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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贞二年四月十八日，大将军上奏，荐文晟为监军，随轻车将军一同出征东越。皇帝准奏。

　　第十六章

　　春末夏初，清晨的风并不冷，蒙蒙的笼着一层白烟，京城在沉睡，听不见一点人声，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车轮碾在地上，忽然格了一粒小石子，马车侧了一侧，正正将帘子掀开。马车前面，一名少年穿一身银盔，闪闪银光，正与胯下枣红大马相得映彰。
　　赵紫命车夫跟在文晟后面，也不说话。文晟勒住缰绳的手紧了一紧，嘴巴抿得紧紧的，双目直视前方。车轮碌碌，马蹄笃笃，走过朱雀大道，宫门近在咫尺，文晟忽然勒住缰绳，“京城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跟着我走一条道儿？”
　　赵紫素来伶牙俐齿，现在却说不出话来。索性下车，沿着路边慢慢的走，“王宫就在前面，我们走过去吧！”文晟握紧缰绳，一动不动。赵紫看着他，声音温柔，“我们好久没有一道走了。”
　　文晟终于下马，袖下五指紧握成拳，下巴绷得紧紧的。
　　赵紫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渐渐大亮，圆圆的太阳冲破薄雾，慢慢升上天空，圆滚滚，像一个裹了层薄纱的害羞小孩子。地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树叶啦，河水啦，就连赵紫的脸，在那层金光的照耀下，也变得透明起来。文晟停住，盯着赵紫“你心中有话，为什么不说出来？”
　　赵紫淡淡一笑，“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想静静的跟你走一阵。可惜这里不是城外的树林。”
　　文晟用力咬住下唇，脸色变换，似悲似喜。忽然转身，便要上马。赵紫拉住他，文晟没有回头，赵紫也不松开手。久久叹息一声，“王爷终于能如愿以偿了……战场便是修罗场，万事小心。”
　　文晟声如铁石，“我一定会赢！”打马扬鞭，飞驰而去。他始终没有回头，赵紫也始终没有看到他下唇咬出的那一滴血！
　　元贞二年四月二十日，文晟随大军出征。六月，茂才异能科再开，赵紫为主试，一切依照章程，毫不徇私枉法，博得朝野一致称赞，并选出如司马名乐、公孙无荃、李明、洛书贞等人。皇帝金殿策试，全数入职。至此，朝廷初步形成以丞相为首的旧党和以赵紫为首的新党。同年五月，皇帝召赵紫等人于宣室密议，商讨如何削弱诸侯势力。翌日，皇帝颁布诏书，准许各诸侯将封地再分封给旁系子孙。丞相等人大惊，将赵紫等人视作误国殃民的罪人。赵紫任凭他人指谪，一概不理，淡然如常。　
　　一年之后，一切皆如赵紫所料，诸侯分封，大国成小国，再也无力维持本国盐铁的生产，朝廷轻易便将这两样关系国计民生的命脉收归回来，解决了困扰朝廷已久的宿疾。皇帝大喜，越发宠信赵紫，各个官员揣测圣意，多倒向赵紫一边，赵紫势力如日中天，呈现出压倒丞相的势头。
　　元贞三年年七月，文晟大军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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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吟殿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红蜡烛燃得劈啪作响，烛泪满满滴了银台。紫雾缭绕，红霞淡淡。一幅幅帘帐，被长长流苏松松挽着，偶随风动。金银器皿，美酒佳肴，摆了满桌。
　　赵紫端起酒杯，却没有喝，目光瞟了过去，正正落在文晟脸上。文晟很高兴，笑出一口白牙，脸蛋红扑扑，像一枚鲜嫩嫩的桃子，真想咬上一口。忽然起了玩心，注了满满一杯酒，走了过去。
　　文晟真是醉了，见又有人敬酒，也不看是什么人，张口就饮。直到喝完，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赵紫。登时呆住。赵紫倒是大方，笑吟吟的看他，“王爷怎么了，舌头被猫儿叼了去了？打了胜仗了，陛下高兴，王爷高兴，赵紫也高兴。再饮一杯，赵紫祝王爷再立勋功。”
