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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道而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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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屋落成之喜。田园当年住的侧房已经不在了,现在重新搭了个偏房,田园走进去,里面搁满了废铁、空桶、不能再用的农具,还有很多积满了灰尘、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杂物。
到这屋,这屋。母亲赶紧将她拉出来,把行李搬进正房。房间里干干净净,老式大衣橱靠墙摆着,床也还是当年的两头横栏的雕花床,床上铺着的床单却是崭新的,被套也是时下流行的方格子布。
田园回到堂屋。不是说爸爸生病了吗?
前几天是病得不轻,老是喊胸口疼,你妹夫帮他看了,怀疑他是肝上有毛病,住了几天院,听说你要回来,一下子就没事了。母亲咧开嘴笑着说。父亲证实似的咯咯笑了两声,真没事了,真没事了。怕女儿不信,他拍拍自己的胸脯
,随即发现这是多余的,不好意思地垂下两手。
田招弟端来板凳——非常眼熟的板凳,康志刚屁股一坐上板凳,发出吱咯一声巨响,康志刚吓了一跳,脸一红,赶紧站起来,又佯装不在意似的,对着招弟三岁的儿子喊道:小朋友,叫什么?让叔叔抱抱。小孩子一听吓得大哭起来,康
志刚又忙着从包里找糖果出来。
母亲赶紧去换条结实的板凳递给女婿坐,又忙着到厨房拿热水瓶,同时拿来两只亮晶晶的玻璃杯。她倒水时很小心,但还是洒了一些,差点烫到了康志刚的脚。她慌了,立即找来毛巾帮女婿擦。她走路的样子还是很急,但身子弯得
厉害,没有一点当初的锐利。对,曾经她是那样的锐利,锐利使她无往不胜,充满了力量,如今她的锐利不在了。她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女式西装,看得出西装是新的而且面料不错,穿在她身上却显得非常别扭,袖
管明显过长,遮住了两只手背,两排扣子全部扣得整整齐齐,把她的腰捆住了似的。她的皮肤布满了皱纹,牙齿已经磨损,眼神无力,头发枯萎、稀疏,手背和手腕上全是疤痕和老茧。当年那个视死如归的女人一身的泼辣无影无踪
。母亲改变得太彻底了!田园感到惊愕,心头掠过一阵酸涩:她是母亲,却如此陌生。
田园四年前回来过一趟,带回了整整两年的积蓄。她计划将家里的草房翻新成瓦房,把猪圈,鸡窝,门口的烂泥都整一整,然后康志刚会上门求亲。她不想让康志刚太小看自己。
她自认这是个比嫁给蒋立根更利好的消息,以为这些安排足够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她天黑前到了家门口。正是收花生的季节,疲惫不堪的父母挑着花生和风尘仆仆从城里赶回来的大女儿在门口相遇。母亲二话不说,放下扁担进了屋,从门后面抽出铁钩子,指着想进屋的大女儿喝道:敢进门?敢进门就尝尝铁钩子
的厉害!
