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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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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浪的呻吟声,急促的动作声,只隔一道纸壁,雷震似的挑拨了二十三婶的耳朵。
她歇斯底里的把全身的被子,都拼命地缠在脑袋上,紧紧地缠,像要死心上吊那样
地狠命地在头上缠。脖子都已经没法出气了,她还是不松一松。但是一口又腥又甜
的滋味却泛溢在她的喉咙了,她很费力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了手帕,随便地在嘴角上
一揩,便把脑袋歪在一旁,从枕头上掉落下去,任着金星和银星在她的眼前旋旋地
转了。
如今,谑浪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只是一片打雷的轰隆声,轰隆,轰隆,她的整
个的神经都在震动,于是她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完全的摊放在平板的炕上,向上
一口一口地倒气。
第八章
猪的喜剧。
带着躁烈,烦恼,疲倦,丁宁从三奶家回来。
他疲惫地躺在炕上,非常地激恼。他强烈的自尊心,受了无情的创伤。如同一
个娇贵的小姐,被一个在她的眼中连一粒微尘都不如的下贱的人给淫污了一般地痛
苦。
他痴痴地望定了房顶,这是苍蝇,蚊子,臭虫的腐臭的恶德阿。我竟会受了这
样一个人的严密的计划的包围与摆布吗?这种不可洗涤的耻辱,这种跳蚤的有意义
的袭击呀,我决不会将她轻轻地放过的。
丁宁静静地躺了一刻,心中似乎平静了一些。
仿佛他似乎又味识出有几分滑稽的成分,在这事情的背后跳跃着。真是令人啼
笑皆非呀。他静静地躺着,他虽然并没有心思去想些什么,可是脑子却还机械地转
动,下意识地,他似乎又回味起那一种与他的观念的尊严和情绪的发展都完全背驰
的,那种糊里糊涂的无可奈何的一种模糊的生理的感应。忽然,他好像很强烈地想
把握住这种内容的最高的形式,或者说是最真实的发展的过程。是的,他的欲望很
强,似乎同时又有一个无可非议的美的可爱的雕型也顺从这个动机,出现在他的前
面,涂抹去了一切存留在他的脑膜上的所纷沓杂乱的不良的观念,而吻合著他似的
又好像鼓动他似的去满足了他这有点好奇又有点不足的欲望……但是,这个欲念,
只是电光似的下意识的在他脑膜里一闪,便立即逝去,一点都不具体,如同水一样
地稀薄。
但也就只这一闪,他便觉着自己已经鵶伤了自己的自尊心,降低了自己本身的
价值,而把自己陷入一个极平庸凡俗的地位。他暗暗地脸上有点发热,他觉得他永
远不能为这些处在人生极微末的与并不高尚的欲念所支配,他决不属于这个,与那
个最单纯的欲念去接近的,那是更相像与原始的人类的。
他想,假设一个人真的能够用自己内心的潜在欲焚的白色炸药的性欲冲动,作
成了有形的触角,标插在他自己的身上的每个有性感的细胞上,那该是怎样一个可
怕的奇突的丑恶呀!
他似乎看见了三十三婶浑身满插着那种橡皮色的翘然的腐溃的触角,走到他的
跟前了。
他连忙把脸蒙上,向里翻过身去,浑身有点发冷……
他想,这回一定是得病了。
南园子过多的树枝上,吵起了噪晚的百鸟,咖咖地流布着它们用腊色的喙去刷
洗自己羽毛时所应得的喜悦。
天空一抹的在窗帘里抹去,从蒙古草原带来的大漠的微粒,在大气里,经过了
快移向地平线的太阳的折光作用,造成了暖馥馥的红烛高烧的熹微色,这科尔沁旗
的宏阔的天空,所独具的琦瑰的诗歌呀!
