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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访谈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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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索拉:八十年代有互助的精神,因为那时候大家很单纯,一起要把事情做好,总是一起探索一些艺术上的创新,也为别人的成就感动。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们的世界还很小,谁也没往太远了看。等一出国,发现有那么多国际好处等着,这些好处象征着生存质量的巨大不同,国际基金、商业合同、艺术奖等等。对于音乐家来说,每一场音乐会都意味着下一场的合同,和今后的前途。于是你说的这种卡位的事儿就有了。比如在一个国际音乐节上只能有一位中国音乐家的时候,就会有中国音乐家在下面使绊儿了。经常会发现你介绍一位中国朋友进入某场合,最后你的中国朋友就把你给呛了。出国以后你能感觉到中国人喜欢卡位,特别有竞争心理。所以出国以后的中国人反而危险,比外国人会算计,互相争斗,互相使坏,还非常会利用外国人,非常会吹牛。这点上说,在海外的香港人和台湾人也许比大陆人要单纯。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从小地方到了大地方,可算松了口气,用不着计较了吧?我不太了解香港人和台湾人的状态。
查建英:台湾我不了解。在香港住过两年,弹丸之地,人口密度那么高,但我感觉他们的竞争比大陆要规范,因为历史不同、体制不同,他们经过了英国人督制下的改造。而我们这边的体制还在艰难的改革过程中,走走停停,我们离开“文革”也不过三十年,那段历史从没有真正拿到太阳底下来翻晒,很多人竞争起来还带着那股阴毒味道,拉帮派、弄权术……
刘索拉:如果说台湾地方小,必须得争夺,必须得排斥,那这种事情就不应该发生在大陆。在国内的人没有这种生存压力,国内地方大、机会多……除非还是要争着当主流,当祖师。但是社会是变动的,每一个时代会有不同的祖师出现,得学会让位给新的祖师。八十年代的人是靠名,九十年代的人是靠钱。每一个时代有一个发烧的焦点,八十年代是烧文化——因为长期的文化封锁;九十年代是烧钱,因为长期贫困。未来的风流人物将烧什么?八十年代的人认为九十年代的人俗,九十年代的人认为八十年代的人傻;将来的人肯定对我们大家都会翻白眼儿,因为将来的人会更自然,更接近二十一世纪的本质。
查建英:他们会面临新的问题和困境,但希望不再重犯我们的错误。
刘索拉: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人两边互相看不起,是因为两边都不愿意当普通人。我们需要一种正常的心理,来享受艺术和操作艺术,享受商业和操作商业。生活就是如此平淡和有趣的,用不着干什么都想进入史册,用不着为了自己的成功和别人拼杀,更用不着拿自己家的财产和别人较劲。我们应该对过去的英雄主义教育有一个反省,因为导致悲剧的往往是野心。
查建英:一个正常社会,总会有俗有雅,有大众有小资,有新派有老派,应该各种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空间,没必要非得排出个座次来,甲乙丙丁分出个高低,再互相排斥。
刘索拉:对,排座次,特可怕。只有农民起义才在乎座次。一个长期文明的社会,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所谓安居乐业。
查建英:我有位做房地产的朋友去美国旅行,回来之后很感叹。他说在美国海滩上观察,常有人躺在那儿长时间的看书,特别厚的书,然后戴着墨镜躺那儿想半天,再接着看。另外,每个城市都有很多一边跑步锻炼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的人。他发现这种情景在中国很少能看到,于是就归纳了一句:中国人在活着,美国人在生活。我觉得他这个归纳很有意思。这个区别就是说,同样在活,中国人老在急急忙忙的赶场,生怕错过,因为这个机会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没了,过了这站就没车了,也许又天下大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工作起来很容易抱投机甚至赌博的心理,玩起来呢,又可能是一种昏天黑地及时行乐的放纵。这样的人没有深谋远虑,他有兴奋点、有快感,但没有境界。其实,在西方住长了,我们知道悠闲的调子在欧洲更容易看到,美国有很多工作狂,美国人生活的座右铭是workhard;playhard——拼命工作,拼命玩,但无论工作还是玩,其中都注入着一种精神,我想这与他们长久的信仰有关。
现在的中国经济迅猛发展,但人心底还是有种不安全感。因为这个社会一百年来不断在变动,而且一变就非常剧烈,最后大家觉得什么都不可信不可靠,除了眼前看得到的利益和快乐。贫穷的乌托邦可怕,繁荣的乌有之乡也可怕。大家乐于看到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投资市场、消费市场,但我们是否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灵魂市场?我们有十三亿人口,这十三亿人的灵魂依托在哪里?有位美国俄亥俄州的女法官来中国巡回演讲,旅行了一圈之后对我说:我这一代美国人也就赶上六十年代和越战那么一次,都觉得我们经历了很强的社会震荡。你们中国人经受了那么多次震荡,还都那么大幅度,真不能想像你们心理上是怎么适应的?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在很多事情上我觉得我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适应过。在这种情况下,你看到周围人各种各样的心理扭曲、不平衡和不健康,你觉得难受,有时忍不住要冷嘲热讽,但你明白你其实无法苛责。把任何人扔到这种历史里过一遭,他/她也会得心症,是不是?九二年我去莫斯科,莫斯科和北京有某种古怪的类似,所以我与莫斯科人很容易有亲切、相通的感觉,记得当时一位莫斯科朋友喝着伏特加对我说:俄国人需要麦当劳、需要民主,可是最最需要的就是心理治疗。这朋友叫安德烈,我至今记得他长了一张像花朵一样娇嫩敏感的嘴唇。
