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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奴 by:π-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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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呆子,我别无长物,到了那等地方,别的法术也不管用。这一回,是真要搭上我一世精元了。寻常人便是一种刑罚已足够魂飞魄散,你心志虽坚,怕也承受不住。这颗珠子,能保你多久便多久,你也不必再还我。记着,不要说话,一说话神就散。那一百零八遍刑,你不要一下子应承下来。虽然说长痛不如短痛,但你想轮番受下来,必得留点体力,零零碎碎受点苦头,顶多是晚些时候见到小奴儿;一口气受完,我怕你早早的就把魂打散了。
他絮絮叮嘱。我含了泪不敢看他。狐狸,我欠你这么多人情,以后怎么还呢?
他笑笑:你不是说,有些东西,我虽然说着不信,还是想试一试么?就看你们两个能不能证实给我看了。……呆子,我其实早一年就打听到了小奴儿的下落,总想着也不差隔这一年,或许一年之后,他便被放了出来。依你的脾气,听到了怕马上就要赶来赴死,两个人要受那双份的苦,何其不值。所以隐瞒至今,哪想到你还是从那观海石上跳了下来,你……不怪我吧?
我摇摇头,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狐狸,我怎么会怪你?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我肯定会带着玉奴回来的!
他替我揩干了泪,叹了口气:“到了那边,就要把泪收一收罗。酷刑之下,也显得有骨气点。”
可是,骨气二字,怎会是说一说便可以有的?
到了阎君殿上,万鬼号呼,声震雷霆。虽相比人间公堂威武之声,其威武却全不可媲。
我仗着孟秋白的元珠护体,总算没吓破了胆。但那个东西却护不得我一路。
尘世上时,动辄便说生不如死,说什么甘愿上刀山下火海,及至此刻,才知说这些话的人,何尝有一个是从九幽十八狱里出去的?
到了第一狱,第一刑便是上刀山。那山却也不甚广阔,峻削壁立,利刃纵横,密密地倒像春日生笋。我去时已有数人挂在那上面,肠腹毕露,忍了忍,不去听他们惨呼。旁边同行的一个鬼囚,是被判了一起上刀山的,却畏缩乞怜,始终不敢上前。被那鬼卒捉了起来,往空一掷,已串在刀山之上。我委实也不愿一步步去爬那刀山,索性学了那模样,自己一跃,落下时身子倒是极轻的,及至串到山上去,全身却是生生地被劈碎了。我不敢去看身上,一看之下,只怕失了勇气。想不到那刀却是活的,插在身子里头,慢慢开刃,只觉到身体已被零割碎豁,才陡然脱落。我记着孟秋白的话,咬紧了牙不出声,那牙怕是要咬碎了。
旁边的鬼卒似乎有些惊奇。到刀山二次合拢之时,他已用叉把我挑了下来。一落地,身子便完好无损,只全身筋痛骨碎一般,一时难以复苏。
我痛得缓不过神来。朝他呲牙咧嘴笑了一笑,那模样想必已经惨淡无比。他更加惊奇,送我回阎君殿时,声气甚好,不似对待旁人。
“喂!”我要转身进殿时,他叫我:“你到底有什么冤情?说实话咱们这里有几百年没人来找这罪受了。”
我无力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怕说话分了神。
他无奈,忽然从身上解下一条腰带来。“我说,我瞧你够硬气,这条腰带,你先围上吧。后面还有一百零七遍,每一刑都比这刀上厉害三分。你若没什么护着,怕要受不住。有这个东西,能护你一时。”
那根腰带又脏又臭,但他既这样说了,我又怎好推托?接过来在腰里围了,身上忽然酸痛俱消,这才知道它的好处。心里感激,却不知道怎么谢他。摸了摸身上,正在找,他忽然明白过来,将我推了进去:“去吧去吧,我若肯收你银钱,也不在这里做事了,直接上那阳世间投胎作皂役去!”
