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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死亡-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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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夫走过去,象哄小孩似的搬起他的头:“老爷子,又为那事哭,是不是?”
老翁泪眼凄迷中看到齐大夫,抖着皱纹笑了:“你来了就好。他们都不听我的,就你心好。”说着用手指挖耳朵眼儿里灌进的泪水,眼巴巴地等着。
小白气得一甩手,说:“齐大夫,你就会收买人心。”
我和詹姆斯博士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齐大夫也不解释,从白大衣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摸出火柴,扑的点着,将米黄|色的过滤嘴优雅地衔在嘴里,徐徐吸着。
待朱红色的焰火象仪表似的渐渐发亮,迅即拨下。一边吐着雪青的烟圈,一边把烟嘴栽到老翁干裂的唇里。
老人象狮子打起欢快的呼噜,大口喷烟。原来就灰暗的脸,罩成紫色。
我看了眼他的诊断:肺癌。
詹姆斯博士告诉地连说OK。扑扑!病人把烟段象瓜子皮似的弹出,艰难地说:“这烟……不对味……骗人……”
小白心疼地拣起烟把儿,说:“齐大夫能骗你吗?这根烟值好几毛钱呢。怎么说丢就丢了?”
病人梗着脖子说:“我抽了70年的烟,我能冤枉人吗?我没说齐大夫他骗我,我是说烟贩子骗了齐大夫。齐大夫比孩子们好,他们不叫我吸烟。我说,你们有后悔的时候。
到那时,想我了,甭点香,就在我的骨灰盒上烧根烟就行。不过得好烟,冒牌货可不行。
齐大夫脸色很难看。
詹姆斯博士上前一步,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硬如盔甲的烟盒按了某处机关,啪地蹿出一根。他用长满黄毛的手指捻起烟,打着金乌龟模样的打火机。并不火苗跳起,烟就熏着了。他轻轻嘘了一口,递给病人。
肺癌紧紧地抿着口,象个死蚌。
“给——你——”詹姆斯博士用怪调的中文满脸热情地说着,蓝眼珠里跳荡着仁爱的光辉。“这是正宗的英格兰产品,绝无假冒。”他又用英语说,急切地要齐大夫翻译给病人。
肺癌把嘴张开了,但不是接烟。说:“我不要沾过你嘴巴的烟。我要是叫你传染上了爱滋病,怎么办?我听人说了,亲嘴可以传染。”
我觉得齐大夫完全可以把这些话隐瞒下来,随便用其它理由拒绝博士的好意。但是,齐大夫原汤原食地将话译了过去,不怀好意地瞧着大洋彼岸的绅士。
我们都很紧张。
詹姆斯博士悲悯地看着病人,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要以为西方的每一个人都是爱滋病患者。我可以很负责地说,我不是。”说罢,他把烟盒留在床头柜上,对小白说:“小姐,请您再给他点上一支烟。谢谢。”
他小心地没有触着烟盒内壁。
小白憋红了脸。齐大夫接过来说:“中国女士一般不会吸烟。我来吧。”
老爷子香喷喷地吸着烟,冲着外国人,连连杵着大拇哥:“好烟!好烟!”
