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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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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人的态度越是这样软软硬硬反复无常,小崽子就越是明白他对自己毫无办法,小秃头有恃无恐,越发来劲,在马背上打着滚地撒泼耍赖。
褚桓心力交瘁地站在满是白雾的河边,一筹莫展。
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想当任何人的“舅舅”了——不管青梅竹马生出个什么。
褚桓:“别哭了,带我过河好不好?我带你找你妈去。”
没人理他。
褚桓:“再哭我可就把你扔这了啊。”
仍然没人理他。
褚桓深深地望天叹了口气:“祖宗,我求求你了……”
他束手无策了片刻,眼见小秃头这是要没完没了的趋势,只好病急乱投医地转向了小毒蛇:“你认识路吗?”
说完,褚桓自嘲一笑,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
谁知小毒蛇磨磨蹭蹭地爬到了地上,缓缓地钻进了水里,一串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水波荡漾开来,它在水面上露出一个碧绿的头,冲褚桓吐着信子。
居然真的认识!
褚桓立刻拍拍马:“跟着它。”
他一个人带着一个动物园,这一天第二次走进浓雾深沉的河水中央。
褚桓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领着一头猪一匹马和一个熊孩子,由一条毒蛇当向导,走那一条连信号都透不出来的迷雾之路。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条看起来信心十足的蛇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当手表的时针已经歪歪扭扭地走过了两格多的时候,园长意识到了自己的脑残——他竟肯相信一条蛇的智商。
他们就这样陷在了浓雾深处,小毒蛇不安地在水里转了几圈,最后怯怯地顺着马的身体爬上了褚桓的裤腿。
连马也焦躁了起来。
褚桓跟南山确认过,他走的时候只要把马撒开,它自己就能找回族里,那么理论上,白马应该是能过河的,可是这条蠢蛇到底带了条什么路,把识途的老马都转晕了?
小秃头早就哭累了,趴在马背上,双手攥着褚桓的衣襟,哼哼唧唧地打哭嗝,大眼睛乱转,眼神十分茫然。
褚桓:“认识吗?”
小秃头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褚桓叹了口气,此时,他手表上的指南针功能已经完全没了作用,仿佛碰到了紊乱的磁场,转圈都转成了华尔兹,而白雾茫茫中,他完全无法判断太阳光的方向,触目所及只有冰冷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雾气。
他甚至无法分辨出雾气中哪里薄一些。
忽然,褚身上一凉,他低头一看,小毒蛇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这蛇只有在觉得冷,无法抵挡冷血动物的生物本能的时候,才会往人的皮肤上贴。
很快,褚桓也感觉到了气温的降低,他解开风衣外套,把只穿了肚兜屁帘的小秃头裹进怀里,拍了拍马:“走,别停下。”
小动物们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吵的闹的都闭了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褚桓虚虚地握着缰绳,一边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让马自行寻找出路。
忽然,褚桓听见水流声突兀得变急了。
他后脊一紧,身体先于意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褚桓猛地一夹马腹,白马陡然受惊,离弦之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撕心裂肺的挣扎,水花四溅,褚桓一回头,只见河水中一道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跟在马身后的猪已经不见了,细细的血迹顺着水流了过来。
小秃头猛地哆嗦了一下,扒着褚桓的肩膀,不安地探头去看,褚桓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一只手抽出了自己的军刺。
“嘘——”他说,“没事,不怕。”
四下骤然一片寂静,方才那东西好像在寻觅从何下口,而血腥味却已经飘在了鼻端。
白马可能是离衣族马群中的马王,比褚桓骑过的任何一匹都镇定,但它毕竟是个动物,没有办法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那样掩饰它的“战或逃”反应,褚桓明显地感觉到它的四条腿在微微地哆嗦。
突然,白马猛地后退一大步,巨大的怪兽陡然从水中冒了出来,几乎和马上的人视线齐平,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褚桓怀里的蛇猛地支起上身,露出蛇类受到惊吓时候的下意识攻击动作。
下一刻,厉风扑面而来,几乎划开了浓稠的白雾,那东西模样近蛇,身上长满了爬行动物的鳞片,肢体比蛇更强壮,比蜥蜴更灵活,有一张扁平的脸,嘴确实凸出来的,一口尖刀般的獠牙在它嘴里横七竖八地排成了鞋刷毛,连舌头都无处安放。
它一口向褚桓咬了下来。
褚桓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马背上,尖刺从最诡异的地方冒出来,猛地戳上了怪物的下巴,然后他狠狠地一别手腕,那三棱军刺在怪物皮糙肉厚的鳞片下活生生地钻出了一个浅浅的血洞——在那大牙已经包住他后背的时候,把那张血盆大口给撞飞了。
怪物吃痛,张口咆哮了一声。
无法形容那声音,褚桓只觉得太阳穴一紧,整个心口都跟着震颤起来,他一把按住了小秃头的一只耳朵,将他的另一只耳朵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狠狠地一拉缰绳,白马小步走起来,险险地从侧面与那大家伙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永远黯然无光的三棱军刺突然爆发出了某种诡异的弧光,将途中的浓雾也一切两段,凌厉地捅进了怪物的眼睛。
心狠手辣,干净利落,军刺从怪物的一边眼睛进,又从另一边的眼睛出。
怪物发出垂死的哀嚎,整个河流与大雾都在震颤,褚桓觉得自己就像受了个严重的次声波袭击,他那熟悉的、精神衰弱似的头疼突然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褚桓眼前几乎一黑,喉咙里顿时涌起了腥味。
现世
花骨朵双手举着族长权杖,连跑带颠地追上了南山,尖细的嗓子大呼小叫:“族长!族长!”