　　论起手段，文晟如何比得过赵紫？这样的祝酒词，这样的美酒，文晟不得不饮。一杯下肚，本就红通通的脸简直要滴出血来，再也站不住，慢慢坐倒。歌舞声起，一众舞妓踏着丝弦节拍，婀娜入殿，好一个柳腰纤纤。
　　赵紫坐在文晟旁边，貌似庄重，一手悄悄揽上了他的腰。文晟醉得糊里糊涂，一点也没有发觉，支起脸颊呆呆的看着歌舞。文晟看歌舞，赵紫却在看文晟。沾了酒液的唇像枚桃花瓣儿，嫩嫩的，散出阵阵香气。赵紫觉得他也醉了，心中甜蜜喜悦。恰在此时，乐声忽急，众舞妓围转成圆，舞裙飞扬，薄纱如雾。文晟星眸困倦，眼角绯红。赵紫再也忍不住，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文晟愣住，回过头来，却见赵紫一脸正经，笑吟吟的看着歌舞。挠头不解，闷闷的转了回去，兀自伏在桌上睡了起来。
　　赵紫暗笑，见皇帝随大将军也离了席，索性扶起文晟，出了宫门。
　　马车等在外边，小德子见是赵紫扶了文晟出来，心中了然，默默撩起车帘。
　　马车走得很慢，小王爷的马车，就是再坐两个人也嫌宽敞。赵紫拉起窗帘，让冷风透了进来。难得的清净夜，月亮很大，近乎金黄｜色，高高的挂在天上。文晟已经睡着了，呼吸浅浅。赵紫爱怜，索性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散开他的发。月光像水，柔柔洒在上面，黑中掺银……
　　那双眸子忽然睁了开来，赵紫就在那双眸子中。一惊，手忘了收回来，彼此相望。文晟静静的看了赵紫一阵，又静静的闭上了眼，似乎他从来没有醒来过，赵紫见到的那一眼，不过是春梦一场，梦醒了无痕。
　　马车走得再慢，还是到了郑王府前。赵紫抱着文晟，想要推醒他，又怕惊醒了他。文晟动了一动，慢慢睁开了眼，像一潭冷泉，清澈见底。“你怎么会在这里？”文晟问得很淡，头靠在赵紫腿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王爷醉了。”赵紫声音也很轻。眼睛看着文晟散在腿上的发，刚想把手收回来，文晟忽然侧过了身，那头长发便卷上了他的手指，与之相缠。
　　“你也喝了很多酒，竟然不醉，醉的反倒是我！看来我这酒神的称号，该让给你了。”
　　赵紫笑出声来，“我可不稀罕那种东西。酒有什么好的，喝多了伤身……”
　　文晟回过头来，眼中满是笑意，“你说这话不是自打嘴巴么！你口中劝着我，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猛劝我的酒的！”
　　文晟说得坦然，但赵紫看着文晟红扑扑的脸蛋，想到方才宴会上偷偷亲热的的情景，下腹涌起一股欲火，再不能如文晟那样坦然了。刚要叫文晟起来，文晟却又蜷起身子，下巴抵着他的腿，眼睛亮晶晶，像只小猫一样。赵紫忍不住，手指轻轻的挠上了他的下巴。以为文晟会着恼，却不想他一点也不恼怒，索性整个身子都向他身上靠了过来，喉头咕咕的发出一声猫呜。
　　“即使我不劝，也有别人劝。与其让你醉在别人手中，还不如醉在我手里。”
　　温柔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悲，文晟听了这句话，忽然难受起来。抬起眸子，赵紫的脸背对着月光，看不真切，头发脸庞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色，似乎不是凡间人。文晟向来大大咧咧，别人说了什么话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却怨恨起自己来。要是他像赵紫那样聪明，一定能听出那话里的意思。可是他现在一点也听不出来，敛去了锐利锋芒的赵紫不像赵紫了……让他心疼……
　　心疼！
　　文晟猛然起身。头上一痛，几根断发留在赵紫手上。眼对眼，呼吸相融，再没有阻隔，赵紫眼中的悲来不及遮掩，清清楚楚的落在文晟的眼里。愕然，以前的争吵隔膜，一瞬间都被压在了心底。千言万语，皆抵不过这一眼。
　　门外有人打起了灯笼，文晟用力别开眸子，“很晚了，我就不留你了。”
　　下车，直到进了府，文晟也没有回头。
　　赵紫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惆怅万端。郑王府三个大字，直刺到他心里去。叹息，被风吹散，车辙声碎，徒留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