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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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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那里头一定是书,”阿罗的话打破了沉静,“你小心地掩藏它,你特地用锁把它锁得紧紧的,这本身就暴露了你的秘密:它里面一定装着禁书。”
一道恐慌的微光从四眼的目光中闪过,但它立即消失在了他厚厚的眼镜片底下,同时他的脸顿时变成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具。
“你在说梦话吧,我的老弟。”他说。
他朝阿罗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
“我的天哪!瞧你发烧发得多厉害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是满口胡话,你才在痴人说梦。听我说,咱们可都是好朋友,咱们可相处得很不错,不过,你要是胆敢再胡说八道什么禁书不禁书的,就他妈的……”
从这一天之后,四眼从他邻居家买了一把铜锁。每次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地锁门,用一根长长的铁链穿过门环,再拿锁锁上。
两个礼拜后,小裁缝的“碎碗片”战胜了阿罗的疟疾。当他摘除了手腕上的包扎时,他发现里面有一个小水疱,大小恰似一枚鸟蛋,透明的,闪闪发亮。它渐渐地干瘪,当它最后只是在皮肤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疮疤时,他时寒时热的发作已经彻底停止了。我们在四眼的屋子里做了一顿饭,庆贺阿罗的病愈。那天夜里,我们就睡在他的屋里,三个人一起紧紧地挤在他的床上,而就在那张床底下,始终还放着那个木头箱子,这一点我已经证实了,但是那个小皮箱已经不在了。四眼日益增强的警惕性,还有他不顾友谊对我们的怀疑提防,都证实了阿罗的设想:皮箱里毫无疑问装的是禁书。阿罗和我,我们经常谈起此事,却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书。(在那个时代,一切书,除了毛主席和他的战友们写的书,以及一些纯粹意义上的科技书,都在禁书之列。)我们开列了一个老长老长的书单,尽可能地列举了一些书名:首先是中国的古典小说,从《三国演义》,一直到《红楼梦》,当然包括《金瓶梅》,这本向来被认为是淫书的作品。还有古代的诗歌,唐诗啦,宋词啦,以及明朝和清朝的诗词。或者,还有传统国画方面的作品,朱耷、石涛、董其昌等……我们甚至还想到了《圣经》,还有《五老言录》,那是几个世纪来一直被禁的书,在这本书中,汉朝的五位大预言家在一座圣山的顶上留下话语,揭示了未来两千年之后将要发生的事。
半夜之后,我们在吊脚楼中吹灭了油灯,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在黑夜中默默地抽着烟。这时候,一些书名就会从我们的口中涌出,在这些陌生世界的人名之中,即便只是在名词的读音中,在文字的顺序中,就蕴涵着某种神秘而又精妙的东西,这就像西藏的一种香料那样,只要一提到它的名称,“藏香”,你仿佛就能闻到它那清淡而又细腻的香味,就能看到芬芳的一炷炷香散发出缭绕的烟雾,通体覆盖了一层真正的汗珠,在油灯的反光中,显得就像是液态的金滴珠。
“你有没有听说过西方文学?”有一天阿罗问我。
“不太多。你晓得,我爸爸妈妈只对他们的专业感兴趣。在医学范围之外,他们不太了解别的东西。”
“我的爸爸妈妈差不多也是这样。但是我的姑姑有不少翻译过来的外国书,都是在文化革命之前出的。我记得她还给我念过一本叫《堂吉诃德》的书的好些段落,讲的是一个很好笑的老骑士的故事。”
“那么现在,这些书,都在哪里呢?”
“全都化作了飞灰。它们全部被红卫兵抄走,并且毫不留情地当众烧毁,就在她住的楼底下。”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神情忧郁地陷入了寂静中,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在黑夜中默默地抽着烟。这一段文学故事让我沮丧之极:我们这代人真是没有运气。我们到了会读书的年龄,就没有剩下什么书可读了。好几年期间,在所有书店的“外国文学”柜台上,只有阿尔巴尼亚劳动党的领袖恩维尔·霍查的全集,在那烫金的封面上,你能看到一个戴着色彩艳丽的领带的老人的肖像,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面带微笑地看着你,在他满是皱纹的眼皮底下,一只左眼是栗色的,而他的右眼比左眼要小一些,栗色的眼珠也更浅一些,虹膜带一点点浅浅的粉红色。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问阿罗。
“嗨,这个嘛,我在想,四眼的皮箱里很可能装着那一类书:外国文学。”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他爸爸是个作家,他妈妈是个诗人。他们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书,这就好比,在你们家和我们家,有很多很多外国的医学书。但是,这一皮箱书是怎么躲过红卫兵的眼睛的呢?”
