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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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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给我敬酒。到安东,那时叫“安东省”,伪省长接见我们,又送上火车。军乐队打鼓吹号,送行的家属连哭带号。
体检合格后,我爹成天长吁短叹,我妈以泪洗面。我媳妇当面不哭,早晨起来,枕头都湿了。白天下地,晚上织布,我走后那个家全靠她撑着了。县区的那些官们,进屋给我爹我妈鞠躬九十度,说恭喜了,你们养了个好儿子,是伟大的父母。我爹一个庄稼人,不识字,会说什么呀。有照相的,让我爹笑笑。我从未见过俺爹流泪,这时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有翻译告诉日本人,儿子当了“皇军”,老人家这是高兴、激动的。我妈起不来炕了,一股火攻心,当天晚上眼睛就瞎了,我走两个月后就死了。
闷罐车咣当三天,拉到黑龙江省黑河市这边一个小站,叫神武屯。部队番号7273,是个联队,我被编在3大队10中队2小队4分队,是掷弹筒兵。除了我和个朝鲜平安北道的假鬼子外,10中队新兵都是日本山口县的,都二十来岁。听年纪正当年,看那人就完蛋了。腿脚不利索的,眼睛长玻璃花的,瞅着像缺心眼儿的,大都不识字,我文化最高。对面大通铺,1个分队12个人,两个老兵总打人。那个朝鲜兵日语不大行,训练常出错,嘴巴子打得鼻口蹿血,打倒了让他爬起来,再打。流行伤寒病,上厕所要换上特备的木板鞋,在石灰上蹉几下再进去。一次我憋不住了,没换,出来碰上个老兵,一巴掌把下巴打歪了。不能吃饭,分队长领我去卫生所,医生捏捏看看,一巴掌又给打过来了。
训练五个月后,换发新军装,九九式步枪也是新的。然后集合,上闷罐车。
黑河那边隔条黑龙江就是苏联,我就寻思这支部队是对付苏联的,闷罐车却往南开了。咣当几天不走了,下车列队出发,月台站牌上写着“青津”,到朝鲜了。在一所女子中学住了几天,船到了,上船。那个朝鲜兵说这能去哪呀?我说南洋吧,结果是日本九州的福冈。
在神武屯时中队有《满洲日报》,上面跟当官的训话时讲得一样,除了“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外,就是“本土决战”。这个联队就是来“本土决战”的,10中队奉命在个离福冈二十多公里的海岛上打山洞。
我给福冈总结“三景”。一是除了老头、残废和小孩外,街上很少见到男人,开汽车、电车的也是女人;二是商店货架上是空的,没人;三是那人都蔫了,没精打采的,连小孩子也见不到笑脸。要不是在东北见过日本人,自己又每天生活在鬼子中间,会觉得日本人好像天生就不会笑。10中队打山洞的那个小岛上,有二十多户人家,也是一样。士兵每天120克粮食,那种体力活,一顿饭也吃不上个半饱。好在小麦熟了,撸下来搓一搓,煮了吃。住在人家里,晚上当官的和老兵大都没影了,找女人去了。有的女人公开拽当兵的。“八一五”当天下午,中队长、小队长就不知哪去了,没人管了,等于自动解散了。几个姑娘、媳妇拦住我,点头哈腰苦苦商量,让我留下,我那时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回家去。
那天早晨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到海边挖战壕。挖完了,又接到命令,原路返回听广播。听到天皇宣布日本投降,有几个鬼子号啕大哭。我那一刻的感觉呀,就是鬼又变成|人了!
我和那个朝鲜兵去了福冈,1个联队四十多假鬼子,差不多都聚一块了。那人越来越多,满街筒子朝鲜话,码头上人山人海,大都是劳工和像我这样的假鬼子。报纸上说有六万人。每天只有一条船,载千把人,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呀?找到个海军仓库,吃穿用都有,在那儿待着,每天往码头上跑,9月中旬终于挤上去了。船到釜山,码头上军乐队吹奏《阿里郎》,一听那旋律,天哪,那人恸哭失声。
隔着大海一点儿招没有,这回双脚踏着陆地,走也走回去了。
10月初离家,第二年9月底回家,十个月的女儿能走路了。
掌灯时分到家的。女儿不认识我,我爹我媳妇好像也不认识我了。越是亲人越往坏里想,总觉得这个人不在了。愣了一阵,我媳妇先哭了。俺一边哭一边问:妈呢?我妈呢?
