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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之子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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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莱托要用这些困惑折磨我?他想。他无疑是故意的。或许莱托想让我分享一点他的精神历程。史帝加知道这对双胞胎为什么会与众不同,但他的理智却总是无法接受他知道的事实。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意识觉醒、身体却被囚禁在子宫内——受孕之后第二个月就有了意识,人们是这么说的。
莱托说过,他的记忆就像“体内的全息图像,从觉醒的那一刻起,图像便不断扩大,细节也在不断增加,但是形状和轮廓从未变过”。
史帝加看着甘尼玛和杰西卡夫人,第一次意识到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滋味:纠缠在一张由无穷的记忆组成的巨网中,无法为自己的意识找到一个可以退避的小屋。她们必须将无法形容的疯狂和混乱整合起来,随时在一个答案与问题迅速变化、倏忽往来的环境中,对无穷的提议做出选择。
对她们来说,没有一成不变的传统。模棱两可的问题也没有绝对的答案。什么能起作用?不起作用的东西。什么不起作用?会起作用的东西。简直像古老的弗瑞曼谜语。
为什么莱托希望我理解这些东西?史帝加问自己。经过小心探察,史帝加知道双胞胎对于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有相同的见解:这是一种折磨。他想,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产道一定极其可怕。无知能减少出生的冲击,但他们出生时却什么都知道。知道生活中一切都可能出错——让你度过这样一个生命,会是什么滋味?你永远会面临怀疑,你会憎恶你与伙伴们的不同之处。即使能让你的伙伴尝尝这种不同之处的滋味也能让你高兴。你的第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是我?”
而我又在问自己什么问题?史帝加想。一阵扭曲的微笑浮现在他嘴唇上。为什么是我?
以这种新眼光看着这对双胞胎,他理解他们未长大的身体承担了什么样的风险。有一次,他责备甘尼玛不该爬上泰布|穴地高处的陡峭悬崖,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我为什么要害怕死亡?我以前已经历过了——很多次。”
我怎么能自以为有能力教导这两个孩子呢?史帝加想着,又有谁能教导他们呢?
奇怪的是,当杰西卡和她孙女交谈时,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她在想,在未成年的身体内承载着成熟的心智是多么困难。身体必须学会心智早已熟练的那些动作和行为,在思维与反射之间直接建立联系。她们掌握了古老的比·吉斯特龟息法,但即便如此,心智仍然驰骋在肉体不能到达之处。
“史帝加在那边看着我们。”甘尼玛说道。
杰西卡没有回头。但甘尼玛的声音里有种东西让她感到疑惑。甘尼玛爱这个弗瑞曼老人,就像爱自己的父亲一样。表面上,她和他说话时没什么规矩,还时不时开开玩笑,但内心中她仍然爱着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杰西卡重新审视了老耐布,意识到他和这对双胞胎之间分享着各种秘密。此外,杰西卡还发现史帝加并不适应这个新的阿拉吉斯,就像她的孙儿们不适应这个新的宇宙一样。
杰西卡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比·吉斯特的一句话:“担心死亡是恐惧的开端,接受死亡是恐惧的结束。”
是的,死亡并不是沉重的枷锁,对于史帝加和双胞胎来说,活着才是持续的折磨。他们每个人都活在错误的世界中,都希望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生存,都希望变化不再意味着威胁。他们是亚伯拉罕①的孩子,从沙漠上空的鹰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从书本上学到的要多得多。
【① 亚伯拉罕:相传为希伯来人的始祖。】
就在今天早晨,莱托使杰西卡吃了一惊。他们当时站在|穴地下方的引水渠旁,他说:“水困住了我们,祖母。我们最好能像沙尘一样生活,因为风可以把我们吹到比屏蔽墙山上最高的山峰还要高的地方。”
尽管杰西卡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孩子嘴里冒出的深奥的语言,她还是被他的意见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勉强挤出回答:“你父亲可能也说过这种话。”
莱托朝空中扔了一满把沙子,看着它们掉在地上。“是的,他可能说过。但当时他忽略了一点:水能使任何东西迅速跌落到它们原先升起的地方。”
现在,身处|穴地,站在甘尼玛身后,杰西卡再次感受到了那些话的冲击。她转了个身,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随后向史帝加站着的石窟阴影内看去。史帝加不是个驯服的弗瑞曼人,他仍然是一只鹰。当他看到红色时,想到的不是鲜花,而是鲜血。
“你突然沉默了,”甘尼玛说道,“出了什么事吗?”
杰西卡摇了摇头。“只不过想了想莱托今早说的话,没什么。”
“你们去种植园的时候?他说什么了?”
杰西卡想着今早莱托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奇怪的、带着成|人智慧的表情。现在,甘尼玛脸上也是这种表情。“他回忆了葛尼从走私贩那儿重新投入亚崔迪旗下时的情景。”杰西卡说道。
“接着你们谈了谈史帝加。”甘尼玛说道。
杰西卡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对双胞胎似乎拥有随意交换思维的能力。
“对,我们谈了。”杰西卡说道,“史帝加不喜欢听到葛尼把……保罗叫成他的公爵,但是葛尼就是这么叫的,所有弗瑞曼人都听到了。葛尼总是说‘我的公爵’ 。 ”
“我明白了,”甘尼玛说道,“当然,莱托注意到了,他还没有成为史帝加的公爵。”
“是的。”
“你应该知道他说这些的目的。”甘尼玛说。
“我不确定。”杰西卡坦白地说,她发觉这么说让她十分不自然,但她的确不知道莱托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他想点燃你对我们父亲的回忆,”甘尼玛说道,“莱托非常想知道其他熟悉父亲的人对父亲是什么看法。”
“但是……莱托不是有……”
“哦,是的,他可以倾听他体内的生命。但那不一样。你谈论他的时候,我是指我的父亲,你可以像母亲谈儿子一样谈他的事。”
“是的。”杰西卡咽下了后半句话。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对双胞胎能随意唤醒她的记忆,打开她的记忆并进行观察,触发她体内任何他们感兴趣的情感。甘尼玛可能正在这么做!