“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的。”
“四眼的父母把书托付给他,简直也太冒险了。”
“就像你父母和我父母一心想着把咱们培养成医生那样,四眼的父母兴许想让他们的儿子成为作家呢。他们相信,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应该偷偷地读这些书。”
13.与四眼的借书交易
新浪读书
初春一个寒冷的清晨,下了两个钟头的鹅毛大雪,地面上顿时积起了十厘米厚的雪。村长宣布放我们一天的假,阿罗和我立即就出门去看望四眼。我们听说他最近遭遇了不幸:他的眼镜弄碎了。
但我坚信,他不会因此而在干活中偷一点点懒,他是绝不会让那些“革命的”贫下中农认为,他深受其苦的高度近视是一种体力上的缺陷。他担心他们会把他当做一个懒鬼。他始终害怕他们,因为,有朝一日,是他们将决定他是否接受好了“再教育”,从理论上说,他们有权决定他未来的命运。在这样的条件下,任何一点政治上的错误或者体力上的缺陷都可能是致命的。
跟我们村不同,他们村的农民下雪天也不休息:他们要去送公粮,每个人都要背上一个很大的背篓,背上一份当年的公粮交到县里的粮库,粮库建在一条从西藏流来的河的岸边,离我们的大山有二十公里的路。这一天,他们的村长把送公粮的总重量分配到每个人的头上,平均每个人要背大约六十公斤。
我们赶到时,四眼刚刚给自己的背篓中装上了粮食,准备就绪,只等出发。我们朝他扔雪团,但是他转着脑袋朝四处瞎看一气,却始终看不见我们,这个可怜的近视眼。摘去了眼镜后,他的眼珠子显得越发突出,它们使我联想起哈巴狗的眼睛,迷茫而又呆滞。尽管他还没有把公粮篓扛上背,他的脸上却早已是一片茫然的神色,仿佛正忍受着磨难。
“你没有发疯吧,”阿罗对他说,“没有了眼镜,你在小道上简直连一步都无法走啊。”
“我已经写信给我妈妈了。她会尽快地给我配一副寄来的,但是,我不能袖手旁观地等着眼镜寄到的那一天。我在这里是来劳动的。至少,这也是村长的要求。”
他说得很快,仿佛他根本就不愿意为我们浪费时间。
“等一等,”阿罗对他说,“我有一个主意:我们替你把公粮背到县里的粮库,然后,回来的路上,你把你皮箱里藏的书拿几本借给我们。我们互通有无,好不好?”
“去你妈的,”四眼恶狠狠地说,“我不晓得你在胡说啥子,我可绝没有藏什么书。”
在怒火中,他一把背起沉重的背篓,就出发了。
“只借一本就行,”阿罗还在冲他嚷着,“就这么说定了!”
四眼根本就不理睬我们,他已经上路了。
然而,他接受的挑战远远地超出了他的体力。很快地,他就陷入了某种虐待般的磨难中:积雪是那么的厚,有的地方甚至埋没了脚踝。小道比平日多了几分滑溜。他用他那鼓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路面,但还是不能辨别哪里有突出的石头可以安全地落脚。他盲目地向前迈步,蹒蹒跚跚,像个喝醉了酒的人在跳舞。当山路向下绵延时,他摸索着探出一只脚去寻找支点,但是他的另一条腿却无法独自承受粮食篓的重量,一下子发软,跪倒在了雪地上。他试图在这一姿势中保持住平衡,不让背篓摇晃,然后,用腿推开积雪,再用手把它们拨开,开辟出一条通道,一米又一米,最后,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远远地望着他在小道上东倒西歪地前进,几分钟之后又倒下了。这一回,背篓在他跌倒时撞在了一块岩石上,反弹起来,又掉在了地上。
我们赶到他身边,帮他把撒得满地都是的稻谷捡起来。三个人谁都不说话。我不敢看他的脸。他坐在地上,脱下他已经漏进了雪的靴子,倒了一通,然后使劲用手搓着冻僵了的脚,试图让它们暖和一下。
他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脑袋,仿佛它实在太重了。
“你是不是头疼?”我问他。
“不是,我有些耳鸣,不过不太严重。”
当我们终于把稻谷全都捡回到背篓中时,晶莹的雪花早已经落满了我们外套的袖子,那么的粗糙,那么的坚硬。
“咱们走吧?”我问阿罗。
“当然,你帮我把背篓背上,”他说,“我有些冷,背上压它一点点分量,会让我好好暖和暖和的。”
于是,阿罗和我就背上粮食出发了,我们每走五十米就轮换一下,就这样,两个人一直接着力把六十公斤稻谷送到了县上的粮库。我们累得筋疲力尽。
回来后,四眼递给我们一本书,很薄,很旧,一本巴尔扎克的小说。“巴—尔—扎—克”。翻译成中文后,这个法国作家的名字变成了四个中国字。翻译是何等的魅力无穷!突然,这一名字中前两个沉重的音节,它那拨火棍般咄咄逼人的音响效果消失了。那四个文字,那么优雅,每一个的笔画都那么简略,聚集在一起构成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美,从中散发出一种异国情调的、慷慨大方的气息,就像是在地窖中存放了几百年的陈酒那醉人的醇香。(几年之后,我才得知,这本书的译者是一个有名的作家,由于政治原因,无法出版他自己写的书,于是转而毕生从事法国文学作品的翻译。)
四眼是不是犹豫了好一阵,才选了这一本书借给我们?要不,他只是随随便便地拿了一本给我们?或许,那只是因为,在他装满宝贝的小皮箱里,这本书最薄,也最破旧?是那种小心眼促使他做出了这一选择?不管怎样,这一选择的动机我们还猜不透,但它彻底震荡了我们的生活,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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