我第一个走的,又第一个回来,堡子里的人都来看我。我爹倾其所有,弄了两桌酒菜,亲朋邻居又帮着凑了几桌,大家喝呀唱呀跳呀,这回是真高兴啊。
那四个假鬼子也陆续回来了,他们都没离开东北。有一个被俘去苏联,四年后才放回来。
差点儿忘了,我那时的名字叫“金山正男”,是1943年国高毕业前改的。那年“满洲国”发布命令,推行“日本皇国臣民化”,所有朝鲜(族)人都得改成日本姓名。我寻思姓不能改了,就弄了这么个鬼名。有些人高兴呀,觉得这回跟日本人一样了。对许多人来说,是换了皮,换不了瓤。不过,若是战场上打死了,日本子就把你的灵牌供起来。小泉纯一郎参拜那靖国神社,里面就供奉着一些假鬼子,还有一些台湾人。
慰安妇血泪
李光子老人的家,在东宁县三岔口镇高安村。三间瓦房,厨房与卧室没有隔断,推开门一切一览无余。家具、用具该摞的摞着,该排队的排队,整齐划一,都放在最该放置的位置上。灶间嵌在锅台里的礼帽状的朝鲜族的铁锅,连同周围的瓷砖,光可鉴人,一尘不染。
见我们进来,不到1。60米高的瘦削的老人,连忙从炕上立起,按照朝鲜族习俗,双手扶膝,深深地鞠躬。
老人1926年生于日本,六岁父亲去世,母亲患病,叔叔把她们接回韩国釜山老家。她七岁到旅馆干零活,只管饭。十五岁那年,家里来个女人,说中国有家大纺织厂招工,到那里能挣好多钱,她和母亲没答应。第二天,这个三十多岁的“爱简所”女老板又来了,讲中国钱好挣,干几年发财了再回来。这回李光子动心了,说你能给俺妈钱治病,俺就去。
从釜山坐火车,经图们到牡丹江,又坐火车到东宁,再坐汽车到了大肚川石门子。
正是“关特演”期间,东宁县到处都是关东军,到处都是慰安所,石门子就有四个。“爱简所”、“苏苏浪”是朝鲜(族)女人,“伊吉玛之”、“抠头布屐”是日本女人。李光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鬼子,又弄这么多女人干什么。她根本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叫“慰安所”的地方,还有种女人叫“慰安妇”,而她就是慰安妇。
她挺害怕,就问女老板:你说的那个大纺织厂在哪儿呀?俺得干活挣钱呀。
女老板恶狠狠地盯住她:小丫头蛋子,老实给俺待着,不听话打断你的腿!