虽然他生得丑,可是鬼里面的好心人倒比阳世间公堂上多一些。
接下来的果然一关比一关难熬,有几回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打散魂魄了,醒过来身子却还是完好的,地狱里不见天日,鬼火闪烁,我亦忘了日月差异,孟秋白告诉我不可以把一百零八遍刑一次全受下来,唯这一句我却没有听他,急急地受完一次刑,但赶赴下一处。我想我已成了泰山府的逸闻之一。那些鬼卒,在我一入刑狱便争先恐后跑来看我。看这个不知死活像奔命投胎一样抢着受刑的人。
我的心急差点害死了我,第四十三关下油锅的时候,我已连受了绳穿,木锯,杵臼,礁骨四刑,全身都已骨质缠绵,脆不可当。我以为灵魂是没有质地的,怎么折腾都受得起。想不到总有一物降一物的东西。这一百零八遍刑罚,自创世起,大约也没想过要有鬼魂去真的全套尝下来,譬如人间的滚钉板,虽然设了这么一条案,但是真的敢抱了冤状去滚一遭的又有几人?我拿自己亲身作了试验。一下油锅,随波沉浮,沸油入口,肌肤焦灼,那倒也罢了,却从肺腑里炸裂上来,烹彻内外。一瞬间我觉的不是骨酥肉脆,而是焦糊成一团,最可怕的不是痛,是没有感觉。对鬼魂来说,没有了痛觉知觉,那便是魂魄也不存在了。在前面那些刑罚中都没有过的恐惧感一下子攫住了我。我怕,我以为要这样魂消魄散了。我还要见玉奴啊!
我似乎在油锅里呼喊了一声,那种恐慌的没顶之感真的彻骨而来,我根本不记得我是否挣扎过,后来那些鬼卒说提着我的腰带把我提出来时,油锅外一落地,已经不成形了,拿巨叉叉出,在风轮上连煸了几煸,才慢慢催生出来,从那以后几十关,便放松了些速度,我虽然心急,却再不敢拿自己冒险。
熬刑久了,起初我还能算一算到了第几关。到后来便成一团活着的精气,一块没有肉的躯壳,任他们糟践,折磨。我只道总有一天会熬得完的。我只道玉奴在那边受的苦楚,与我没什么两样,再怎么样的痛,我便都能抗下去。他已熬了十八年,我难道不能过一百零八遍?孟秋白说,不让我们受双份的苦,那便我来分一点。
一百零八次的灰飞烟灭,一百零八次的起死回生。每一次把那苦楚受一遍,我便有一点点缥缈的欣慰,那意味着我朝着玉奴又近了一点。
我已数不清熬过多少遍刑罚,我已不知道这个身子生生死死有多少次,痛,苦,焦,烂,零,剐,磔,裂,上演到最后也再没了什么花样。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地狱,终不过是如此。我终有熬出来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终于是到了。
43
最后一关,是火海。,人世里常说刀山火海,原来也是个起始终结的意思。连油锅里都炸过了,我以为这火海亦无可惧。领路的小鬼却对我说,你不要小瞧了这一关,火海里面的火倒也罢了,是要紧的是你要认得路,记得方向。别走错了向,到时候一百零八遍酷刑再从头轮一遭,我瞧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去试了。
我差点哭出来。谁不知道我生就的路痴?要我去认路,还是在海里,我……我顾不得孟秋白教我的话,什么骨气也抛一边去了。眼泪珠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那小鬼被我哭得手足无措:喂,你怎么啦?这么多遍都过来了,这最后一道你却熬不住了?这……这算怎么回事!
我擦了泪问他:这位大哥,我要是出不来这火海,是不是就葬在这里连一丝魂魄也不会剩了?
他说差不多吧。
那我从入泰山府至今,已有多少日子了?
