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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咸话-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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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头,您看这……”为首的捕快向应天府档头黄辉虎报告了以上所有的情况,黄辉虎沉思不语。

阳光从一棱一棱的窗格中穿透进来,打在榻中小桌上。香炉里的烟缕丝丝绕绕,一会儿在明一会儿在暗,不断徘徊。黄辉虎侧坐在榻上,靠里的那条腿偏搭在榻面上,官靴露在榻外。脸上一半被透过的光点照亮,一半同里屋的黑暗相容。

“之后呢?”黄辉虎问道。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不知他最终有没有进入那所宅院。”

“查过那些证人了么?”

“查过了。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互相之间也都不认识,以前也没见过唐秋池,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行了,”黄辉虎扬手道:“你们官府就不用管这事了,交给东厂办吧。”

“……是。”捕快行礼退下。

黄辉虎叹了一声。突听有人道:“黄大人,别来无恙否?”

“谁?”

一个人从阴暗里慢慢踱出来,直到阳光照在他的胸口以下,脸面依然隐在暗中。“是我。”伸手作了一个揖。

黄辉虎眯眼一看,连忙起身还礼,“原来是狄管家,失迎失迎。”

狄管家又还了个半礼,说道:“唐秋池没有回来烟云山庄。”

“啊,庄主已经知道了?”

狄管家点点头。

“庄主……庄主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指示?”

“查问过所有证人了么?”

“问过了。”

“真的?”狄管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宜香园的苇苇呢?”

黄辉虎张口猛吸了半口气,恍然道:“是。庄主英明。那……之后……”

“庄主还说,人从哪儿没的回哪儿找去。”

“是。”黄辉虎躬身,“送狄管家。”

笃笃笃。

笃笃笃。

“姑娘,姑娘?”

苇苇回过神来,说道:“进来。什么事?”

丫髻小鬟看了苇苇几眼,才道:“外面有个小书童说要见你。”

“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

“我对他说了啊,但他就非得让我通报一声不可,他说姑娘知道了是谁派他来的就准得见他。”

苇苇冷笑一声,问道:“那他是谁派来的?”

“皇甫公子。”

苇苇马上抬起头来盯住小丫鬟的脸,说道:“皇甫熙?”见小丫鬟点头,马上又道:“快叫他进来。”

小丫鬟又看了她几眼,苇苇道:“你总是盯着我看作什么?”

“没有啊,只是觉得姑娘这几天有点反常。”

“怎么反常了?”

“嗯……”小丫鬟撅撅嘴,说道:“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姑娘比以前快乐吧。”

苇苇一笑,说道:“小丫头懂什么,还不快去把人带进来。”

“哎!”小丫鬟脆声应着跑出去了。

苇苇洁白裙衫,未施脂粉,而淡画柳眉,妙绾云髻,头上只插了一支珠钗。珩川进来时就见她如此邻桌而坐,眉目含笑,却如寒梅映雪,春霜初融。

苇苇见他进来,打量着是赌局那天站在皇甫熙身后的少年,便起身相迎。珩川行礼道:“姑娘有礼了。我家公子爷特意让我来谢谢姑娘。”

苇苇也福了福当是回礼,立直道:“皇甫公子客气了。这位……怎么称呼?”

“叫我珩川就行了。”

苇苇点头道:“你坐,我叫丫鬟沏茶来。”

珩川道:“不麻烦了,我……”

突听房外有小丫鬟喊道:“哎你们干嘛呀?要见姑娘就等我通报一声!官府的人也不能不讲理啊!”

一个男人喊道:“通什么报!难道她果真私藏人犯?”

“哎你们不能进去……”

房门已被大力推开,一个大鼻孔朝天的胖子站在门口,穿着东厂役长的服饰,后边跟着一个番役。

第二十三章好人有好报

房门被用力推开。

苇苇转过身,看向门口。

大鼻孔一愣。

小丫鬟也一愣,忙道:“哪有什么人犯?不就我们姑娘一个人么?”