詹姆斯博士观察起墙上的一幅字画。小白又到别处忙了。
“齐大夫,你还是挺适合搞临终关怀。刀子嘴,豆腐心。”我说。
“不。”他高大的身躯佝偻了。“我给病人买的红搭山的确是冒牌货。正规店里的太贵了。病人们都管我要烟,我又不能叫他们的钱。卖烟的小贩说,这烟是专卖给送礼的人的。我的烟不是给当官的人抽的,是给临去了的人,我不该骗他们。西方的临终关怀人员的确值得学习。”
我说:“我们毕竟刚刚开始。”
詹姆斯博士说:“我仔细研究了这张图表,发现其中有一个规律……”
我们定睛看去,那是一幅草书,铁划银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什么规律?”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这个符咒连续出现了三次。”博士毛茸茸地大手指点着。
真够难为这位洋博士的。一片天女散花的狂草之间,他居然认出了三个相似又绝不雷同的“老”字。
齐大夫看了看我说:“解释这是作家的专利。”
我说:“还是你说吧。你们既然把它贴在这里,自然有寓意。”
齐大夫清清喉咙,说:“这第一个老字,是一个动词。意思是照顾服侍老人。第二个老字是代词,指的是自家的双亲。这第三个字是名词,包括普天下所有的老人,具有一种抽象的意味。”
詹姆斯博士凝神听着。
齐大夫接着说:“这句话串起来的意思就是,你要象服侍自己的双亲服侍整个人类的老人。”
詹姆斯博士喟叹道:“神秘而博爱的东方哲学!”
我们为詹姆斯博士送行。
“我没想到在红色中国,看到你这样年轻而认真的同行。”看得出,詹姆斯博士挺欣赏齐大夫,但他的夸奖仍有节制。
“我这一次到你们国家来,请我看了豪华的宾馆,现代化的流水线,吃了皇帝吃过的饭,游览了美丽的古迹。一切都在萌芽,你们几乎什么都有了,建设中的中国现在只缺一样东西了。”詹姆斯博士很真挚地说。
“什么东西?”我们又一次异口同声。
“就缺临终关怀事业了。这文明世界的象征。”他说。
我觉得这真是干什么吆喝什么。但还是为他真诚的敬业精神所感动。
詹姆斯博士继续说:“你们的临终关怀医院太简陋了,象贫民窟。我们的医院象花园,高大的病房,先进的设备。甚至还有一所幼儿园建在里面,让孩子们的欢笑去冲淡死亡的叹息。我们还有无数的志愿者。大学教授、学生、白领职员、家庭妇女……当然最多是的大学生,组成关怀者大军,完全无偿地为垂危的病人服务,闪烁基督的精神。
很可惜,你们要走到这一天,还很漫长……“
无论詹姆斯博士怀着怎样的善意,齐大夫还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现在就有不要任何报酬的志愿者。”
同样固执的英国博士说:“可是我没有看到。”
“那是你在中国呆的时间还短。假如你有兴趣,请周末下午来。你会看到我们的志愿者。”齐大夫毫不退让地坚持。
一位志愿者让在我面前。我是那么不情愿用志愿者这个词来称呼她。她很年轻,眉宇间很忧郁,时刻提醒你她不是一个完全的志愿者,而是被某种目的驱使到这里来的。
这一次站在院子里,是为了更方便的谈论死亡。病房里住满了垂危的人,尽管有的昏睡的,有的痴呆,我还是不愿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谈不可避免的归宿。尽管他们可能完全听不见。
因为冷,女孩的瘦削的双颊现出艳丽的玫瑰色,使她比我初见时可爱了许多。冷和热都会使年轻人脸色红润。但热会使额头也红起来,人显得毛躁。惟有冰冷中的红润,象果子一样生动。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呢?”我问。不是专业记者,很不会采访,只拣最好奇的问。
“因为……大家都来,我就来。”她说。声音很小,迫使你离她更近些,看到她的额头明净得象刚洗过的玻璃杯。
“如果大家都不来,你来吗?”我问。这是个穿着随大流的小姑娘,今冬最流行的黑色羊毛健美裤,套上洋红色的小靴子,该是很有生气的打扮,但仍然觉出她的沉闷。
“我不来。”她干脆地说。
还好。有说真话的勇气。
“那么为什么来呢?”
“因为总说要做好事,一般的好事早就叫人做完了。我说得不是数量,是种类。学院要挖掘新的好事品种。一位同学的表姐在这当护士。她说,大学生闲着没事,到医院来陪要死的老头老太太说会儿话吧。就这样。”
“同学们都有些什么说法?”
