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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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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睁开眼睛,随手抛开那只正半闭着眼昏昏欲睡的黑猫。黑猫猝不及防滚到地上,发出一声不满的厉叫后,随即爬起来,从半开的门缝里飞快地钻了出去。
司彰化从抽屉里取出几张薄薄的信纸,展开。黑色的字,娟秀而整齐。
这七八天来,他早已经将这封信里的字一个个地看过不下十来遍了。此刻,目光却又一次落到了上头。
这是他的嫡孙女司初念写来的。
她在信中一开头就说,丈夫不幸亡故,她不愿再空守于徐家,请求归宗再做司家女。
她又说,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祖父必定会责怪。但她亦有自己的理由。
金陵中人,无不知晓皇上与以平王为首的诸多藩王之间将会有一场对决。皇上削藩志决,而平王亦不会束手就擒。一场战事迟早难免。倘若最后皇上胜,自己留于徐家,对保持这门姻亲或许还有效用。但最后若是平王胜,徐家长子徐若麟得势,而他与徐家余下人向来生分,他为人又极薄凉,怎么可能会顾及司家这一门隔了好几层的所谓姻亲?
谈及这场金陵与燕京的对决,金陵人无不轻敌,认为皇上手握天下数十万的兵马,而燕京不过区区数万,压服对方是件轻易的事。但她却有不同看法。朝廷之中,能用的善战武将寥寥,而平王多年戍边,积威深重,军中旧丛众多,一旦起兵,不乏追随之人。风闻他又治军严明不嗜杀掠,在北地颇得人心。且一旦爆发战事,因这并非改朝易姓之战,所以朝中文臣武将必定多持观望之态,则他所遇阻力更是大为减小。故这场战事,到最后谁胜谁败,她不敢妄下断言,但以祖父的睿智,心中必定有所衡量。
她在信中最后说,与其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一门别姓姻亲之上,不如自己看准时机早定立场。乱世成英雄,富贵险中求。最后平王若真胜出,则在他不被看好时便向他示好资助的人,往后富贵宁不盈门?到时候,当初大多数的那些自以为能保全现有一切的中立之人所能做的,也就是扼腕叹息和羡慕万分而已!
司彰化再一次读了信,微微眯了下眼睛。
即便到了这时候,连他自己也还有些惊讶。这样洞察人心的字字句句,竟是会是自己那个孙女写出来的。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他飞快地将信收回,抬眼望去,见是儿媳王氏亲自送茶点过来了。
王氏将托盘轻轻放置在桌案上,看了一眼老头子,踌躇了下,终于还是试探着道:“爹,听说前几天平王府那边出了点事,还扯上了徐家。您怎么看?”
司彰化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新泡好的六安瓜片,咂咂嘴,道:“这么好的茶叶,你泡得急了,连味道都还没出来。再等等,才好端上的。”说罢,靠在了椅背上。
王氏本是想探听他对初念那封信的看法,见他扯到了茶叶上头,有些莫名其妙。有心再问,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扰,只好闭口怏怏而去。
~~
初念提早三天便再次回到善义庄,连着做三天三夜法事,一转眼到了十五,明日便是扶灵北上山东的日子了。棺椁用上好的楠木打造而成,里外套了三层,分量不轻。过了子时,周平安父子便安排几十个人将它小心翼翼启了下去,安放在一架特制的大马车上,由周平安和徐邦亨押着,连夜启运送往码头,从水路往山东而去。
初念这一夜一直没有歇下。只和衣在从前曾歇过的那间屋里床上稍稍闭了下眼,听到尺素过来,说都预备好了,一个激灵便醒了。尺素替她在外头罩上件素白锦织镶银丝边的大毛披风,收拾妥当后,便与云屏和其余丫头一道簇着她出去,外头早有顶轿子在等,预备送她下山,坐马车先回城里的国公府,将神主灵牌停于宗祠后,再出城去码头上路。
初念坐轿到了山脚,四周仍乌蒙蒙的,也没留意旁的人,跟着前头挑着的灯笼便上了架马车。坐在里头,怀里抱了个暖熏炉,一阵颠簸摇摆后,困头渐渐上来,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忽然觉到身下马车稍稍缓了下来,以为是道路难行,也没留意,仍未睁开眼睛,再下一刻,迎面一阵寒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整个人却骇住了。
借了挂在车厢角那盏油灯的光,她看到对面竟多出了个魁梧的男人。穿得像外头穷苦人家出来的脚夫,头戴一顶帽,压住了半张脸。见那人躬身似朝自己来,惊恐地睁大了眼,膝上的那个暖熏炉也脱手掉落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正要出声尖叫,那人已经捞起熏炉,一个箭步跨了过来,用另手一把捂住她嘴,压低声道:“是我!”
