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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高行健:灵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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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一条沟沟。
众人跟着一阵子叫好。老头儿用手把嘴一抹:
“棍棍掉进了沟沟里,
变成一条蹦蹦乱跳的活泥鳅呀!“
轰的一声,众人笑得弯腰的弯腰,跺脚的跺脚。
“再来一个傻子老儿娶老婆!”有人叫。
小子们齐声也叫:“喳… ”
老头子来劲了,把桌子往后撤,堂屋当中腾出一块地方。他朝地上一蹲,就听
见砰砰打门声。老头没好气冲着房门喝道:
“哪一个?”
“我。
屋外有个男人应了一声。房门立刻打开,进来一个被件褂子留个分头的后生。
众人跟着喃呐道:
“村长来了,村长来了,村长来了,村长来了。
老头站了起来。来人本来还笑眯眯的,眼光一下落到桌上放的那架录音机,转
而一扫,落到我身上,笑容瞬时收敛了。老头说:
“我的一个客。”
他转身又向我介绍:“这是我大儿子。”
我向他伸出手去,他抽动了一下被在肩上的上衣,并不同我握手,只是问:
“你哪里来的?”
老头连忙解释:“北京下来的一位老师。
他儿子皱了皱眉头,问:
“你有公函吗?”
“我有证件,”我说,掏出我那个带照片的作协会员证。
他翻来复去里外看了几遍,才把证件还给我,说:
“没有公函不行。”
“你要啥子公函?”我问。
“乡政府的,再不,有县政府的公章也行。”
“我这证件上盖的钢印!”我说。
他将信将疑,又接过去,就着灯光细看了看,还是还给我,说:
“看不清楚。”
“我是从北京来专门收集民歌的!”
我当然不让步,顾不得客气。他见我态度也硬,便转向他父亲,厉声训斥道:
“爸,你不是不晓得,这要犯原则的!”
“他是我新交的朋友,”老头还想辩解,可在村长儿子面前,显见气短。
“都回家睡觉去!这要犯原则的。”
他对众人又重申一遍。有人已经开溜,他那几个小兄弟也把锣鼓家伙不声不响
全撤了。扫兴的当然不止是我,最颓丧的还是他老头子,像当头泼了盆凉水,精气
神全消,两眼无光,萎缩得连我都替他难过。我不得不作些解释,说:
“你爸是难得的民间艺人,我专门来向他请教。你的原则原则上不错,也还有
别的管这些原则的,更大的原则…
可这更大的原则,我一时也难得同他说得清楚。
“你明早到乡政府去,他们要讲行,你叫乡政府盖个公章再来。”
他口气也缓和了一些,随即把他父亲拉到一边,低声又说了些什么,便提了提
披在肩上的上衣,出门去了。
人都走光了,老头插上大门,到灶屋里去了。不一会,他瘦小的妻子端上来一
大碗咸肉烧豆腐和各种膨菜。我说吃不下了,老头坚持要我一定吃一点。桌上自然
无话。之后,他便张罗让我同他睡在灶屋边上一间通猪圈的房里,这就半夜一点多
钟了。
吹熄了灯,蚊子于是轮番空袭。我脸上,头上,耳朵上,手不停拍打。房里闷
热,气味也难闻。他家的狗见来了生人兴奋得不行,脚步刷刷刷刷,跑进跑出,搅
得猪圈里的猪也不断哼哼,拱动不息。床底下几只忘了关进鸡笼的鸡被狗弄得打不
成瞌睡,时不时扑打翅膀。我尽管疲劳不堪,无法入睡。过不多久,床下的一只公
鸡开始啼鸣,老头却打着震天响的呼嗜。不知蚊子是不是不叮他,专吸生人的血,
还是他一睡熟,便失去知觉?可我不堪困扰,索性爬起来,打开堂屋的门,在门槛
上坐下。
凉风吹来,汗水全收了。影影绰绰的树林间,灰蒙蒙的夜空没有星光。黎明前
这小山村一家家披连的灰黑瓦顶下人尚在熟睡。这之前,我怎么也不曾想到会来这
里,在这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里会有这么快活的夜晚,被打断兴致的那种遗
憾随着阵阵凉意也消失了,那通常称之为生活的都在不言中。
50
她说她够了,你别再讲了!
你同她走在陡峭的河岸上,湍急的河水打着旋涡,前面是一片幽深的河湾。进
入河湾,河水回环,成为墨绿的深渊,水面平静得连波纹都消失了,路也越来越窄。
她不肯同你再往前走。
她说她要回去,她怕你把她推下河里。
你止不住发火,问她是不是神经病发作?
她说正因为同你这魔鬼在一起,才让她变得这样空虚,心里如今一片荒凉,她
没法不疯。她知道你同她还在这河岸上走,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好推她下去,淹死
她还不露痕迹。
见鬼去吧!你没法不咒骂。
她说,你看,你看,这才是你心里话,你心就这样狠毒,你其实根本不爱,不
爱就算了,为什么还引诱她?把她骗到这深渊跟前?