苇苇向小丫鬟道:“你先下去沏茶吧。”向里屋一摆手,说道:“二位大人请进。”

番役拿手比着大鼻孔胖子说道:“这是咱们应天府的档头黄大人,找你问话!”

苇苇点头道:“黄大人请坐。”

黄辉虎一进屋就在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当中一套红木的桌凳,左边一张绣金红梅的大屏风,右边靠墙摆着绛漆妆台,妆台与屏风中间的墙上一溜儿红格轩窗,糊着雪白的窗纸;妆台右走就进了卧室,珠帘倒卷,闲挂银钩,各样陈设清清楚楚,连床下都一目了然。

黄辉虎皱了皱眉头,又看了那红梅屏风一眼,才在桌边落座。番役绕到他身后立定。苇苇坐在一边相陪。

一会儿丫鬟送了茶,带上门出去,黄辉虎才道:“今天来打扰姑娘是想问问你关于唐秋池的事。”

苇苇啜一口茶,抬眼道:“这人是谁?我认识么?”

黄辉虎道:“就是那个赌局的大赢家,曾与姑娘春宵一度的唐爷。”

苇苇放下茶盏,冷声道:“许是黄大人不知道,苇苇从来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黄辉虎打个哈哈,又问道:“不知九月初三的晚上,唐秋池赢了赌局以后,姑娘可有与他相处过?”

“当然。事先就说过苇苇将与最后的赢家秉烛夜谈,他赢了,我自然是要与他长谈了。不过,我只同他吃了餐宵夜,弹了两首曲子给他听而已。”

“漫漫长夜,就只是这样?”黄辉虎看了苇苇的脸色一眼,又补充道:“我是说,你们相处那么久,怎么才弹了两首曲子?”

苇苇垂目,眼珠转了转,方道:“我怎么知道他干什么急着要走?”

“怎么?他看起来很着急么?”黄辉虎马上道。

“他天没亮就走了,还不是着急么?”

“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急着走?或者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有什么急事?”

苇苇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黄辉虎紧追不舍,“姑娘就不好奇么?他费尽辛苦赢得了赌局,却只与你相处这么短的时间?”

“或许他为的就是赌局呢?再说了,他越早走我不是越高兴么?干什么还多此一举的问他去做什么?”

一席话说得黄辉虎哑口无言。半晌才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是丑时就是寅时,我记不得了。”

黄辉虎点头,起身道:“那打扰姑娘了——什么人?!”肥胖的身躯突然腾空而起,一脚将红梅屏风踹翻在地。

苇苇惊呼。

黄辉虎紧接着撩起屏风,脸色一变。

没有人!

屏风后面没有人!

屏风后却有一扇窗子向外打开着。黄辉虎飞身而出,只见眼前一片阔地,种的都是梅树,前后左右一览无余,并无可疑人影。

一个葛衣鹤发的老翁正提着桶水浇树,瞥眼见到一个肥的流油的胖子凶神恶煞的从窗子里跳出来,吓了一激灵,半桶水都倒在了麻鞋上。

黄辉虎对老翁喝道:“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在这里?”

老翁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前方,哑声说道:“……你……”

“除了我和你!还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经过?”

老翁哑声道:“那没有了。我从早上一直在这里浇树,除了你没见有别人。唉,从早上到现在我才浇了十棵树,可什么时候浇得完啊……”

黄辉虎四顾一眼,狐疑回身,突然灵光一现,复又折身冲向老翁。老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哑着声音嚷道:“啊你干什么!”

