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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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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只是当时那边那些花坛里没开红色的丁香花,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九月的午后。我的母亲也从厨房里走了来,开始和木偶戏艺人的小姑娘拉话;要知道妈妈也是有自己的一点儿好奇心的。
  她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一直就这么从一个市镇流浪到一个市镇的。嗯,她叫丽赛这个其实我已对妈妈讲过好多遍啦这是她的第一次旅行,因此嘛她的标准德语还讲得不怎么好。她是不是念过书呢?当然,她去念过书;不过做针线却是跟她的老姑妈学来的;老姑妈也有这么个花园,她们也曾坐在花园中的长凳上;现在呢她只能跟母亲学,母亲可严厉啦!
  我母亲赞许地点着头。她的父母亲大概打算在此地停多久呢?她又问丽赛。嗯,这她可不知道,这得由她的母亲来决定;一般嘛,在每个地方多半果四个礼拜。喔,那么,她是不是也备有继续旅行的暖和的大衣呢?要知道,这么坐在敞篷车上,十月里就已经很冷了呀。喏,丽赛回答,大衣她已有一件,不过挺薄挺薄的,所以在来的路上她已感到冻得够受的。
  我可看出,我母亲早已等着听这句话;她于是道:
  “听我讲,小丽赛!我在柜子里挂着一件挺好的大衣,还是我当大姑娘那会儿穿过,现在我的身材已没当时苗条啦;再说我也没有女儿,没法改出来给她穿。赶明儿你就来吧,丽赛,它会使你有一件暖和的大衣的。”
  丽赛高兴得脸蛋儿通红,转眼间已吻了我母亲的手,搞得我母亲反倒十分不好意思起来;你知道,我们这地方的人不大懂得那一套愚蠢的礼节!幸好这时两个男人从作坊里走来了。
  “这回算是有救了,”我的父亲大声说,“不过……”他举起手指来朝我点了点,表示警告;我受的惩罚也就结束了。
  我高高兴兴地跑回屋里,依照母亲的吩咐取来她的大被巾,用它仔仔细细地把刚出院的卡斯佩尔包裹起来,免得街上的孩子们再像他来时那样大呼小叫地跟在旁边跑;他们这样做虽然出于好心,可于木偶的康复不利。随后,丽赛抱着木偶,滕德勒先生奉着丽赛,在千恩万谢之下,父女俩便顺着大街,朝打靶场走去。
  接着便开始了一段对孩子们来说是最最幸福的时期。丽赛不只第二天下午,而是一连好多天都上我家里来;她固执地请求,直到终于同意了她参加缝自己的新大衣。虽然交给她做的都是一些无所谓的活儿,可母亲说小孩子就该锻炼锻炼。有几次我也坐到她们旁边,给丽赛读一本父亲在拍卖场上买来的魏森的《儿童之友》;她还从来不知道有这种有趣的书,听得高兴极了。“真有意思!”或者“嘿,世界上竟有这等事!”她一边听一边常常发出惊叹,做针线的手便停在了怀里。有时她也仰起头来,用一双聪明的大眼望着我,说;“是啊,这些故事真不知编得有多好!”