“说什么的都有。先说,给不给钱啊?外国干这事可得给大价钱。立刻有人反驳,你才土呢,外国干这活一分钱也不要。其实他俩说得都对都不对。如果要钱,真是不少要。如果不要,就一分钱也不要。”
“你们呢?”我明知故问。
“我们当然不要的。一星期来一次。”
“大家愿意来吗?”
“怎么说呢?又害怕又好奇。真的,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死人。我特怕见死的东西,所以我喜欢小动物,可是我从来不养。觉得养得不好,它们就死了。心里的难过,远远大于它们活着的时候带给我的欢乐。我问过我妈,说以前的人有的连蚂蚁都没踩死过,我眼神不好,根本看不清地上有没有蚂蚁,不知踩死多少小生灵了,真糟。我妈说,傻孩子,一条生命,哪就随随便便没了?只要不是成心用鞋底碾,蚂蚁不会死的。我试了一回,穿着旅游鞋走过去,回头趴在地上一看,蚂蚁安然无恙。我的心不坏,可是我不愿来。不是因为别的,我太容易忧伤了,胆子还特小。”
“不来不行吗?不是说自愿吗?”我问。
“不行。现在说是自愿的事,有几个是真自愿的?学校后来把它规定为品行项目,打分记档案。说这是爱心服务,必须来。刚开始,我的确是被迫的,但现在,我是心甘情愿地来了。”
我不知假如詹姆斯博士在场,会是一副什么样表情。我说:“详细讲讲好吗?”
“第一次走进这个院落,死气沉沉。表姐说同学们愿意进屋同老人聊天最好,要不帮着打扫卫生也行。她知道我们害怕。”
“几个胆大的同学随便找了个门,一推就进去了。我很想等他们出来告诉我窨是怎么一回事再决定进不进。可他们好象进了漩涡,再不露头。我傻傻地让在院子当间,后来发现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儿。表姐走过来说,你要不帮助擦玻璃吧。”
“我端了一盆热水立在一扇窗户外头。那一年的冬天比今年冷,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花,是从里面结的,外面蒙着黄沙。我用手把抹布拧干,表姐会关心人,水是热的。
我团着手巾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地干抹,一溜溜同抹布等宽的洁净玻璃面就露出来了。现在只剩下里面的冰花了。我是每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冰花,象一棵棵圣诞树,笔直地立在透明的大厦里。因了毛巾稀薄的热气,它们极轻微地融化了,精致的树叶好晚淋了雨,晶莹的雾气缠绕其上,轮廓柔软地模糊了。现在,这间病房玻璃朝外的一面,已经象刚洗过的葡萄,带着隐隐的水珠,漂亮清洁。明亮但并不温暖的阳光照在上面,泛出带虹彩的光。“
“其实没什么用。光擦一面的玻璃等于没擦。我不敢去擦里面,不知这间门窗紧闭的小屋里躺着怎样可怕的怪物。没办法消磨剩下的时间,我就用手指揉搓那块最下面的玻璃。玻璃这东西挺奇怪的,你用布用报纸用汽油用酒精,都没有用手指头擦得干净,好象手跟玻璃相克。”
“我下意识地用手心画着圈,玻璃闪出钢蓝色的光。突然,手掌对侧的白羽毛神奇地变薄了,露出一个淡褐色的洞,好象一块蛋形的巧克力敷在玻璃的那一面。由于我的体温,一小块冰凌变成蒸汽飞走了。我不由得凑过去,想看看这间我擦了外面玻璃的房子,是番什么景象。”
“我换了一只手。原先那只手掌已变得同冰块一般冷。新的手心热很冲,油亮黑暗的斑块迅速扩大,已经够我把两只眼睛镶在上面了。”
“我半蹲着腿,因为那块玻璃很矮。我屏住气把鼻子压扁在冷冷的玻璃板上……”
“您猜我看到了什么?”她忧郁的眼神垂落在地,好象怕吓了我,提示我有个准备。
她不知我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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