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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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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回来后情况也没变,仍然经常上我家来。一句话,孩子,咱俩相爱了,而且也并不希望保密。
“我的母亲已经过世,至于我父亲对此怎么想,或者说是否想过,我
①公元一八O六年,拿破仑为把英国排斥于欧洲市场之外而开始采取的措施。
②荷兰北部边境省份,靠近德国。
永远也不得而知。何况,当时我俩的关系也还未发展到需要郑重其事地订婚的程度。
“在一个初春的早晨,我到花园里,园中的番红花和黄|色的毛茛花都已含苞待放,周围的一切全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朝气,只有我却心情郁悒,我父亲的忧愁也压迫着我。尽管他从不对我讲他营业上的事,我也感觉出来,情况在越来越快地恶化。最近几个月,我看见市政厅的差役来他写字间的次数更加地勤啦。来人走后,我父亲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小时几小时地不露面。有几次吃午饭,他竟一口菜不尝,便站起来走了。到最后那个礼拜,他把纸牌在自己面前摆来摆去,摆了一通宵。我装作开玩笑似的,随便问他到底想卜什么吉凶;他却闷声不响地手一挥,打发开我,然后干巴巴地一声‘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一切都使我心情沉重,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家里的事情上,对外面春光明媚的世界毫无所知。就在此时,我突然听见从城外的沼泽地里传来了百灵鸟的歌声。你是知道的,孩子,一个人的心在青年时代是如此轻盈,就连一只很小很小的鸟儿也可以带着它飞上天去、我的心情马上变了,仿佛忧愁全都烟消云散,未来充满了阳光;仿佛我只需抬脚走去,一切都会称心如意。我还记得,我怎样跪在花坛旁边,满怀欣喜地观察着一个个花蕾,一片片破土而出的嫩绿色的小草。我当时也想到了哈勒,而且我后来相信,我就只想到了他。这当儿,花园的门开了,我一抬头,看见朝着我走来的正是他。
“也是百灵鸟使他变得这么快活的吗?他那样子看上去真是一片喜洋洋。
“‘早上好,阿格妮丝,’他高声说,‘你知道有件新鲜事吗?’
“‘准是件喜事吧,哈勒?’
“‘差不离儿;不然还会有什么呢!告诉你,我打算自己开业当师傅啦,就在不久以后。’你可以想象,孩子,我是如何吃惊哟!我马上就在心里嘀咕:我的上帝,他现在也需要一位师傅娘子啊!
“我当时的样子可能是傻愣愣的,所以哈勒便问我:
“‘你有什么想法吗①,阿格妮丝?’
“‘我吗,哈勒?我想没有,’我回答。‘我只觉得,这风刮得惊飕飕。’我显然是在撒谎,但上帝就这么安排,叫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说
①原文“fehltdretwas?”一语双关,既可理解为“你有点不舒服吗?”也可以理解为“你缺少什么?”
不出对方希望听到的话。
“‘我可是有哩,’哈勒说,‘我觉得自己眼下还缺少一件最最重要的东西!’
“我沉默着,一言不答。哈勒也默默地在我旁边走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
“‘你知不知道,阿格妮丝,过去是否有过一个商人的女儿嫁给一个木匠的儿子这种情况?’
“我抬起头来,他用自己那善良的褐色眼睛恳求地望着我,我于是把手伸给他,用和他同样的口气说:
“‘我想现在会第一次有这种事吧。’
“‘阿格妮丝,’哈勒嚷起来,‘可人家会说什么呢?’
“‘这我不知道,哈勒。不过,商人的女儿要是穷了呢?’
“‘穷有什么关系,阿格妮丝?’他兴高采烈地拉住我的手,‘难道又年轻又美丽,还不够吗?’
“那真是我幸福的一天!春光明媚,我俩手拉手地走着,尽管我们默默无言,天空中却有成百只百灵鸟在放开歌喉,发出鸡啼。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正对住宅的一排接骨木树墙下,在那儿,有一口很深的水井。我把身于探过木板井栏,朝井底张望。
“‘瞧那下边的水闪闪发亮哩!’
“幸福使人心胸开阔,哈勒便想逗着我玩。
“‘水吗?’他道。‘那底下发亮的是金子啊!’
“我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晓得,在你家这口井里埋着宝藏吗?’他接着说。‘你好生瞧瞧,在井底上坐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林德,头戴一项三角帽。他就是那宝藏的看守,这闪闪发光的,只是他手中擎的一盏灯罢了。’
“父亲的窘况突然闪过我心头。这当儿,哈勒却始起一块石子来,扔下井去;但过了半晌,才从下面发出一声重浊的回音。
“‘听见了吗,阿格妮丝,’他说,‘砸到那宝箱上啦。’
“‘哈勒,别瞎叨叨好不好!’我嚷起来,‘瞧你这傻模样儿!’
“‘我只是人家怎么说我怎么说呗!’他回答。
“可是他的话引起我的好奇,同时也许还希望真能获得地下的宝藏,使一切苦难得到结束啊。
“‘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我再一次问,‘我可从来不曾听说过。’
“哈勒笑嘻嘻地望着我说:‘叫我怎么说呢!反正不是汉斯,就是孔兹①呗,但追根到底,我想还是那个无赖,那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说起来的。’
“‘会造金子的人说的?’这当儿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原本是个堕落的游民,他自称能祈福禳灾,为人畜念咒治病,并且有其他种种神秘的本领;靠着这些本领,他在当时一班轻信的人们中赚了大钱。他也就是眼下人们称做看得见幽灵的人的那个家伙。今天的这个称呼跟当年那个一样,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还说当年吧。在最后几天,由于我刚巧在外屋做什么事,就看见他好几次进我父亲的写字间里去。他每次都态度卑怯地问:‘汉森先生在家吗?’可又不等我回答,便神色惶恐地从我身边溜过去。有一次他在里边呆了足足一个小时,他临走前,我听见父亲开写字台的熟悉的声音,然后还仿佛听见钱在丁丁当当地响。这一切眼下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哈勒碰了碰我。
“‘阿格妮丝,你在做梦吧?’他大声问,‘要不就是在想那宝藏吧?’