  我仿佛今天还听见她的话音。
  讲故事的人沉默了;在他那富于男性美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宁静而幸福的表情,好似他方才所讲的一切虽已成为往事,却并未丧失。
  过了一会儿,他又讲起来:
  我的功课在那一段时间是做得再好不过了,因为我感觉到,父亲的眼睛比以往更加严厉地监视着我,我只能以加倍努力为代价,才能换得与这些木偶戏艺人交往的权利。
  “是些可敬的人啊,这滕德勒一家!”一次我听见父亲说,“裁缝旅店的老板今天腾给他们一间更像样的房间;他们每天早上都准时清帐;只是,那老头子说,他们要的吃的却少得可怜。而这个嘛,”我父亲补充说,“却使我比旅店老板更喜欢他们;他们可能在省钱以备急需,其他的流浪艺人可不是这样。”
  我多高兴听见人家称赞我的这些朋友们呀!是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就连滕德勒太太现在也从她那意大利大草帽底下亲切地向我点头,当我晚上从她的售票口旁边我已不需要票溜进大厅里去的时候。每天中午我放学回来才跑得叫快哩!我知道,在家里一定能碰见小丽赛,她要么在母亲厨房里帮着做些这样那样的小事,要么坐在花园里的长凳上读书或者做针线什么的。不久,我也把她争取来当了我的帮手;在我觉得已经把事情的奥妙了解得差不多以后,便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也要建立一个自己的木偶剧团。首先我开始雕刻木偶;滕德勒先生的小眼睛里闪着善良而俏皮的光芒,给我以挑选木料和刻刀方面的指点与帮助;没过多久,从一块木头板子里确确实实也诞生出了一个卡斯佩尔似的大鼻子。然而,那小丑穿的黄布大褂我却很不感兴趣,因此,丽赛必须用又去找老加布列尔要来的碎布头儿,缝制各式滚金镶银的小斗篷小短袄,以备将来让上帝知道的其他那些木偶穿戴。老亨利也时不时地从作坊里来我们这儿看看;他衔着一根短烟袋,是我父亲的伙计,从我记事之日起就在我们家里了。他从我手里夺过刻刀,三下两下就使这儿那儿有了个样子。可是我想入非非,甚至对滕德勒那位项抓队的卡斯佩尔也不感到满足;我还要创造一些崭新的东西;我为我的木偶想出三个从未有过的、灵活之极的关节,使它的下巴能左右摇摆,耳朵能来回移动,下嘴唇能上下开阔;喏,它最后要不是由于关节太多而未出世就早早夭折了的话,准会是个闻所未闻的大好佬哩。而且非常遗憾,不论是普法尔兹伯爵西格弗里特,还是木偶戏中的任何别的英雄,都未能经我之手得到愉快的新生。对于我来说,比较成功的是建造了一个地下室;天气冷的日子,我和丽赛坐在里边的小板凳上,借着从装在头顶上的一块玻璃透进来的微光,我给她念魏森的《儿童之友》中的故事;这些故事,她真是百听不厌。同学们因此讥讽我,骂我是女孩子的奴隶,怪我老眼木偶戏子的女儿混在一起,不再和他们玩耍。我才不管他们哩;我知道,他们这么讲只是由于嫉妒,可有时把我惹急了,我也会很勇敢地挥起拳头来的。
  然而生活里的任何事情都有个期限。滕德勒一家的全部剧目已经演完,打靶场的木偶戏台拆掉了,他们又做好了继续上路的准备。
  于是,在十月里一个刮大风的午后,我就站在城外的一处高高的土丘上,目光哀戚地一会儿瞅瞅那向东通往一片荒凉旷野的宽阔的砂石路,一会儿充满期待地回首张望,瞧瞧那在低洼地中烟箱雾罩着的城市。瞧着瞧着,一辆小小的敞篷车就驶过来了,车上放着两口高高的箱子,车辕前套着一匹活泼的棕色小马。这次滕德勒先生坐在前面的一块木板上,他身后是穿着暖和的新大衣的丽赛,丽赛旁边是她母亲。我在客栈门前已经和他们告过别;可随后我又赶在前面跑到了城外,以便再看看他们所有的人,并且已经得到父亲同意,准备把那本魏森的《儿童之友》送给丽赛作为留念;此外,我还用自己节省下来的零花钱为她买了一包饼干。
  “等等,等等!”我高叫着冲下土丘。
  滕德勒先生拽住缰绳,那棕色小马便站住了;我把自己小小的礼品给丽赛递到车上去,她把它们放到了旁边的座位上。可是,当我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把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的一刹那,我们两个可怜的孩子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这当口滕德勒先生却猛一挥鞭。
  “别了,孩子!要乖乖儿的,代我感谢你的爸爸妈妈!”
