格外关心那个白痴孩子了。 
  我想尽法子,试着接近他。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那莫名其妙的胆怯的心情却始终不让我在他身旁停留下来。我试了四五次,都中途退却了,到末了,终于在一个黄昏,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 
  好像就要做出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似的,我的心在别别的跳。我望着那个尽管有人走近旁却连头也不回的孩子的脸,一面搜尽枯肠,寻找适当的话题。 
  我不知道怎样一个话题能引起孩子的兴趣,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好不容易才问了一句: 
  “你在干什么?” 
  但还没等说完这句话,我已经发现自己的失败。无论什么人,要是在他的眼和心什么也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突然有人问他“你在干什么?”,这个人一定穷于回答。 
  我为自己的失败气恼着,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不一会儿,孩子慢腾腾地把脸转向我这边,于是他那眼珠异常突出、眼帘不易开阖的眼睛就正对着我的脸了。 
  我也正在望着他。我非常热心地观察着他。 
  我觉得,他的面孔逐渐凶恶起来了,最后“他的感觉”似乎慢慢移到我脸上来。 
  我不能忍耐了。我拔腿就拚命往家跑,一回到家里就马上拚命洗脸,照镜子,然后才放下心。 
  最初的尝试失败了,这都怪我太爱幻想。以后,我又试了两三回,这样逐渐习惯跟他在一起了。 
  不过,我也只是默默地跟他站在一起,或者说一些话来试试他的注意力罢了,再也不能更往前发展一步。 
  好像我永远绕着他的身子打转转似的。 
  虽然我对善呆子的孩子是一筹莫展,其他的事情却逐渐向好的方向进展着。 
  脚底上长了疮的农夫给镇上的医生瞧好了。 
  那个箍桶匠的闺女,我经常派人给她送去牛奶和鲜鱼。 
  不消说,这是很无聊的,但每当看见治好脚的农夫在下地干活儿、或是甚助的孩子们穿上我送给他们的衣服的时候,我就衷心感到快乐。我好比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因为太兴奋了,晚上连党都不肯睡,还要走路,救济的对象越是增加,我就越兴高采烈。 
  实际上,这儿的物质竟是这么缺乏,徒然我用尽力量补助他们,看来也好像永远救济不过来。 
  我痛下决心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干下去。 
  可是,即使一分钱或一粒米,我也不能说是“自己的”东西。随便给什么人什么东西,我都不得不一一地央求祖母。 
  我的计划越是进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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