初念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
这声音是徐若麟的。但是叫她愈发骇异莫名的是,他不是已经带了平王世子赵无恙离开金陵了吗?这时候,怎的竟又会如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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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前扔了一个地雷
大家破费了。
晚上可能还会写一个初念和徐若麟第一次相遇时的小番外,主要目的是放在后面当防盗章用的,大家不感兴趣的话不必买,和正文无关。
第三十回
初念看着这男人蹲到了自己膝前,将方才捞回的暖炉轻轻放回她腿上后,顺势抬高帽檐。
她的眼睛一下睁得滚圆。
上一次见他,还是那回从善义庄下来的事。当时自己狼狈不堪,记得他却还人模人样的。并没过去多久,此刻他脸颊上却冒出一片青头髭须,整个人又黑又瘦,若非那双在灯火映照下闪着光芒的熟悉眼睛,差点就没认出来。
“你,你……”
初念瞪着他,你了好几声,终于颤声着说完了一句话:“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没走?城里城外,到处是缉捕你的榜文……”
徐若麟眸光一动,凝视着她。
以他敏锐,立刻便觉察出了她这话里包含的情绪。这样猝不及防之下再次见面,她说出的这第一句话里,他听不出半点厌恶之意。有的只是震惊和惶急。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高兴。还有比这更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她的点头,这也是他潜回来找她的目的。所以只是朝她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在她讶然的目光之下,顺势坐到了她脚边,压低声飞快地道:“世子,就是数月前先皇大殡路上你见过一面的那孩子,被我带了出去。只在路上他受了伤,无法随我疾行。接应我的人还未到,前头却巡查不断,所有可走之路都已被封。所以我暂时将他托付给一个信靠的人,自己折回。”
初念隐然仿佛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惊骇地望着他:“你,莫非你想……”
徐若麟点了下头,道:“是。我回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携他一段路,等入山东境,他伤好些,我便可带他走了。”
他说完,凝视着她。
初念脸色微变。
携带赵无恙北上,这若是有个闪失,后果绝非是自己一人所能担当的。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拒绝。但是眼前闪过那个少年冲自己嘻嘻而笑时的样子,竟然无法摇头。踌躇了下,终于还是低声道:“可是,我怎么携他?就像你说过的,一路都有盘查。”
徐若麟道:“你坐的船,舱底会有一个特制的小夹层。到前头的宿阳后,我会将他带来藏在夹层里。这样他既可养伤,又能随船北上。万一有意外,可以破他所在的那块底舱板从水路逃匿。因是密封隔舱的,即便破损,也不会影响行船。”
初念被他的话再一次震惊到了。终于道:“原先我还担心随行那么多人,即便我应了,也不可能瞒得过他们。不想你竟早这样周密安排了,想来里头是有你的人?”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周志是我的人。他会打点好一切的。”
初念盯着他,想到自己又被他算计了一回,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忍不住挪得离他远了些,冷冷道:“我该早想到这一点才是。要不然这时候你怎么可能爬上我的马车?什么都算好了,想来必定也早就打好了这主意。既这样,背着我干便是,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若麟听出她语带讽刺,苦笑了下,道:“我是可以瞒着你捎带他的。只是不愿这么做。你的船有吏部所发的路照,一路应该通畅。但毕竟,这还是桩担风险的事。你若不愿,我绝不会违逆你的意思。故这才预先叫你知道。”
初念哼了一声,眼睛都没瞟他一下,只道:“白脸红脸都让你一个人做足。既这样,我还有什么话说?到时候你弄他上船便是。只盼不要出事。否则我倒霉便罢,连累到国公府的话,我便真万死不辞了。”
徐若麟凝视着她,慢慢道:“多谢你成全……”
初念立刻道:“打住!我可不是冲你才应下的。我是因了萧王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终于拿正眼看向他,小声问道:“王妃以后怎么办?”
徐若麟道:“平王府此刻想必早围成铜墙铁壁。但毕竟,她是皇上的婶娘。料来皇上也不愿在这时候便背上个弑亲之名。性命暂时是无碍的。只能等日后,再慢慢谋计了。”
上一世,初念不过一个深闺守寡女子,对外头的消息,自然没徐若麟灵通。她是不大清楚平王妃最后的终结,但徐若麟却知晓。三年战事进行中时,她一直被软禁在金陵,性命无虞。最后之死,却是死于金陵城破时平王府燃起的一把大火。世人都指是元康帝赵勘见大势去,弑杀了婶娘以泄心头之恨。平王为此怒斥赵勘无德,伤痛不已,后追封萧荣为敬德圣显皇后。只是坊间,却也隐有传言,说那把火起得有些蹊跷,元康帝不定也只空担了个罪名而已。
这些过往旧事,徐若麟此刻也没空跟她多说。只是见她问起,便这样安慰。
初念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金陵及周边一带如今防卫之严,她三天前出城时便深有感触。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巡兵,即便像她这一行人,持有通行的路照,但出城时,连携带的随从数也一一盘查,男几女几,分毫不差才放了出去。
她不再说话,徐若麟也沉默了下来。马车到了个拐角处时,外头响起道甩鞭声,速度渐渐再缓了下来。徐若麟看一眼初念,似乎想说什么,只终于什么也没说,最后只起身低低道了句“我先去了”,便如来时那样启门,纵身跃下。
等他一走,初念忍不住便拨开车厢窗畔的卷帘子看出去,见一道身影在路边树丛里飞快腾挪数下,转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愣了片刻,终于慢慢坐直身子,紧紧抱住了膝上的那个暖熏炉。
初念在天明时赶回金陵,出示路照进了城,将亡夫灵牌归于宗祠后,终于在午后再次出城,到了泊船的运河埠头。那里,早有三四条船从早起便在等候了。一色的一层舱楼船,七八丈长。照了规矩,在最先的那条船头上绑了显眼的挽幛和魏国公府黑底销金大牌,好叫对面来的别船看见了及早回避。周平安徐邦亨等打头,载了灵柩的宝船随之,初念在中,最后是条小厮随从等人住的船。一溜船在岸边法事的铙钹声中,朝北缓缓而去。
宿阳在镇江再往北过去些,靠近长江入口处,地方虽不大,却是四通八达水路的枢纽点,人烟阜盛。昼行船,夜停泊,一路北上,虽时常遇到巡查,只大多恭敬,看了路照后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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