当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哭着哀求老板,说让俺干什么都行,千万不能干那种事呀。老板就让她扫地洗衣服干零活,还把钱放在什么地方试探她,看她拿不拿。十五岁的女孩子以为老板放过她了,提心吊胆干了十多天,厄运终于降临了。
那个日本兵见她不从,掏出把刀对准她的脸,却也不敢真的扎下去。只是一个1。80米左右的强壮男人,对付个体重还不到90斤的弱女子,结果又能怎样?她悲愤无助地叫着妈妈、妈妈呀,以泪洗面。
在东宁县已发现的4个慰安妇中,池桂兰是唯一有文化的,读过8年书。她也是釜山人,十八岁时与个同村青年结婚后,去了日本。二十二岁时丈夫被征参军,生活无据,看到报纸上有去中国东北的招工广告,就跟着老板来到东宁县石门子。当她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后,怒斥老板撒谎、骗人,丧失人性,不梳头,不洗脸,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俺要回家。
老板抡圆手臂一个耳光子,从此她的左耳就聋了。
老板领进来5个鬼子。
日军上层认为,强Jian是部队“有锐气”的表现,可它会激起占领区人民的反抗。利用民间卖淫业,又会传染性病。日军出兵西伯利亚期间,许多军人因此住院,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1932年出现第一个慰安所,是日本海军在上海设置的。而在“关特演”期间变成了大兵营的东宁县,用当地老人的话讲,是有大营就有“日本窑子”。
已经查明的39个慰安所近千名慰安妇中,朝鲜、韩国慰安妇800人左右,其余为日本慰安妇。与“关特演”期间驻东宁县日军比例,约为1∶100。
东宁镇及周边有10余支日军,第3师团师团长昭原中将住在城北万鹿沟。为这些日军服务的是8个慰安所,其中5个是日本慰安妇。镇里老人都知道,现在百货路那一带当年都是“日本窑子”,叫“田胜”、“大路马”、“青春馆”、“大东旅馆”什么的,那鬼子出来进去黄糊糊的,赶集似的。
新城子沟是第12师团司令部驻地。肖秀云老人说,现在水库南边当年有几排房子,对面铺,中间小走廊,小屋间壁得鸽子笼似的。老人当年赶车去那里送东西,见过。后山坡有个大楼,里面有电影院,有十多个日本女人,去那里都是坐小车、骑大马的鬼子。
二道岗子驻1个旅团,有5个慰安所。许传德老人,当年赶车给大营“拉卫生”,就是运垃圾。老人说有两个“日本窑子”是“背小包”的(穿和服的日本慰安妇),他家这一片当年都是“窑子房”,头几年翻盖房子,还挖出些避孕套,就剩个套口的胶皮圈了。
老黑山镇当年驻日军万余人,有6个慰安所,老年人能记起名字的有“看月”、“十七八”、“东京亭”。西老黑山那儿是朝鲜女人,当地人至今仍称那里为“高丽窑子”。
绥阳镇今属东宁县,当年为绥阳县城,日军第8师团司令部在那儿,有8个慰安所。“关特演”后,日军陆续撤走。1944年夏大营空了,慰安所也没人了,传说是跟鬼子去南洋了。
前面写过的郭庆仕老人,在石门子修公路,劳工队有个朝鲜会计,跟“伊吉玛之”的老板川崎挺熟。川崎说他那儿缺个挑水的,让那会计给找个人,不知怎么的就让郭庆仕去了。先挑水,后做饭,直至“八一五”日本投降。
老人说,每天早晨3点来钟起来,走出一里多地挑水,吃喝洗涮一天得20多担水。挑完水就烧洗澡水,有个澡堂子,“姑娘们”洗完澡就开始梳妆打扮,准备接待小鬼子。“背小包”的20来个人,接待当官的,姑娘相对少,当然官也少。逢上星期天,好歹也应付得开。“爱简所”、“苏苏浪”那边就惨了,多时那小鬼子在外边排长队。“康德九年”(1942年),四十多岁的川崎当兵走了,剩个老板娘带俩女儿,跟中国人一样吃高粱米、大麦米了,后来也吃不饱了。那些朝鲜姑娘就更不行了,黄皮寡瘦,有气无力的,那也得接待呀。听说有的被糟蹋得昏过去了。唉,不能说了,说不得了。
苏联红军进攻东宁要塞,炮声隆隆,老板跑了,鬼子也没影了。
池桂兰告诉姐妹们跟她往南跑,经老黑山到牡丹江,再去图们回朝鲜,回家。
刚来时,连到了中国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成天圈在慰安所里,“证明书”都在老板手里,又没有盘缠,不会说汉话,周围除了大山,就是大营,还有警察、宪兵,根本跑不了。而现在,池桂兰想的那条路线,也只能是理论上的。郭庆仕在东宁走了那么多地方,在山里还常转向,更不用说这些两眼一抹黑的女人了。
黑灯瞎火跑了一夜,跑到太平川跑不动了,40多人躺在山上等天亮。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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