氛围的特殊性的燠燥,使丁宁有不愿这世界有这样的融洽蓬勃的氤氲的那种感
觉。他似乎觉得温度过高的空气,使他从炕上像一个不十分会游泳的人浮在水里似
不耐烦地飘浮起来。
他对自己说:“我应该休息了,是的,我是太疲惫了。疲惫的不是我自己,是
我的精神,是我的思想。我的思想走得太远了,走得太多了,走了许多的瞎道,抛
却了许多的坦途,使我自己忘记了我原来的方面。我悲叹这大草原的虚无的命运,
我同情了那些被遗弃的被压抑的。但是我之对他们并无好处,我对他们,在他们看
来并不存在,我只不过是很形式地位置在他们之上,我不属于他们,只属于我自己。
在我不属于他们的时候,我立的是特别的高,我可以高出他们没有相当的尺度可以
量,而他们也看着我,如在云雾里,不能确定我的价值,这时我是最高的存在,没
有人再能比拟我,没有人再能估计我,虽然我自己的脚,却常似自忖的像似有点悬
空,有点前后闪跌。但我这时是最足兴奋的,最足自豪,最满意的自我享乐,我是
属于我自己的, 我在属于我自己的时候,我是最快乐的时候,我如同Zarathustra
似的立在一切的崇高之上,我不想向世界睐一睐半个眼,我不想向丑恶走近一步,
我自己便是宇宙的一切,一切的最高的。我纵情于大山大水之间的时候,我邀游了
自然的奥府,我接近了有感觉的有思想的人,我的精神是充满了有弹性的飞越。我
高歌,我奋发,我睥睨,我振翮,我盘桓,我向阳光比赛我的羽翼,我的长咏,胜
于一切锐利的刀剑哪……我重视我的同情,我的感动,我决不轻于抛掷,在我放置
我的同情和感激的地方,那必须是人类最美丽最高洁的地方……”
丁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一个纯洁的少女,在怀念着,在珍惜着,在她那
玲珑的玻璃的心脏里,所分泌出来的微妙的甜蜜的爱情呵,在俯在一个有曲折的栏
杆上,在轻轻地哀怨地翻弄着她那不被人认识的,没有一个可爱的对象来承受的呵,
自己感伤的可珍秘的情怀呵。
但是我就不能击破一个无耻的苍蝇的摆布噢,我也不能去认识一个平凡的父亲
的心。我竟会这样的无用吗,我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侏儒吗?我崇高的地方在那
里,我超越的地方又是什么呢?
丁宁苦闷地摇了摇头,便宣告死刑似的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过了足足有一刻多钟,他才在心里回答着自己说,“我需要静静地躺几天吧,”
于是他便养病似的躺下来了。
他静静地躺了几天,他很想这时候,把自己划分在空白期间,他想什么事情也
不作,什么东西也不去想。
但是这个对他却是一个很艰苦的工作,他很少能有效力命令自己的思绪真正的
停止。
这几天里,他虽然把自己放在一个停顿的逗点里,也不往前走一步,也不往后
退一步,只是无关心地停滞了自己。但是,他却不能,他虽然在这空白期间只看了
一部《复活》,但是这《复活》的纯朴的字句,却又赶起了他复杂的思潮。这虽然
不是他所情愿的,但却不是他自己所能停止得住的。所以他又低声地说,也许我的
未被统制过的教育,知识,就是很适合的去把我配置成功为一架沓乱的思绪的没有
圆心的机器吧,这机器必须是命定的,永远轮转,永远没有停止。
但是在托尔斯大的高大的斯拉夫的象的躯干里,他却接受了一种清新的启示,
这是可喜的,这个使他高兴,轻快,他的好像自己未被表现了的思想,已由这个可
爱的老头儿给道破了,他感到心地非常清明。
虽然,他决不满意于这个长着聪睿的胡子的老人所埋伏下的他自己的结论,但
是他的惊人的抉剔真是伟大的,他的分析人类善与恶的两面,是何等的令人心折呀!
人们看见自己的镜子的真实的各部分的反影,也不该惺怵而战栗吗?人们在他的灰
栗色的小眼睛里,不应为那渗透了人生的光芒所透视所屈服吗?