“唉,哈勒不了解我父亲的处境多么困难,现在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他那美好的未来,而我呢,也是他这本来的一部分。他抓住我的双手,兴冲冲地喊道:
“‘咱们不需要什么宝藏,阿格妮丝。你父亲替我把那份小小的遗产要到手了,这就足够我买一间房子,开一家木工作坊。至于其他一切,’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就由这双并不太笨的手去张罗吧!’
“哈勒的话里充满了希望,我却无言以对,我心里只记挂着那个宝藏和会造金子的人。我胸口直憋得慌,但不知压迫着它的是一个疯狂的希望呢,还是对迫在眉睫的灾祸的预感。也许我已预感到,不久之后我终身的幸福都要掉进这口井里去了吧。
“第二天,我应一个在附近乡下做牧师的亲戚的请求,去帮助护理他们生病的小孩。可我到那里以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近几天来,父亲又特别沉默,特别烦躁,我看见他一个人在花园里奔来奔去,临了儿又立在井边,瞪着井里出神。我担心起来,怕他会戕害自己。到第三天,我又想起他迫不及待地催我离家的情形,因此到了晚上,心中就更加不安。约莫十点钟光景,月亮升起来了,我便请求我表兄当晚送我回城去。
①汉斯和孔兹是德国男人常用的名字,常用来泛指这个或那个,犹如我国的张三李四。
他再三劝我放心,结果仍然没用,只好去套了车。当马车停在我家门口时,钟楼上正好敲十二点。看来家里人都已入睡,我敲了好久门,才听见里边退插销的声音。一个睡在楼下门厅旁边的学徒,来为我开了大门。家中一切如常。
“‘先生在家吗?’我问。
“‘先生十点钟就上床睡了,’他回答。
“我这才心情轻松地走回自己楼上的卧室里去,卧室里的窗户正对着花园。窗外月色皎洁,我没有点灯,走到窗户跟前。月儿挂在接骨木树墙的梢头,尚未抽叶的枝丫清晰地显现在夜空中。我的思绪随目光越出地平线,飞到了伟大仁慈的主身边,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全部忧虑。可瞧,就在我准备退回房中去的当儿,蓦地发现从树影下的井口中,射出来一道红光,井边上的草丛和顶上的树杈,都像在金色的火焰中烟酒闪亮,历历可见。一阵迷信的恐怖撞住了我,我想到了那个坐在井中的灰衣侏儒手里的蜡烛。可当我再定睛看去,便发现井壁上靠着一架梯子;诚然,从我房里望去,只能看见它的顶端。然而就在这刹那间,我听见从井底发出一声喊叫,接着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以及沉浊不清的话语声。亮光突然灭了,我随即清清楚楚听见有人顺着梯子一级一级地爬上来。
“我对幽灵的恐惧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为父亲感到的无以名状的担心。我膝头哆嗦着,走到他在我隔壁的卧室里去。我小心翼翼地撩开他床前的帐慢,只见月光照着一对空空的枕头,父亲那可怜的头颅,怕是很久以来便未曾在这枕上找到过安宁了吧。今夜它们躺在那儿,根本未被他碰过。我顺着楼梯走到通花园的门边,心里怕得要命,但门已落锁,钥匙也拔去了。我转进厨房,点起灯来,随后又走过写字间去,那里的窗户同样也是朝着花园的。我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工夫,眼睛盯住窗外,不知所措。我听见接骨木树丛中有脚步声,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因为月色尽管很好,树后的板栅仍然撤下了一片黑沉沉的阴影。这当口,我听见有人从外面开园门的声音,接着,写字间的门开了,我的父亲走进来了。我这会儿已很老了,可当时的一幕却仍历历在目。父亲灰白的长发滴着水和汗;平素保持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到处粘着绿色的泥污。
“他一看见我,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搞的!干吗这时候就跑回来了?’他粗声粗气地问。
“‘是表兄打发我回来的,爸爸!’
“半夜三更?他可不该这样哟!’
“我注视着父亲。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老提心吊胆,’我说,‘老觉得家里离不开我,我必须回到你身边来。’
“老人瘫倒在一把椅子里,双手蒙着脸。
“‘回你房间去吧,’他喃喃道,‘我希望一个人呆着。’
“可是我没有走。‘让我陪着你吧,’我低声说。
“然而,我父亲并未听见我说的话,他抬起头来,仿佛倾听着窗外什么动静。突然,他一跃而起。
“‘别响!’他嚷道,‘你听见没有?’同时张大了眼睛瞪着我。
“我走到窗边,朝外望去。花园中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动接骨木树的枝权,发出相互碰击的声音。
“‘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回答。
“我父亲仍然仁立着,恰似正听着什么使他心中充满恐怖的音响。
“‘我觉得这并不是罪过,’他自言自语地说,‘并不是什么作孽的行为,更何况,这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在我家里呢。’随后,他便向我转过脸来。‘我知道,孩子,你不相信这个,’他说,‘可它却千真万确。我用幸运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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