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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大会规定的进程，揭发批判暂时就到这里，把牛鬼蛇神押下去。革命的战友们，同志们，由于时间的关系，大家要回家吃晚饭，今天的大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要认真学习领会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文革小组给我们造反组织发来的贺电。不辜负中央首长对我们的期望。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下面我宣布：今天的大会获得圆满成功，清河水库工程局1。31夺权暨无产阶级革命左派大联合委员会成立大会胜利闭幕！”



人们彻底散去的时候天已大黑，俱乐部广场空荡荡的。只有铜皮塑的毛主席在朦胧的月光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向谁招手。



今晚的月亮老人好像比往日苍老了很多，圆圆的脸盘上明显的增多了一些老年斑，那一块一块暗黑色的斑块看上去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父亲一样，总会让人难过得要痛哭一场。月光洒在铜塑的毛主席身上，使容光焕发的老人家也变得那样的无力和苍白。



毛主席站在那里，迎着飕飕的朔风招手，虽然嘴不说什么可心里一定在想：“造反派的哥们呀，你们都回家了还派我给你们站岗，你们吃饱了喝足了，暖暖呵呵地钻被窝里睡觉了还让我在这里受冻，你们要不无限忠于我，把我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抵制住资本主义在中国全面复辟，那我可太伤心啦。现在我就有点伤心，这么大冷的天，怎么一个人都不出来看我一眼。…………”



别说，就在这时刻，从职工女宿舍里走出来一位大姑娘，她围得严严实实从毛主席身边走过，她是水库东方红广播站的播音员，晚间七点五十五分要进行第三次广播节目。



还差五分钟晚八点，广播站的开始曲准时按规定响彻了清河镇的上空：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来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呀嘿呀，



他是人民大救星！



……………………



05－1



　05－1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



悉耽婆毗；



阿弥利哆，



毗迦兰帝；



阿弥利哆，



毗迦兰多。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迦利，



娑婆诃。



……………………



幽美动听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的唱念咒语伴着恬静的佛乐和纯净的木鱼声绵绵不息的萦绕在缘觉寺净土空间。寺院内没有一点嘈杂，宁静得让人们在佛乐中要飘然飞去。如同真魂出了七窍进了禅境，什么喜怒哀乐呀，什么酸麻胀痛呀统统都飞到爪哇国去了，僧众和游客脸上都很少有表情，好像都沉浸在咒语之中，跟随着这天籁之声游行到极乐世界。方圆十多里内的鸟兽虫禽、山风溪流也都不见了喧闹，好像都在接受阿弥陀佛的三皈依，虔诚地等待着早日脱离人间炼狱到达极乐的西方净土。



孙乃正、朱晓杰、沙喜福三位年进花甲的老人，心情都较为沉重地站在大雄宝殿三位佛主前的拜垫前，用佛教的礼拜形式不停的跪下起来、起来跪下拜来拜去。他们进山门前就商定好了每个人都拜一百零八拜，用真心的忏悔来赎去他们青少年时代荒唐无知的罪过。他们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侵华的日本战犯那样，回想自己青年时期在中国侵略屠杀的罪恶行径，不断被良心谴责来到中国谢罪一样的举动，个个拜得汗流满面。



孙乃正一边怀着一颗忏悔的心虔诚地拜着，一边下意识的翻腾起四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意识流把他又推到了破四旧立四新那个风风火火的革命岁月。



……………………



中共中央粉碎彭真五人小组二月逆流的5&；#8226；16通知下发以后，大鼓了全国各地造反派的士气，革命星火布满神州。不到三个月，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又把星火煽动成燎原之势。十六条成了造反派的保护伞，明确了破四旧立四新的具体内容。“妈的，我们过去的思想、文化、风俗、习惯都是旧的，勇敢去砸烂就是破字当头，敢于大胆批判也就立在其中了。”所以破旧立新成了全国造反有理组织的共识，孙乃正这群小虎羔子和小狼崽子们自然不能表现逊色。



孙乃正、朱晓杰、沙喜福、司马凤这些红卫兵头头在王文革（王玉明）老师煽动下热血开始沸腾，他给红卫兵们大讲庙宇不是什么文物保护单位，是典型的封建迷信放毒场所，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综合体现。无知又血气方刚的青少年哪经得起老师的忽悠，在他们心目中老师的威望几乎等同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中学部里有一百来个学生红卫兵早已摩拳擦掌，只等孙乃正一声令下。这时，工人师傅李安臣（李卫东）又从工地上给他们拿来了*炸药钢钎锤镐，配合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



“还等什么，下命令吧。”朱晓杰望着孙乃正。



“走，出发！”



近百名红卫兵战士夹杂着李安臣和王玉明浩浩荡荡开进了缘觉寺。



缘觉寺是唐朝修建的一座寺院，一进山门先见到的是法王殿，弥勒佛笑眯眯的腆个大肚子坐在那里，面对着这群来给他粉身碎骨的人依然笑口常开，好像在说：“人世间的可怜悯者啊！你们这些‘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忙乱之徒啊！我说你们什么好呢？我是不生不灭的，你们砸碎的只是个泥胎儿而已，信仰我的人在他们的心里是根深蒂固的，哈哈哈！你们真是天下可笑之人。”