你发现她眼光直透着恐惧,想上前去给她些安慰。
不!不!她不让你再接近一步!她球你走开,放她一条生路。她说她望着这无
底的深渊心里发慌。她要赶紧回去,回到原来的生活之中,她完全错怪了他,才被
你这魔鬼带到这荒无人烟的绝境。她要回到他身边,回到他那个小房间,那怕他同
她性茭时是那么急躁,这会儿她都能原谅。她说她如今才明白,他正因为爱她才那
么冲动,他那赤裸裸的欲念都有一种激|情,她却再也受不了你这种冷淡,他比你一
百倍真诚,你比他一百倍虚伪,你对她其实早已厌倦,只是你不说,你折磨她的灵
魂比他折磨她的肉体还要残酷。
她说她怀念他,在他那里她毕竟无拘无束,她需要一个可以栖身的家,只想成
为一个主妇,他说过要娶她,她相信他说的话,而你却连这话都未曾说过。他同她
作爱时那怕讲起别的女人,也只为激起她对他的热情,可你说的这一切越讲越让她
冰凉,她这才发现她对他还是真爱,正因为爱才神经紧张,有些变态。她所以出走
是叫他也受点折磨,而她折磨他也已经折磨够了。她已经报复了,也已经报复得过
分。他知道了准会发疯,就是知道也还会要她,对她也还会宽容。
她说她也想家,她后母再不好,总也还是她的家。她父亲一定急得不行,肯定
四出找寻,老头上了这年纪,弄不好会急出毛病。
她也想,她科室里的那些同事,她们尽管琐碎、小气,相互妒嫉,可哪天谁要
买了件时兴的衣服,都会脱下来让大伙试试。
她也想那些总给她带来烦恼的舞会,穿上新买的鞋,擦上香水,那音乐和灯光
都撩人心弦。
就连她那手术室再怎样一般药水味,都十分洁净,有条不紊,每个药瓶都有固
定的格子,信手可以拿到,那一切都熟悉,一切就都亲切。她必须离开这鬼地方,
什么灵山,都
是骗人的鬼话!
她说是你说的,爱情不过是一种幻影,人用来欺骗自己。你压根儿就不相信有
什么真的爱情,不是男人占有女人,就是女人倒过来占有男人,还偏要去制造种种
美丽的童话,让人脆弱的灵魂有个寄托。这都是你的话,你说过就忘了,你说过的
话都可以否认,可你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却无法抹杀。她叫喊她再也不能跟你走
下去!那看似平静的水湾,幽深无底,她不能同你再往这深渊前走、你只要动手,
她就紧紧扯住你不放,把你一起拖下去,一起会见阎王!
她又说她什么也抓不住,你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她不会牵连你,你也就没有拖
累,管你去灵山还是地狱,你来去都一身轻快。你不用推她,她自己走开,离你远
远的,再不同你见面,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也不必想她,用不着为她担心,是她自
己走开的,你也就没有过错,没有遗憾,没有责任,就当不曾有她,你良心上也就
不至于不安。你看你一句话都说不出,就因为她讲到了你的疼处,讲出了你心里的
想法,你自己不敢说,她才替你全讲了出来。
她说她这就回去,回到他身边,回到那间小屋,回到她手术室,回到她自己家,
恢复同她继母的关系。她生来平庸,就回到平庸中去,像平庸的人一样,同平庸的
他结婚,只要个平庸的小窝,总之再也不同你前去一步,她不能跟你这个魔鬼一起
去下地狱!
她说她害怕你,你折磨她,当然她也折磨过你,如今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她什
么都不想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的已经太多,还是什么也别知道的好,她
要把这一切统统忘掉,忘不掉也得忘掉,早晚也总会忘了,如果最后还有一句什么
话,那就是她感谢你,感谢你同她走过的这一程路,把她从孤独中拯救出来。可她
只是更加孤独,再这样孤独下去,她经受不住。
她终于转身走了,你故意不去看她。你知道她正等你回头,只要你回头看她一
眼,她就不会真走,她就会眼勾勾望着,直到泪水充盈,你就会屈服,恳求她留下
来,就又是抚慰和接吻,她就又会瘫倒在你怀里,带着儒湿的泪水,说着含糊不清
又热烈又伤心的亲爱的话,手臂像柳条,身腰将你缠绕,把你重新拖回老路上去。
你坚持不去看她,沿着险峻的河岸径自走去。到了一处拐弯,你还是忍不住回
头,她却不见了。你心里突然一阵空旷,若有所失,又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
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似乎在等她转来,又明知道她已一去不返。
残酷的是你而不是她,你偏要去想她那些诅咒,巴望她就这么狠毒,好让她从
你心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给你留下一丝悔恨。
你同她萍水相逢,在那么个乌伊镇,你出于寂寞,她出于苦闷。
你对她并不了解,她说的是真是假,或半假半真?她的编造又同你的臆想混合
在一起,无法分清。
她对于你同样一无所知,只因为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只因为那恍恍惚惚的孤
灯下,那么个昏暗的阁楼,有那么种稻草的清香,只因为是那么个夜晚,如梦一般,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因为秋夜早寒,她唤起了你的记忆,你的幻想,她的幻想和
你的欲望。
你之于她,也全然一样。
不错,你引诱了她,而她也同样诱惑你,女人的伎俩和男人的贪欲,又何必去
分清谁有多少责任?
还哪里去找寻那座灵山?有的只是山里女人求子的一块顽石。她是个朱花婆?
还是夜间甘心被男孩子引诱去游泳的那个少女?总之她也不是少女,你更不是少男,
你只追忆同她的关系,顿时竟发觉你根本说不清她的面貌,也分辨不清她的声音,
似乎是你曾经有过的经验,又似乎更多是妄想,而记忆与妄想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怎么才能加以划断?何者更为真切,又如何能够判定?
你不是在某一个小市镇上,在某个车站,在某个渡口,在街头,在路边,偶然
遇见那么个姑娘,唤起你许许多多遐想?等你再回转去,那市镇,那车站,那渡口,
那街头,那路边,又如何再找得到她的踪影?
第十三章
51
江面陡岸上这白帝庙前,夕阳斜照。悬岩下,江水回旋,哗哗淘声远远传来。
眼前,正面矗立夔门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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