他写的决不是那沙皇的蛛网之下所笼罩的高雅的俄罗斯哟,他写的是整个的全
人类呀。
他是人生的自述者,他是善与恶的化形。
丁宁像久久积压在自己的胸膛的东西,突然的被拿了去的那样舒畅地呼出了一
口气。
他向四外柔和地望着,慢慢的把自己充满了智慧的眼光停在开着的窗上。
窗外燕子飞成燕阵,在庭院里,投掷着它们紫色的身体互相地追逐,呢喃的小
语已经换成了结婚的进行曲和有音响的舞踊了。
朝颜探着她赬色的小喇叭,承着今天朝晨的喜悦,刚刚在桃色的阳光里舒展开
她那被多情的夜露封锁的头。裙袂也顺着八幅的剪裁的褶缝,大胆地也害羞地打开
来搭在篱竿上来晒了。回思昨夜那儇薄的风呵,他爬进了围墙,他爬过了台阶,他
爬过了篱笆,他辛苦的,他气喘的,他浑身抖缩的,喁喁的,哀恳的,拂动的向她
殷勤呵,向她妩媚,而终于她也半推半就地俯就了他,任他梳拢。她低着头向下看
了一看,她看看那黄|色的雄蕊,已经有几粒拂落了,沾在了中心的柱头,她心里一
热,她便昏昏地把眼闭上了。
耳边昏沉地轰轰地响,她想怎的今天就真的会这样把握不定,新嫁娘样地忐忑
不宁呢,她自己有些微赬,她连忙害怕似的睁开了眼,呵,原来是那讨厌死了人的
缠皮赖脸的蜂呵,一清早起,人家还没完全起来呢,它就跑来嗡嗡!
蜜蜂从这边向那边游艇似的游过去,心里正计算着今天能够用自己的腿上沾回
去多少多情的蜜汁,这可笑的青春的浪子呵。
朝阳一刻一刻地升起,满屋都照得非常明快。
丁宁轻轻地把一本《复活》拿起来,像祷告了一会似的,完了又轻轻地放下。
他想顺着自然律,人是应该快活的!
人是和鸟一样的知道喜悦的,人们是一朵欣欣向荣的朝颜花,人们是知道阳光
在那方面的。
因为是被不良的制度捆绑了的原故,人们才丢失了自然。
人类的没有被歪曲的,本来是可爱的。
比如,当南赫留道夫在没有投向那腐溃的社会的环缚之前,或者说是未丢失他
自己之前,他喷涌着的快乐,是多么快乐呀,他喷涌着的爱情,是多么真实的人类
的纯正的爱情呵。
那时,他听见那黑眼快腿的少女的衣袂的窣窣,他就像一个人站在椰子树底下
望着天际的白云,忽然看见第一丝的月光,从白色的云层里钻出来了,他的心灵微
妙的为着这光亮而祈祷而歌唱,甚而会偷偷的为她悲痛,这时,他是快乐的。他觉
得所有在全世界上生存的——只是为她而生存的,可以蔑视一切人,而不可蔑视她,
因为她是万物的中心,神龛的金色为她而闪耀,荣福灯里和烛台上的蜡烛为她而光
明,快乐的歌声,是为她而唱出,那所有在世界上,只要是好的,便是为她而设的。
他的男性的少年的心,面对着这个乌黑的眼睛的小怪物,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一种充满在他自己身上的生活的快乐的感情之最纯洁最崇高的表现。他决没有占有
或是动用她的意思,他看她只是一件很好的,很贵重的,不可复制的东西。
这时,他们是亚当夏娃的本来的光辉,他们是无可批判的,宇宙将因为他们而
歌唱,这是为人性的金律所喜悦的爱。
这时,他们的接吻,是人类最清洁的接吻。
他们连吻两次,仿佛想一想还需要不需要,又仿佛决定是需要似的,于是,又
吻了一次,两人都笑了。
这时,他们是幸福的光辉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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