她不让女儿进门的理由太充足了,充足得令她热泪盈眶:谁让你不嫁到蒋家?那么好的人家你不嫁!盼弟呢,你怎么有脸一个人回来?让老娘丢尽了老脸?!你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吃喝玩乐,不顾老娘,你晓得家里的日子过成什
么样子了?她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虽然眼神黯淡,但骂声依然响亮。几年不见,母亲老了许多,虽然才五十出头。她靠近田园时,田园看到她满脸是汗、肮里肮脏,身上散发出长久不洗澡的气味。
田园饥肠辘辘、疲倦不堪地立在门口。母亲见骂不走她,端着一只盛满水的脚盆出来,对着她当头一浇。十月的水清凉无比,从外湿到里。田园甩甩头,仍然没有动,她希望一盆水就是她进门的代价。可是母亲浇完水返身进了屋,
派田富贵站在门口看门,这个有村长接班人志向的弟弟已经十岁了。他站在大门口,对围观的小孩大声道:这个是我们家的大丫头,没出息的、放着好好日子不过的大骚货,尽干让我妈伤心的蠢事。他跟母亲几乎一个模样,连说话的口
吻都惊人一致。
三十八
田园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弟弟,和他怒视过来的目光碰到一起,然后他的目光恨恨地从她的头顶上划过去,继续发表讲话:她今天想进门?我坚决不答应。
她看见父亲躲在窗口向外看,头探出来再缩回去。
一位路过的邻居隔着窗户对着屋子喊道:田大妈,你就让田园进屋吧,好歹是你女儿。
屋子里的母亲说:我不认得这个大骚货,哪个再说她是我女儿,我日他祖宗。她字字铿锵,把邻居吓得掉头就跑。
田园抱着的那只人造革提包看似不起眼,包底却放着一笔巨大的款子。她紧紧抱着这个提包等了一个多小时,想等对方气消,等那扇早早关闭的门再度打开,但是它一直没有打开。
晚上九点多钟,田园还没有看清家里的样子,就又拎着那只包再次上路。她走过许多邻居的门口,听到许多人家屋子里飘出来的笑声,直到浑身松软才感觉到又冷又饿又累。
她坐到村口的水塘边,拨开水里漂浮的树叶,捧几把水喝了。陪伴她的只有野地的蝈蝈叫和风声。微弱的星星照着冰冷的夜,每一条小路都伸向茫茫的黑暗。泪水悄悄地滑下来,滴在她无数次踩踏过的山路上。她感觉到了命运在推
着她,将她推进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来再次启程,像六年前一样,在露珠和黑夜的陪同下一路向前,去往城市。
回C市的第二年,她悄无声息地结了婚。不久,拿这些积蓄开了花店。
现在一切都变了。长久以来留在记忆中的那个牢骚不断、整天叫骂、偶尔平静下来也是神情苦涩、难得一笑的母亲不见了,长年喑哑着嗓音疲惫地诉说着生儿育女艰辛的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母亲,温和,谦逊,谨慎,
甚至带有一点儿忍耐。眼前的母亲使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愧疚。在她数不清的梦境里,母亲破口大骂的模样根深蒂固,现在她才发现,记忆中和梦境中的母亲都不是真正的母亲,至少不是完整的母亲。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记忆的差错,
田园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早年的母亲形象。
早年的母亲就是坐在大门口剥蚕豆的母亲。她梳着两条长及腰际的辫子,乌黑发亮的辫子在黄昏的余晖里被她习惯性地甩来甩去,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这构成了田园童年不可替代的记忆。母亲的面前放着满满一水桶煮熟的蚕豆。
这些蚕豆是用来做蚕豆酱的,这是乡下人每年的下饭菜,要从头年夏天吃到第二年春天,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在夏至到来之前把酱做好。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招呼那些已经吃过晚饭在门前玩扑克牌的孩子们过来帮忙。“我们不干,我们
要玩呢!”
母亲含笑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眼睛发亮,面色红润:“谁来我讲好听的故事给他听。”不等孩子们坐定,她就笑声朗朗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特别小气的人,有一次,他买了两斤肉不舍得吃,挂在墙上,让儿子们吃饭时吃
一口饭看一眼肉,这样就等于吃了肉。儿子们看一眼吃一口,吃一口看一眼,这时小儿子大声地告状说,爹,哥哥他刚才吃一口饭看了两眼。做老子的一听,生气了,说,谁让你多看的?就不怕肥肉油腻死你啊!
孩子们听得哈哈大笑。母亲及时提醒,边剥豆边听哦!
