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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刑监们依照吩咐摆好了宫刑器具。　

韩朝颜嗤笑一声，”我原来也是个男人呀。”走过去，拿起一柄小刀把玩，”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太后的使者被朕挡在外面，等着复命。朝颜，你知道朕花了多少力气才为你求下这恩典的吗？你做下那样的事情，朕还想要保全你，实在太难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希望让朝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可是朝颜实在太不乖顺了，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分一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杀了我吧！”韩朝颜突然举起手中小刀，冲脖子上猛力一划！　

承玺大惊，急忙想要阻止他，被韩朝颜用带血的小刀吓阻：”别过来！谁也不许动！”　

小刀是弯的，刃口在内侧，韩朝颜脖子上被勾出了一道口子，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承玺吓的魂飞魄散：”朝颜，别这样！快把它放下！朕只是想做个样子，好向太后交差。朕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把小刀抵在脖子上，韩朝颜凄然而笑：”真的，假的，又有何区别？”他向殿门口走去，手中抵在脖子上的小刀让宫人们不敢阻拦，纷纷避让。看着韩朝颜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承玺急忙追出去，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他去哪了？伤口还在流血，得快把他找出来治疗。　

”韩大人又和皇上闹别扭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知道这次又想要什么赏赐了。”　

”哎，我怎么听说好象是韩大人私通了宫女。所以太后大怒呢。”　

”真的假的？！他怎么连这种事情也敢做？”　

”天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皇上这么疼他，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上次还胆大包天想把皇上压在下面呢。”　

”哎呀呀，怎么有这样的事情。”　

”你进来的晚，自然不知道。”　

”那他成功了没？”　

”你说呢？就算皇上答应，旁人也不会答应，结果呀，被冯将军打的那叫一个凄惨，简直是体无完肤。”　

”皇上这么疼韩大人，难道舍得让旁人打他？”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反正那一次，冯将军打了他，皇上不但没生气，还对冯将军大加赞赏。”　

”活该呀。谁让他得了宠就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皇甫卿暗自皱眉，这种终日不绝的琐碎闲言就如同苍蝇一般，绕在耳边嗡嗡。似有似无，不去注意便似乎不存在，如去注意，便让人厌烦不已。　

一片纷乱，承玺在呼唤近卫军，皇甫卿急忙赶过去。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翩若惊鸿。玉玦叮咚，那份许久不见的飞扬跳脱，正是记忆中一尘不染的纯白，烁烁其华。　

那身影此时登上了太极宫的高台，独立边缘放眼远望。近卫军涌上，跟着承玺赶过去的皇甫卿看见，在他身后，越过西京城中的青瓦白墙，极目是朦胧的远山云堆。　

脚步声唤回了朝颜的注意力，他叫道：”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承玺止步，脱口而出：”你敢跳下去，朕就诛你九族为你陪葬！”　

韩朝颜一笑，抬头望向天空，晴空中，有飞鸟翩翩而过。”风景不错。如果有酒就好了。”强风过处，宽袖衣摆飞卷，身体摇摇欲坠，他似乎也不打算怎么努力与风抗衡。忽然双手一挥：”承玺，愿不愿意和我在这里把酒临风？”　

承玺又惊又怒，惊的是他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怒的是他竟然用性命来威胁自己，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自己的名字。朝颜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见承玺不动，韩朝颜轻声呢喃：”你不愿意？是哦，我看到的是万里长风，你看到的是危险重重。”　

承玺耐着性子道：”朝颜，有话好说。好好商量，有什么事情不能妥善解决？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黄金，宝石，府库的珍宝任你挑选！爵位，封地，你想要哪个都可以！何必站在那里说这些话，要死要活，胡搅蛮缠！”　

韩朝颜静静看他，道：”我不是在乞讨。”承玺一凛，韩朝颜轻笑，双眸清澈如水，道：”我只要你做到三件事。第一，允许我直呼你的名字；第二，把我当作你的情人、朋友、知己，而不是你的女人、奴才；第三，房事上，单日你在上，双日我在上。”　

韩朝颜一边说着，一边看承玺的脸色，看他脸色白了红，青了黑。看着看着，韩朝颜开始笑，起初只是呵呵轻笑，越笑越大声，最后像是发了狂般嘿嘿哈哈。　

”你很可怜啊，承玺！我这个愚蠢的人，做了一辈子愚不可及的美梦，可怜、可悲、无聊、又下贱，可是你比我更可怜。承玺，你比我这贱人要可怜多了！我至少全心全意地爱过你，信任过你，希望能与之互相扶持，不离不弃，生能同衾，死则同｜穴。可是你呢？你信任过谁？一个人，如果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值得千里托心的人，你说是不是很可怜？”　

承玺黑了脸，他有他的矜持，为什么他要因为自己的矜持而被如此指责？不过如果这样能让朝颜发泄一下，也就由得他吧。人嘛，总是有脾气的。　

”不要胡闹了。”承玺整了整身形，放柔了声音道，他量他也不会真的跳下去，”我们回去，好好商量，太后那边朕会再去说说，或许太后一个心软，恩典就求下了呢？”想前迈出一步，伸出手。　

韩朝颜看着他只是笑，没有动。　

”死亡，很可怕。”韩朝颜仰首望天，他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比起身体的死亡，心的死亡更可怕。”所以，现在我要逃了。”　

承玺看见韩朝颜往后倒去，如同被狂风吹落枝头的花朵。他扑过去，伸手想要拉住他，身体却被禁军牢牢抱住，再无法前进，只够到衣摆，然后眼睁睁看着那白纱从指缝间滑脱。　

承玺拼命伸手，却触不及、碰不到，韩朝颜在风中越飘越远……　

”不————————————！！”　

