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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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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活动,并且还和爹谈讲过,虽然她并没有自认为负有改造你的使命!”
汉娜丽妮的脸色明显地透露出了她心中的忿怒。但当她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纳里纳克夏却转过身来对她说:
“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如果正当我做早祷或晚祷的时候,你碰巧到屋顶上去走了一走,那你有什么不对哩?你决没有理由因为自己长有一双眼睛感到可耻;要说这是罪过,我们大家谁能不犯那种罪!”
安那达:“何况汉娜在我面前从来也没有对你每天作祷告的事表示过反对。她只是怀着无限敬意向我询问过你的那些虔敬的宗教活动的意义。”
卓健德拉:“我可真不了解你们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按照一般人的生活方式来生活,我不明白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地方,我更不理解私下进行一些奇怪的活动又究竟有什么好处。那一类行动只会慢慢使人的思想失掉平衡,并且使一个人变得很片面。你可不要因为我的话生气。我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在世界的舞台上,我是坐在最低的那一排座位中,除开拿石头扔,我就没有办法和那些坐在极高处的人接触。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可是多得无数的,如果你把他们全丢在后面,只顾自己往上爬,爬到你自己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去,那你可就变成无数石头的攻击目标了。”
纳里纳克夏:“是啊,世界上总有人在那里扔石头,扔石头。有些石头只不过在你身上擦破一点皮,有些就可能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伤疤。说一个人疯了,或者说他幼稚无知,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如果说一个人患着宗教狂,说他自称是一个先知并且想笼络一帮人,让他们追随在自己的左右,那可就不是一件可以一笑了之的事了,不管你笑得多响也不行!”
卓健德拉:“我必须再一次求你不要生我的气,纳里纳先生。在你自己的屋顶上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没有权利反对。我的意思只是,如果一个人始终在一般习俗的范围之内行事,那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以我个人说,叫我永远走在别人行走的道路上,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你只要一步跨出大路的界线以外去,马上就会有一大群人围到你的身边来。不管他们是咒骂还是赞扬,那都无关紧要。但长期在一大群成天吵吵嚷嚷的人中间讨生活,可真是一件令人无法忍受的事!”
纳里纳克夏:“嗨,你要上哪儿去,卓健先生?你忽然把我从最高的屋顶上抛到单调乏味的地面上来,而现在你却要跑开了,那可是绝对不行的事!”
卓健德拉:“今天我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要出去散散步。”
汉娜丽妮在他哥哥出去以后,一直就低着头坐在那里,心神不安地摸弄着桌布下垂的边缘。这时要有人站在她的跟前,他一定会看见她的睫毛上有细微的泪滴在跳动。因为每天和纳里纳克夏接近,她越来越看清了自己的性格上的缺点,因而极力要想按照他所指出的道路走去。正当她感到痛苦不堪,正当她竭尽努力也始终不能从自己的内心或从外界找到一点精神上的支持的时候,纳里纳克夏却忽然让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新的一面;现在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越来越热衷于一种思想,那就是让自己像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一样尽量严厉地克制住自己的情欲,因为这种克制本身就可以变成一种精神上的支持。
再说忧愁这种感情原也不可能作为一个人的一种精神状态长期存在下去的。它一定要从进行某种艰巨工作的活动中去寻找出路。汉娜丽妮一直都没法鼓起勇气来进行这种活动,而由于她远离开其他的人群,她更是把她的悲伤深深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密室中了。因此,当她下定决心要追随纳里纳克夏所走的道路,严守各种教条,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的时候,她立刻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的感觉。为便于自己按照自己的决心作下去,她取消了房间里的一切陈设。毯子和地毯都卷起来收到一边去,她把她的床也移在一面屏风后面。每天她亲自在地上浇些水,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的。现在留在她房间里的唯一的一件陈设就是一盆花。洗完澡之后,她就穿上一身雪白的衣服坐在地板上,让日光毫无阻拦地从敞开的窗口照进来,遍洒在屋子的地板上,让她自己的心灵和这阳光,和自天空吹来的清风交融在一起。
安那达先生的宗教热忱并没有达到她女儿所达到的高度,但使老头最感高兴的是,汉娜丽妮在这样进行了一番自我克制的工夫之后,已完全恢复了旧日的容光。现在,纳里纳克夏如果到他们家来拜望,这三个人就总是坐在汉娜丽妮房间里的地板上,相聚闲谈。
卓健德拉却毫无隐讳地表示反对了。“我真不知道你们是遇见什么鬼了,”他满怀怨恨地说。“你们三个人已差不多使这幢房子完全变成了一个圣地;像我这样的人在这里几乎就找不到一块踏脚的地方了。”