再讲再讲!孩子们一齐催促着。于是她从三个女婿讲到秃子娶妻、田螺姑娘,讲到天上的牛郎织女。小小的田园坐在木制的童车里,无限好奇地注视着母亲。先是二三个,后来是五六个,再后来,所有经过的孩子都纷纷围了过来。
母亲从傍晚六点多钟一直讲到夜里九点多钟。孩子们努力剥豆,以为剥得越多就可以听到越多,可是母亲准备用三天工夫剥完的蚕豆在她精彩的讲述中,一个晚上就剥完了。田园在昏昏欲睡中看到,母亲腆着隆起的肚子,扬着空空的水
桶,得意地哈哈大笑。事实上这已是田园的错觉,母亲频繁隆起的肚
子其实是在她能够独立行走后才出现的。随后的许多个夏天,母亲不断怀孕,不断和大队干部斗争,渐渐声名狼藉,却仍然能够招呼到为自己剥豆的孩子。母亲挺着肚子不停地分派任务,这是田园最大的骄傲。但在记忆中,这些细
节安错了时间:她把许多个夏天美好的记忆都安放在第一次听母亲讲故事的晚上。那个晚上,母亲袒露着白皙的腿肚子,肩膀浑圆,腰身挺拔,从头到脚都充满着青春和骄傲的气息。
那个月光柔和的夜晚,母亲声音所显示的,是幸福生活的铁证。
在那段日子里,田园还听到过母亲年少时的故事,那是母亲自己讲给隔壁大婶听的。
“我为什么能上夜学,能认那么多字?主要是我爹开明。
“村长的儿子请人到我家提亲,我一看他那秃头就来气,和这样的男人晚上一起睡觉哪能睡得着?那头不像灯盏一样一夜到天亮地闪啊!”她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男怕不识字,女怕嫁错郎,所以田园她爸头一回去我家相亲,我就看上了。我对我爹说,你瞧人家那一头黑发和整齐的牙齿,多有大男人气概。
三十九
“我爹开始也反对,我就大声问他:我要是嫁给村长的秃儿子,你能保证我幸福吗,我要是不幸福,就天天回娘家哭,看你怎么办!
“后来我爹就同意了。”
得意的母亲仰面大笑,田园的目光随着她抬起的眼睛伸向头顶的夜空,看到了干净的月亮和星星。
田园记得那位年老的大婶神情漠然,仿佛对母亲的讲述不屑一顾。母亲的开朗大方把这个阴郁的、满是皱纹的邻居映衬得老气横秋,以致田园在很长时间里都不喜欢这位邻居。
多年之后,田园才明白那不是针对母亲的无缘无故的冷漠,而是看穿世事后习惯性的冷淡。
后来的母亲面对日益狼狈的家境,脸上也时常带着那种神情。
在田园五岁之前,母亲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晨光微露的窗前梳理长长的头发。她的身体饱满而白嫩,两条乌黑的辫子跳舞似的在背后甩来甩去,父亲会捧着盛着稀饭的碗在旁呆呆地看着,偶尔露出傻傻的一笑,这种情景
一直印在田园的脑海里,许多年都挥之不去。母亲还有着一双十分灵巧的手,一件很普通的衣服,她在领口和袖口绣上两朵别致的小花,这件衣服立刻会现出活泼动人的韵味来,哪怕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也一样。
她的丈夫跟她一样身强力壮,聪明能干。除了播种庄稼外,他还找来一些如何教养孩子、如何饲养家畜的书坐到山上读。他用白色的石灰把家里的房子抹得洁净光亮,把门前的路用石子垫起来,一到下雨天,孩子们可以在雨中玩耍
而不会弄脏鞋子。他还在房后种了半亩菜园,细心照料,保证孩子们每天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那几年,田园经常能听到父母对于家庭生活的安排,比如三年内把土坯房换成砖瓦房,好好供富贵上学,将来当个公家人等等。
有一次,母亲从田里回来,对丈夫说:张风英买了一件呢大衣,有什么了不起,明年再养十只鸭,我也能买得起。她常常拉住田园的手坐在床上做游戏:女儿乖啊,乖女儿啊,多多吃啊,快快长啊,田不种啊,地不耕啊,吃公家饭
啊,穿公家衣啊,有朝一日啊,做公家人啊。她被自己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田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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