不过呢,从乐观的角度讲,尽管我们出了种种问题,就像我,在美国住了那么多年搬回来,还会感觉到这地方一方面乱七八糟,一方面生气勃勃。它有好多地方不规范,小儿科,令人难堪,还有好多事情气得你想跳楼,可也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在发生,包括那些让你哭笑不得的人和事。恰恰因为变化快,有很多东西把握不住看不清,难以预卜明天,所以也许你可以做点儿事情。而且你会为在这种环境里头脑清醒坚持工作的人感动,你会特别尊敬他们。这种生活有它独特的魅力。
刘索拉:对,是,中国人经历了这么多的动荡,有一种心态是任何地方都没有的——随时可以让自己身在其外。因为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失落,所以再怎么失落都不太要紧了。一方面大家都想过天堂的日子,但随时都可以马上享受地狱。前两天北京发大水,就是下大雨造成的,第二天,报纸上登的头版头条新闻就说,北京人为此太兴奋了。这种情绪要是在任何别的国家里,都是很悲伤的,房子淹了,财产没了,情绪混乱了等等,外国居民会说,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掏沟?保险公司怎么赔偿?但是北京人说,我这辈子没有看过北京被淹成这样,下这么大的雨,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是太兴奋了,觉得太好玩儿了。这真是典型的北京人心态,天塌了还得看热闹。
查建英:北京人有一种把生活当成一台大戏看的心态,他觉得这戏就得锣鼓喧天,就得出点儿事,有人得发财,有的人可能就会倒霉,然后大家摇着扇子,在那儿乘凉时都有故事可讲。也都不想下头这个孙子儿子再继承什么财产,都备好没有,这些都不太费神去想。
刘索拉:不想,没有这个计划,北京人的魅力就在于此。北京人喜欢凑合,今天高兴,大家就都高兴,明儿就不知道了。今儿就今儿了。北京城经历了多少社会的大变动呀,换了多少朝代呀,所以北京人拥有的特殊心理,是国外人不懂的,国外人看到北京人这种情况就着急,说你们怎么能这么消极呀,你们怎么不干点什么?北京人说,干什么呢?这不是挺好的吗?北京人这种反应,我觉得挺特殊,也特舒服,世间难得,挺好。
查建英:你绕不过去这个,这地方就是我们的老家,甭管好赖,它永远揪着你的心,你惦记它、盼着它更好。不像美国或者欧洲,制度全都建成,社会很成熟,而且都建成好几代了,一切在一个稳固的轨道上进行,你从生下来就知道你大概会上什么学校,上完学以后你大概会找什么工作,然后多少岁数以后你大概买什么房子,买什么车,然后开始抚养下一辈,怎么怎么样,然后养老金。倒是安心,但我觉得这要成了一种惯性也压抑、也无聊。倒是享受,但光是坐享其成也有些别扭,毕竟是别人的“成”:人家几代辛苦铺了路种了大树,你搭车来乘凉了,有点占便宜的感觉。
刘索拉:所以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心态正常的话,想想八十年代出现的事也挺好玩儿的,跟北京发大水似的,突然下了场大雨,马路上全是沟,下水道全都不通,水都积在马路上,车都不走了,白菜和西红柿都飘在水上,大家都发疯,然后又觉得特别高兴。八十年代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查建英:也是一场戏。你就说刘再复,就是当年社科院文学所的所长,他那时一演讲文学主体性呀什么的,据说有上万人去听;在公园里办诗歌朗诵会,能站满了人;把尼采、海德格尔译过来,居然能成畅销书。
刘索拉:是,我们班同学的那种现代音乐会居然能够卖黑市票。所以说起来国外人都不相信,说作曲家的现代音乐会怎么能卖黑市票?跟流行音乐一样了,怎么可能呢?都觉得特别奇怪。但是这些事就是发生了,而且呢,还是一个挺好玩儿的时代。
查建英:所以人心里面本来就有一种很矛盾的东西,一方面他希望做一个正常人,另一方面太正常他又觉得很无聊,所以他又希望有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发生,他能有的时候发发狂。就像理性和非理性一样,他不能永远在理性上,理性到头了他会转向非理性。
刘索拉:所以反过来咱们也不能批评八十年代太狠了,把八十年代骂了一通,批评得体无完肤……
查建英:其实它还是挺可爱的。
刘索拉:所有时代的变化,都跟那个发大水的公路似的,站在里面玩儿水,玩儿垃圾,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查建英:当然发大水绝对不是个常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发大水你绝对淹死了,但是有时候下那么一场,你觉得挺兴奋的。
刘索拉:时代的大潮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来的,八十年代的风潮也不是老有的,就那么一回,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比地震还少有。回头看,只能观赏,不能把它变成负担,也不能把那种兴奋变成今后生活的焦点。生活不是必须每天都有那种偶然性的兴奋、那种光环、那种运气……
查建英:撞大运……
刘索拉:永远生活在撞大运的感觉里,其实挺没劲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如果谁撞上了什么运气,明白那是一个偶然事件,然后就完了。
查建英:而且说实话,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有限,人其实需要生活在平缓的底子上,然后有时起来一些浪花、有时打雷闪电。
刘索拉:从偶然事件走出来的长期怀旧肯定会造成挺扭曲的心理。比如像西方的嬉皮运动,那些嬉皮士也都是弄潮儿,但在嬉皮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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