“莱托说了一些令你不安的话。”甘尼玛说道。
杰西卡吃惊地发现,自己不得不强压住火气。“是的……他说了。”
“你讨厌这个事实,他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了解我们的父亲,又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了解我们的母亲。”甘尼玛说道,“你讨厌这背后隐藏的暗示——我们了解你多少。”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杰西卡说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很生硬。
“对情欲之类的东西的了解是最令人不快的,”甘尼玛说道,“这就是你的心理。你感到,很难不把我们看成是孩子。但我们却知道我们的父母两人在公众场合和私底下所做的一切。”
有那么一阵子,杰西卡觉得与莱托对话时的那种感觉又回到了她身上,只不过她现在面对的是甘尼玛。
“他或许还提到了你公爵的‘发情期欲望’。”甘尼玛说道,“有时真应该给莱托套上个嚼子。”
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这对双胞胎亵渎吗?杰西卡想着,由震惊变得愤怒,由愤怒变得厌恶。他们怎么能妄谈她公爵的情欲?深爱中的男女当然会分享肉体上的欢乐!这是一种美丽而又隐秘的事,不应该在成|人与孩子的对话中被随意地拿来夸耀。
成|人和孩子!
突然间,杰西卡意识到,不管是莱托还是甘尼玛,都不是在随意地说这些事。
杰西卡保持着沉默,甘尼玛说道:“我们让你受惊了。我代表我们俩向你道歉。以我对莱托的了解,他是不会考虑道歉的。有时,当他顺着思路说下去时,他会忘了我们……和你们有多么不同。”
杰西卡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你们在教我!随后她又想道:你们还在教别人吗?史帝加?邓肯?
“莱托想知道你是怎么看问题的。”甘尼玛说道,“要做到这一点,光有记忆是不够的。尝试的问题越难,失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杰西卡叹了口气。
甘尼玛碰了碰祖母的胳膊。“有很多必须说的话,你儿子从来没说过,甚至对你都没有。比如,他爱你。你知道吗?”
杰西卡转了个身,想掩饰闪烁在她眼内的泪光。
“他知道你的恐惧,”甘尼玛说道,“就像他知道史帝加的恐惧一样。亲爱的史帝加。我们的父亲是他的‘兽医’,而史帝加只不过是一只藏在壳内的绿色蜗牛。”
她哼起了一首曲子,“兽医”和“蜗牛”便来自这首歌。
曲调响起,杰西卡的意识中出现了歌词:
“哦,兽医,
面对着绿色的蜗牛壳。
壳内有害羞的奇迹,
躲藏着,在病痛中等待死亡。
但你像神一样来到了!
就连外壳也知道,
上帝能带来毁灭,
治疗能带来伤痛。
透过地火之门,
能窥探到天堂。
哦,兽医,
我是个蜗牛人,
我看到你的一只眼睛,
正窥视我的壳内!
为什么,穆哈迪,为什么?”
甘尼玛说道:“不幸的是,我们的父亲在宇宙中留下了太多的蜗牛人。”
第二十一章
人类其实生活在一个非永恒的宇宙中——这一假设已作为有效的规则被世人接受。该假设要求心智成为一个完全平衡、充分发挥作用的器官。但是,不发挥整个生物体的作用,心智无法单独达到平衡。考察一个生物体是否达到平衡,只能通过它的行为表现来辨别。因此,只有当它处在社会中,它才能被称之为生物体。在这里,我们又碰到了一个老问题。从古到今,社会所追求的目标都是永恒。任何显示非永恒宇宙的尝试都将引起反对、恐惧惧、愤怒和绝望。但与此同时,社会却能接受对未来的预言。我们怎么解释呢?很简单:未来情景的给予者所描述的未来是绝对的,也就是永恒的。人类自然有可能欢迎这种预言,尽管预言者所描述的可能是十分可怕的情景。
——《莱托之书》哈克·艾尔-艾达
“就像在黑暗中战斗。”阿丽亚说道。
她怒气冲冲地在立法会厅内来回踱步,从挂着柔化阳光褶帘的窗口,走到屋子对面紧挨着墙裙的长沙发处。她的凉鞋依次踏过香料纤维地毯、镶木地板和巨大的石榴石板地面,接着又踏上了地毯。最终,她站在伊如兰和艾德荷的面前,他们俩面对面地坐在鲸鱼皮制的长沙发上。
艾德荷本来拒绝从泰布|穴地返回,但是她发出了强制性的命令。绑架杰西卡变得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但事情必须先缓一缓。她需要艾德荷的门塔特感知力。
“这些事件都有相同的手法,”阿丽亚说道,“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或许不是。”伊如兰斗胆说道,她向艾德荷投去询问的一瞥。
阿丽亚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伊如兰怎么会如此天真?除非……阿丽亚用锋利、怀疑的眼光盯着公主。伊如兰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袍,和她深蓝色的香料眼睛很相配。她的金发在脖子后紧紧地绾成一个发髻,突出了一张多年来在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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