缘觉寺早在半个月前就是一座空院，喘气的僧人已发配到本地公社还俗务农，只有不喘气的又不食人间烟火的佛菩萨们还都从从容容的住在这里，看来他们把凡世间人们对他们的关注从来不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只是那些还俗的喘气的又食人间烟火的活佛菩萨。现在这里的佛菩萨们不管你怎样给他摘膛挖心，他仍然会可亲的对你说：“我一定最先渡你成佛”



在孙乃正他们挥汗如雨的奋战中，在这里住了一千多年的佛菩萨们都为佛陀事业献了身，他们住的宿舍也成了一片瓦砾，一片废墟。孙乃正他们一个个兴奋得如同完成了一项革命壮举一样，凯旋归来时多数红卫兵都出现了阿Q一样的幻觉：“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扳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混在红卫兵队伍中的李卫东工人师傅此时心态就更接近阿Q了，造反了，革命了，该幻想谁做他的压寨夫人了：“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娘的女儿过几天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个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泡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哪里，——可惜脚太大。”癞蛤蟆上到桌面了，不知自己多么硌影人，却想吃天鹅肉来了。这几天一直对东方红广播站广播员王小翠垂涎三尺，总给王小翠写情书，什么‘一家女百家求’什么‘我看你好你看我好，根红苗壮门当户对’等等。广播站的工作人员为了使王小翠摆脱纠缠，出计策给李安臣介绍对象。这李卫东还真就信以为真，所以一路和阿Q一样的幻想起来。



……………………



三位花甲老人的真诚拜忏引起了寺院主持的注意，他步履很轻地走到执事小和尚身边，接过执事小和尚手里的法器，示意他轻轻离开，主持便站在那里庄重的敲着法器，口唇不停地翕动着不知在念诵着那部真经。



也许是心有灵犀，孙猴子他们老哥仨虽然对主持到来全然不觉，他们却都像被什么神秘力量操纵似的一个个都老泪纵横，要不都是堂堂男子汉，他们真的会呼天喊地的大哭一场。在忏悔中哭过以后，他们便都产生了一种奇异幻觉，他们觉得肉身特别轻松，好像变成一团气体没有一点触觉，也没有一点感受。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象梦游太虚，又像飘然成仙，完全进入了超脱的境界。就在他们沉浸在太虚幻境无为而为状态的时刻且被一种好似天籁的佛音唤醒了他们。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如此五体投地真诚的一百多拜可是皈依居士否？”寺院主持合十问候。



“阿弥陀佛，我们三人只有我是皈依三宝的俗家弟子，他俩是我的拜把兄弟。”孙乃正合十回答。



“敢问三位不是本地人吧？”



“少小离家老大回，故园四十二年前，我们可以说是旧地重游。”朱晓杰也学着猴哥合十回答。



“这么说三位老家就是清河镇的啦？”



“是的，只从下乡以后我们很少回来，工作以后亲人都不在了，我们就再也没回来过，转瞬三十多年了。”



“冒昧问一句，三位是不是姓——”说到这主持又把话停了下来。



“莫非大师认识我们？”



“弹指如梦间，岁月不堪久．才见桃花如海，今又菊花正黄．人生许多事，还是不说为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又何必话到舌边留半句？”



“不可说，不可说，恩仇说不得，随意拈来，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啊！”



“是啊！我也深有同感，曾经的那些刻骨铭心，忽然间，释然心头；曾经的那些恩怨情仇，仿佛间，都似作别人的故事；曾经经历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风云的时代，凝固了许多的许多的感动。”



孙乃正刚从昔日的噩梦中跳出来，刚从忏悔的泪水里游出来，自然少不了这些伤感。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位大师说话的声音特别耳熟，好像似曾听到过。



“是啊！意念这东西乱人心啊，事过境迁几十年，心头依然回味一重重酸苦甘甜的滋味．秋风乍起，寒意如斯，心意间，依旧回荡一种经久的感激．如今看起来青年时的疯狂真的贻笑大方之家啦，还是不可说不可说为上，阿弥陀佛。”



“听大师一席话颇有感悟，听其音视其容不才弟子斗胆敢问一句，大师可是半路出家？”



“八九年春夏之交皈依佛门。”



“看来我判断对了，大师可是王文革老师？”



“王玉明，哦，王文革正是此罪民，此俗民已死多年了，现已脱胎换骨。在下法号是释了空，三位在大堂拜忏我便认出你们：孙乃正、朱晓杰、沙喜福，对不对？三位请，到我方丈茶房一座。”



05－2



　05－2



师生故地重逢，气氛立马发生变化，三位老翁恭恭敬敬地向释了空鞠躬敬一个学生礼，仿佛又都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起喊道：“王老师好”。释了空此刻深显愧色，连连说：“〃奇＋………書……………网…QＩＳuu。ｃＯm〃误人子弟，误人子弟，老师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老师这话说得也对，当年我们要不是听我们崇拜的王老师忽悠，也不能干出至今还被良心谴责蠢事来。”沙僧言道。



“这不能怪老师，老师也是无限忠于北京四人帮那些大忽悠才如此妄为，不过也捞到此生辉煌。当初也是省革命委员会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