他掐指一算,说你一天至少受两次刑罚,来到这里总也有一个多月了。
是啊,我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这地狱里摸爬滚打,受这非刑熬煎,到头来,最后一关功亏一篑,我死不瞑目啊!
他笑说,你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不成了?
我……我天生不认得路。
他端详了端详我,忽然叹口气说:算啦,看你熬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过来!
他朝我招手,我往前走了一步,他忽然把嘴巴凑上来。我吓了一大跳,难道在这鬼府之中,也有鬼卒胆敢有这般非分之想?
没想到他伸出舌头,在我眼睛上舔了一舔,说:“这么着,你的眼睛就是着了烟,也不会被迷,火海里睁大眼,看清了路,心里头持一点清明,就不会有碍,去吧,看你熬到这份上也不容易,如今这世上没几个这等人了。”
鬼舌舔过的眼睛,果然清亮。那火海原也不是海,只是一片广袤的烈火之地,火焰浓烟漫卷过来,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脚下是烧红了的炭,一脚踩下去,立时焦糊一片。我含了孟秋白的那颗玄珠,眼睛睁大了,一些也不敢放松,只怕走错了向,脚底下骨烂脂糊,血肉交融,却已顾不得了,只盼能早些走出这片火野去,便可找到玉奴。
席卷的烟迷了来时的路,我在火的煎熬里向前探索寻找,我知道我的脚已溃烂,我的皮肤已焦裂,我的身体,从内向外地干枯。
我只能不停地走,一直走下去。
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好像前生几世之前便曾经这样的走路,找一个人,只是一直没有路,现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方向,我怎么会被这火阻住?
他曾经,也这样找过我的,不是么?当他在那万丈红尘里辗转寻觅的时候,我却迷失在这来时去时路上。
玉奴!玉奴!
我那时的心里,盛不住这个名字,现在我的心里,却只有这个名字。
他是暗夜的一点火光,是火海中的一点清凉。我只能靠着这个名字走出这个地狱,走出我的劫难。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我卷曲的发不再焦枯燃烧。我看到前方,血红的火光慢慢消弥,焦黑的山慢慢显露出来。那是,是火海的边缘?
我出来了!
一百零八遍的地狱之刑,我终于一番番地熬了出来!
阴阳界呢?阴阳界在哪?
44
我用枯焦的手臂,去摸那些完全没有生命的石头。
我的欣喜被紧张和慌乱所代替。
孟秋白告诉过我的,他在阴阳界泰岳底。阎君殿上也许了我,只要闯过了火海,受过了那一百零八番酷刑,便是阴阳界,我便可以见到他。
可是,这里,这里为什么没有一点活气?
他在哪里?
“玉奴!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些火烧过后一样的岩山里绝望地摸索着,绝望地呼喊。
而我脆弱的魂魄已然承不住那渴望与烈火的交迫煎熬,步出火海的第一步,阴阳界上吹来的寒风,瞬息便吹愈了我的身体,却也吹散了我薄弱得不能再薄弱的意识。
我昏倒在炎海的边缘。
是什么在拂着我的身体,那般的柔滑,舒适而细腻?
是谁,温柔地舐弄我干枯的唇,哺入清新而湿润的气息?
是谁的手,带着些微的凉意搭上我的额头,为我抚平皴裂的肌肤,焦枯的发?
我睁眼,看到那双淡淡的水色的碧眸。我不知道自己是醒来,还是在做梦。
我抬手,缓缓地碰触他脸上的泪珠。
我竟没有想像中的欣喜若狂,只是一点点地碰,一点点拭去他的泪。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咬舐。
是玉奴么?是他的味道。
在那漆黑的弥散着苦焦腐烂气息的地狱里,在那生不如死的熬刑的日子里,我有多少次,这样梦着他的气息,他的模样?
没有多少次,我没有时间做梦,我只有在折磨与痛楚,创伤与平复偶尔交错的瞬间空隙里,想起他,想像描摹这一天。有时候,我以为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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