黄辉虎抓起他的手一看,干瘪粗糙,布满老茧,确是一双饱经风霜的老汉的手。

黄辉虎放下他走回窗边,轻轻一纵就进了屋。老翁还坐在地下抚着胸脯喘息,嘴里不停的叨着:“哎哟我不行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哎哟这是干什么呀……我不行了……”

屋里的苇苇也是花容失色的倚在丫鬟怀里,愣睁双目,泫然欲泣。倒把个黄辉虎弄得下不来台,吭叽半天,胡乱一抱拳,说道:“得罪姑娘了。走。”领着番役就出了门。

小丫鬟们连忙倒茶来给苇苇压惊,叫着姑娘,问怎么样,苇苇喝了茶,觉得好些了,便道:“你们出去看看那个老伯怎么样,扶他到屋里来坐坐。”

半盏茶的功夫,小丫鬟就从边门里把那老翁扶了进来,叫他坐下,他还一直在哼哼。苇苇亲自斟了茶,递与老翁,道:“老伯受惊了。”

那老翁嘴里说着“好、好”,却握住了苇苇的手。苇苇忽见他目中光彩莹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犹豫一下便对小丫鬟们道:“你们先去吧,让老伯在这儿多坐一会儿。”

等屋里就剩他们俩人了,老翁笑道:“姑娘好胆气,连那个黄档头也被你骗过了。”说着在脸上一抹,抹了张人皮面具下来,掸掉头发上的白粉,回头对苇苇一笑。

苇苇惊讶掩口,叫道:“珩川!竟然是你!”

“嘘——”珩川提醒着,又在苇苇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苇苇欣喜的轻声道:“我还说你躲到哪里去了呢。你刚才装得真像!”看了眼珩川,又道:“你的手?”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珩川放下杯子,从手上撕下了极薄极薄的一层皮肤,有指有掌,竟像手套一般,撕下后双手又恢复原状。“叶深做的这手套太薄了,戴上了没感觉,总是忘了摘下来。”

苇苇好奇的瞪着双眼,道:“是小花姑娘做的啊,可以给我看看么?”

珩川递上手套,继续喝茶。看着苇苇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碰碰那儿,还亲自带上试了试,不由得笑了,说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你问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家公子?”

“哎?”苇苇微讶抬头。

珩川正色道:“那天卢掌柜和岑掌柜来请你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从来不出宜香园的你,会那么轻易答应为赌局做彩?还有,你在赌桌上也帮了我家公子,刚才的证词也对我们有利。”

苇苇默默的垂了眼目,将手套放在珩川面前的桌上,抿了抿唇,缓缓说道:“我以前见过皇甫公子。他……帮过我。或者说,他救了我一条命。”

“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苇苇叹气起身,将墙上所有的窗子一一打开,站立在窗前。雪白的衣衫衬着暗红的窗框,犹如红梅映雪。阔地处吹来的风飘舞起她肩上的垂丝,白衫像蝴蝶的翅贴在前身向后飞扬。太阳的光倒像是从她身上发散出来,柔弱苍白,宛如一场梦幻。

珩川也走到窗边,倚在窗框上,窗外就是那一片梅树。珩川仿佛看见,三冬腊月时候,寒梅绽蕊,瑞雪兆丰,她穿着雪白的斗篷,烘着火炉,喝着茶在窗边赏看红梅。冰肌雪魂,风采嫣然。

苇苇带着辽远的笑容,轻声道来:“那年也是红梅盛开的时节,我才八岁,他也是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眼珠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他对我笑,还对我说话,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见,只知道盯着他的笑容发呆,”

“你能不能想象,一个八岁小女孩全家在探亲的路上遭遇劫匪、父母双亡、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时她的心情?很多年以后,她梦中还在梦着父亲决绝的神情、母亲声嘶力竭的喊着‘雨儿快跑!雨儿快……’,话没说完就被一刀斩杀,我不敢回头,使劲的跑啊跑,然后哭醒,”

“你知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流落异乡,举目无亲是什么样的感受?她走路都会摔倒,在街上就会有人欺负她,睡在破庙里被老鼠咬醒,在树林里就碰到野狗,她穿着单衣服逃出来,没有棉衣穿,没有东西吃,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肚子饿到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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