小芳冲她吼:“谁让你出来的,滚回去!”
花骨朵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敢于跟自己的亲爹叫板,小跑过来的风带起了一股气势汹汹的战意。
“我十二岁了!”她大声宣布,“我不和那些小崽子们在一起,我可以守山。”
南山接过权杖,也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对她微微皱了皱眉:“回去。”
要说起来,南山对族里的孩子们,脾气说得上十分耐心温和——起码比褚桓耐心得多,很少对他们高声说话。然而比起自家老父那动辄蒲扇一般的大巴掌,族长一个略微显得有些不悦的眼神,却总能更好的震慑住那些崽子。
花骨朵一对上南山的目光,原本三尺高的气焰就缩成了一个豆大的火星,而后扑腾着灭了,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一点也不敢放肆,脚趾蹭脚背地在原地磨蹭了片刻,灰头土脸地依言往回走去。
此时,原本在整个离衣族聚居地中漂浮的雾气不知被什么东西驱走了,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人为的。那些被驱走的白雾逡巡凝聚在族人村落外,形成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四边形,乍一看,村子好像多了一圈混沌朦胧的城墙。
族里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都被集中在族长家院子里,以春天为首的一圈成年人守在外围,每个人都披甲执锐。
春天有条不紊,指挥若定,一时间,离衣族内是人在吼,狗在叫,鸟声凄厉,还有马蹄奔走声从不远处传来,牲畜们各自忙不迭地归圈,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才起雾门就开了?守门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边为什么没有一点预警?”小芳飞快地跟在南山身后,问题一迭声地连发,嘴里好像装了一杆机关枪,突然,他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失声冲着南山的后背吼,“糟了!族长,大王大王呢?”
南山大步往雾城墙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没事,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小芳一下没反应过来:“走……走了?走哪去了?我还以为他……他会……”
“留下来接受‘仪式’?”南山在雾城墙的边界停住脚步,他一转头,沉默地跟着他的大山立刻递给他一根火把,跳动的火苗映在南山清俊又镇定的侧脸上,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褚桓明确和我说过,他不会留下来,所以‘仪式’的事,我没有和他提。”
小芳把一双特大号的眼睛瞪成了球:“你……提都没提?”
南山眯起眼望向浓雾,他的面色显得凝重,此时,清晨时送褚桓离开的离愁别绪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提起这事,南山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走得够痛快,要是慢一点,恐怕就……”
“可是你怎么能提都不提呢?唉!族长啊,‘仪式’的好处是他们那边的人没法想象的,你怎么就没告诉他呢?要是他知道,说不定就会愿意一直留下来,你不是一直都想……”
南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小芳顿时训练有素地自动噤声,看起来并不比他十二岁的小女儿出息到哪去。
南山鬓角的长发从他身后的发带里掉下了一小把,垂在那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珍而重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褚桓粘好的权杖头,而后微阖上眼,又将它重新掰了下来。
他把那颗碧绿的打宝石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后仔细地收好,然后,南山借着大山递来的火把,把权杖点着了。
族长权杖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顶端着起一团色泽冷淡的火苗,火光如冰上极光,带着幽玄枯涩的寒意。
只见那光越来越强,很快,就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浓雾,在缭绕的雾气中,冷冷的火光就像撕裂了暗夜的灯塔,孤独地将白雾照得轻薄了许多。
这恐怕是整个族里唯一一种能穿透雾气照明的东西。
“我告诉他,引诱他留下来,然后让他像我阿爸一样吗?”南山在寂静的火光下,近乎自语地低声说。
小芳无言以对。
南山垂下目光,似乎是要将这一页掀开去:“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话间,族里的马群终于穿过浓雾跑了回来,小芳目光一扫,忽然有些疑惑地问:“奇怪,族长,你那匹白马王呢?”
南山:“我让褚桓骑走了。”
小芳大吃一惊:“什么?那……那正好赶上这个时候,它该怎么回来?说话就要封山了,通往河那边的通道已经转开了,它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回来就不回来。”南山把闪烁着火光的权杖递给大山,“它回不来,马群自己就会选出新的马王,你跟着操哪门子心?”
大山如同捧起了一把圣火,双手托起权杖,已经有十来个女人等在一边,她们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根人骨——相比普通的人骨,这些骨头似乎要粗一些、骨质也格外的厚实,骨腔中间近乎实心的,表面上闪烁着一层均匀的磷光。
大山将族长权杖上的火凑到每个女人手中拿着的骨头上,骨头的一端也跟着被点着了,冒出同样能穿透浓雾的光来,只是幽光浮在骨头顶端,并不像火,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的幻觉。
女人们将每一根骨头插在白雾城墙的边缘,郑重地用古老的礼仪冲着那些骨头致敬。
这样一来,迷雾中的一切树、山、河水才重新有了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远处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南山:“告诉大家,从现在起,十人一组,编队巡查……”
“族长!”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身后一个女人嘶哑的叫声打断,女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他面前,大口地喘息着,“族长,族长……”
南山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好歹没让女人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他面前:“怎么了?”
女人带着哭腔对他说:“安卡拉伊耶不见了!”
“安卡拉伊耶”就是小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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