太极宫露台高万丈。　

韩朝颜又看见了那个梦境。十六岁的自己，得到了八百精壮骑兵。这是承玺送给他的礼物。　

整齐的队列，沉稳的步伐，弓箭，长矛，裲裆衣裳铁铠甲。他和他齐头并进，不需要语言，只消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心领神会。骏马飞奔起来，黄金的马蹄在赫赫发光……　

耳边响起腾格勒的皮鼓，视野一下开朗，他看见毫不吝啬地洒下光与热的太阳。凉爽的风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快乐地游戏，云朵一般的羊群悠闲地散着步，小羊羔欢乐地与狗儿相互追逐。　

头顶上传来大雕的嘶鸣。是谁？谁拉开了三百斤的硬弓？　

*********************　

承玺跪坐着，背对着皇甫卿，皇甫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远远望见承玺身前榻上的人。　

经过御医整理，本已破碎的韩朝颜此时平静地闭著双眼，双手安祥地叠合胸前，洁白的丝绸衣裳下，胸口平伏如冰。皇甫卿记得那雪白的身影从露台上飞身而出，如同飞鸟破笼。　

”皇甫卿，朕错了吗？”　

”万岁不会有错。”　

”哈哈，你的谎话还是说的这么拙劣。”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却是徒劳，”如果朕没有错，你说，他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要跳？……”　

整个朝廷没有人会为了皇帝一个弄臣的死而真心伤悲，除了承玺自己。承玺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天子怎可在臣子面前哭泣？皇甫卿却分明看见，在严谨教养的光鲜外衣下，在天子帝王的宝象庄严中，一头悲伤的丧家犬正在对月哭嚎。　

太后来了。　

”这下你满意了吧？”承玺指着母亲的鼻子，又哭又笑，”你不就是希望他死吗？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太后静静地看着失态的承玺，一个茶盏被迎面丢来，抬袖子挡了，于是砸在袖子上，也只是微微皱眉，不发一言。　

”孩子，孩子，朕一辈子都不要孩子了！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哗啷一声，又是一个茶壶被砸在地上。　

”不要孩子，好听。”太后一脸漠然，”你要真是一心一意，皇甫丽云的肚子怎么大起来了？后宫那一帮子秀童是哪里来的？总不会天上掉下来的吧。”　

承玺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怔在原地。太后拂袖而去，承玺颓然坐倒。皇甫卿刚松了口气，忽然背上一毛，抬眼就见承玺紧盯着自己。　

”是你们……”承玺向皇甫卿一步步走来，”都是你们！如果你们不存在就好了！”　

随着他的逼近，皇甫卿的心猛往下沉，暗自皱眉：太后刚才的话厉害啊，承玺虽然似乎在自问过失，其实恐怕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而是不断在心中为自己开脱，自欺欺人；现在的承玺完全承受不起太后这样的指责，失控之下把大家都杀掉，他皇甫卿也不会觉得奇怪；虽说是十条二十条的人命，但只是些娈童、他人眼中的佞幸，死了恐怕也只会让人拍手称快。　

皇甫卿伏在地上，急忙道：”皇上，韩大人在天上看着呢。”他死倒不怕，但死在一个拼命为自己的罪恶找借口的疯子手中，却不值得。　

承玺果然停下。皇甫卿又道：”上次皇上问臣，皇上错了没。今天臣的回答依旧是：皇上没有错。皇上做的是一般人都会做的事。便是民间的匹夫匹妇，也是三妻四妾、前呼后拥，更何况天子。大家也都没有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服侍皇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错之有。”　

”那么他为什么要跳？！”承玺急吼道。　

皇甫卿答的沉稳：”皇上可记得韩大人临去前提的三个条件？臣猜想，万岁也许可以从中一探原由。”　

承玺愣在原地，歪歪脖子，傻愣愣地回头看静躺着的朝颜。皇甫卿跪拜而去，韩大人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承玺可以在这里停滞，他却还要值勤。丧家犬，没错，此时的承玺不过是丧失理智、见人就咬的丧家犬，离的越远越好。　

隔天，皇甫卿过来看，承玺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垂着头。一盘又一盘的食物饮水送上来又撤下，都分毫未动。宫女侍从比以往都分外殷勤，劝了又劝，却只是徒劳。在他们焦急又无奈的神情下，一双又一双通红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能把皇上劝好了，就是在太后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承玺不领任何人的情，只是坐着。　

又是一天。皇甫卿出来，遇见好友戚历。戚历轻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皇甫卿摇头不语，戚广明白，不再追问。朝政已经停了三天了，殿中承玺憔悴的让人不忍卒睹。皇甫卿叹息，但是自己又能如何？　

晚上，两人一起喝酒，自然就谈论起这目前朝廷里最大的事。　

”皇上要是一直这样，可撑不了多少时候。”戚历担心地道，”要是真就这么撒手了，皇上又还没有子嗣……玉廷可一直往太后那边跑的勤快着呢，就差没磕头认干娘了。”　

皇甫卿笑了笑，道：”皇上这不是还没撒手嘛。再说了，这样的事情岂是你我有资格操心的。”　

”旁人可以一万个不关心，皇甫兄你却不成。令姐身怀六甲，虽然是男是女还不知晓，但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暗地咒这孩子流掉的人可不少。皇上现在又是这个样子——”戚历用筷子在酒杯口上轻点，”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岂不都是风中之烛。”　

皇甫卿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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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还是如前几日一般昏暗，榻上的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