过去有一段时间,汉娜丽妮常会对她哥哥的这类讥讽话感到非常生气,但现在,虽然安那达先生的耐性有时都经不住卓健德拉的嘲弄,汉娜丽妮却始终学着纳里纳克夏的榜样,柔和地笑一笑了事。她现在终于找到一种可靠的、坚定的、全面的精神上的支持了,羞愧的感情实在不过是一种可鄙的怯懦。她也完全知道,她的朋友们在讥笑她,说她现在的这种生活简直是一种反常的现象,但她对纳里纳克夏的信任和她对他的那些理想所抱的崇敬之心已使她有了一种敢于和全人类对抗的力量,她现在站在任何人的面前也都毫无羞怯之感了。
一天早晨,她洗完澡、作完祷告之后,打开房间里的窗子,独自坐在窗前沉思,忽然间,安那达先生领着纳里纳克夏走了进来。汉娜丽妮一时简直是兴奋得不能自持了。她立刻先后在他们两人的前面匍匐下来,恭行大礼。这种礼节原是只适宜于对待自己的父母或年高有德的师长的,因此纳里纳克夏颇有些弄得莫名其妙了。
但安那达先生却安详地对他解释了。“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安的,纳里纳克夏先生,”他说,“她这样做完全是应当的。”
纳里纳克夏过去从没有像这样一大清早跑到他们家里来过,因此汉娜丽妮想到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于是直拿眼睛看他的脸。他告诉他们,他刚刚收到从贝拿勒斯来的一封信,说他母亲病了;他今天夜晚就要离开加尔各答坐火车赶回去,而因为他需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做好旅行前的准备工作,因此他只得一清早来向他们告别。
“听到老太太生病的消息,真使我感到非常不安,”安那达先生说。“但愿上天保佑她早早恢复健康。过去的几个星期,你给我们的帮助真是太大了,我觉得我恐怕是永远也没法报答你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对您倒实在是感恩不尽的,”纳里纳克夏回答说。“您对我的种种照顾真正表现了邻里之间彼此关怀的感情。此外您的热情的心使得我过去思考了很久的一些较玄奥的问题产生了新的意义。您对生活的态度,进一步鼓舞了我的思考活动和我的宗教热忱,并使它们对我有了更大的实际效用。我现在才真正地明白,和一些跟自己意趣相同的人交往,真可以使一个人受益不浅。”
“说来实在奇怪得很,”安那达先生接着说,“在我们和你认识以前,我们只觉得急切需要一件什么东西,但究竟是什么,我们也说不上来,正在那个时候,我们忽然遇见了你,那时我立刻就感觉到你的帮助对我们将是无比的重要。我们一向总是呆在家里,从来不大出去和别人交往,我们完全没有一般人所有的那种到处去参加会议,到处去听演说的兴趣;何况就是我自己要去,要劝汉娜出门走一步可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那一次的那种情景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一听到卓健说你要作一次演讲,我们丝毫也没有犹豫就立刻跑到会场上去了——说实在话,这真是过去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纳里纳先生!要不是上天特别指派你来帮助我们的,这种事就决不可能发生。我们真是永远对你感恩不尽。”
纳里纳克夏:“我也请您听听我的。关于我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事,除了对您二位讲过之外,过去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一个人要表现最高的真诚,就必须把自己的一切秘密全向人暴露出来,而现在完全是在您的帮助下,我才终于能够做到了这一点。因此,我一定要请您相信,您给我的帮助对我实在是非常重要的。”
汉娜丽妮始终没有参加他们的谈话,她只是静坐在那里观望着从窗口照射进来、遍洒在她身旁地上的阳光。一直到纳里纳克夏预备起身走的时候,她也只说了一句,“希望你随时把老太太的病情告诉我们,”而当他起身告辞的时候,她却又匍匐在他的面前行了一次大礼。
第四十四章
阿克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到安那达先生的家里来了,但在纳里纳克夏回到贝拿勒斯去以后,卓健德拉又把他领到他们家来吃茶。阿克谢希望从汉娜丽妮的举止言谈上,看看她现在对哈梅西究竟还有多少怀念之情,结果他只看到,她的态度非常安详。
“近来我们很少瞧见你了,”她并无虚意地热情地说。
“我这样一个人,你认为,还配每天叫人瞧瞧吗?”他回答说。
“哦,”汉娜丽妮大笑着说,“如果你真觉得一个人除非自己配给人瞧,就不应该到别人家去拜访,那我们大多数的人恐怕都应该独自关在屋子里度过一生了!”
卓健德拉:“阿克谢本想使自己在谦虚方面出人头地,没想到汉娜却比他更厉害,她竟想要在这种道德品质上压倒全人类了。现在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有一点意见。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大都很适合于和别人经常交往,但那些特殊的人物你就只能偶尔和他们见见面;要是常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会感到受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常常会跑到山林中,跑到没有人迹的洞窟中去游荡的原因。如果他们老住在一般人住的屋子里,那像卓健德拉和阿克谢这一类卑贱的人就只得要躲到森林里去了。”
卓健德拉的这种带刺儿的话,汉娜丽妮当然完全懂,但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拿起茶壶来,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你自己不吃茶吗?”她哥哥问道。
汉娜丽妮知道她的话一定会引起卓健德拉的责骂,但她却仍然神色安定地回答说,“不喝,我已经戒掉茶了。”
卓健德拉:“那么你是真变成一个苦行主义者了。茶叶里面没有包含多少真正有宗教气味的东西,是不是?那东西大概只有苦行主义者所吃的诃黎勒干果里面才有。我实在是看够了!求你看在上天的面上别来这一套了吧,汉娜!如果喝下一杯茶就真会搅扰了你忏悔时的心情,那也没有关系的。世界上最能长存的东西能存在的日子也很有限,你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儿当真哩。”说完,他就倒出一杯茶来放在汉娜丽妮面前。
她完全没动那碗茶,却忽然转过头去对她父亲叫着说,“嗨,爹,你喝茶的时候怎么什么东西也不吃!你要吃点什么吗?”
安那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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