  “再见!再见!”丽赛大声喊着;小马开始迈步,它脖子底下的铃儿又了当了当响了起来;我感觉到她的小手从我手里滑出去了。就这样,他们又继续漂泊,在那广阔而遥远的世界上。
  我重新爬上路旁的高丘,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在滚滚尘土中驶去的小车。铃儿的丁当声越来越弱;有一会儿,我还看见在木箱中间有一块白色的头巾在飘动;最后,一切都渐渐消失在灰色的秋雾中。这当儿,一种像是死的恐怖似的感觉突然压在我心上:你再也见不到她啦,再也见不到!
  “丽赛!丽赛!”我大声喊叫起来。
  可是毫无用处;也许是由于转弯的缘故吧,那个在雾气中浮动的小黑点完全从我视线中消失了,这时我便疯了似的,顺着大路排命追去。狂风刮掉了我头上的帽子,靴统里也灌满了沙,我跑啊路啊,可是能见到的只有一棵树也不生的荒凉的旷野,以及罩在旷野上的阴冷的灰蒙蒙的天空。
  薄暮时分,当我终于回到家里时,我的感觉是城里的人仿佛已全部死绝。这,就是我平生所尝到的第一次离别的滋味儿。
  此后的一些年,每当秋天又来到,每当候鸟又飞过我们城市的花园上空,每当对面的裁缝旅店跟前的那些菩提树又开始飘下黄叶,这时节我便会常常坐在我家门外的长凳上,心里想着,那辆由棕色小马拉着的敞篷车终于又会像当初一样,顺着大街,丁零丁零地从下边爬上来了吧。
  然而我白白地等待;丽赛她没有回来。
  十二年过去了。像当时的许多手艺人的儿子一样,我先在数学专科学校结了业,然后又在正规中学读完三年级,末了就回家跟自己父亲当了徒弟。这段时间,我一边学手艺,一边还读了不少好书。现在,又经过了三年的漫游,我终于落脚在德国中部的一座城市里。城里的人笃信天主教;在信仰这个问题上,他们是一点不懂得开玩笑的;当他们唱着赞美诗、举着圣像在街上游行过来的时候,你要不自动脱下帽子,他们就会给你把帽子打脱;除此而外,他们倒都是些好人。我帮工的师母是位寡妇,她的儿子也在外地干活儿,为的是取得行会规定的漫游三年的资格,好将来申请当师傅。我在这个家里过得挺不错;她希望人家在外地怎么待她儿子,她就怎么待我;不久,我们相互之间已如此信任,营业几乎全掌管在我的手中。如今,我们的约瑟夫又在她儿子店中工作;他写信来讲,老太太经常如此娇惯他,就像祖母对自己亲生的孙子一样。
  喏,在一个礼拜天的午后,我和师娘坐在起居室里;起居室的窗户正对着前面一所大监狱的正门。那是在一月里,气温表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外面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不时他还从附近的山里刮来呼呼的寒风,把小冰块卷得在铺着石块的路面上乱滚,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这会儿能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喝杯热咖啡是够惬意的,”师娘说,同时给我满满地斟了第二杯热咖啡。
  我踱向窗口。我的思想已飞回故乡;但不是飞到我的亲人身旁,我在那儿已没有亲人,我已尝够了生离死刑的滋味儿。我的母亲还容我最后亲手替她老人家合上眼睛;几个礼拜前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在当时来说是相隔那么遥远的情况下,我甚至没能回去替他老人家送葬。但是,父亲的工场还等着游子去接管。虽说老亨利还健在,并且得到行会师傅们的同意可以把营业继续维持一段时间,再说我自己又答应过师娘,要再坚持几个礼拜等她的儿子回来才走,可是,我的内心再也得不到平静,父亲的新坟不容我继续滞留在异地。
  从街对面传来的厉声喝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起头,看见监狱的门开了一道缝,看守人那张害肺痨病的脸从门缝中深了出来;他正举起拳头,吓唬一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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