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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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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丢,有两个可能。要么关铎全军覆没;要么关铎没了立足之地,提早转入高丽。不论哪一种情况,都会给我双城造成极大的压力。”洪继勋反复琢磨过此事,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小可说的半忧,意思就在这里。
“然而,却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辽阳不丢。”啪的一响。洪继勋握着扇子的拳头,往左手掌一击,道,“如此,关铎和鞑子两败俱伤。我双城就可从中获浑水摸鱼之利。”
“先生以为,会是哪一种可能?”
洪继勋身子向后一靠:“八成喜,二成忧。”向前倾身,具体分析,“鞑子来势汹汹,探马赤军、纳哈出、高家奴,三方联手,看似兵强马壮,如泰山压顶。实则不然。探马赤军,官军也;纳哈出,蒙古诸部也;高家奴,地方割据也。官军所求,克辽阳;纳哈出、高家奴所求,保实力。正所谓各有各的算盘,同床异梦。
“关铎老将,从姚好古也可以看出,他幕中智囊,计谋不俗,不会看不出此中便宜。他只要应付得当,举措得宜,这一场泼天祸事,完全能轻巧巧消弭无形。”
话虽如此,邓舍依然忧心忡忡,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终究不大保险:“却怕你我一厢情愿,关平章会不会耐不住压力,干脆舍弃辽阳,全军入高丽?”
“将军此忧,大可不必。”洪继勋前前后后,早想得透透彻彻,笑了笑,道,“没了辽阳,就算尽得高丽,也无非龟缩海东,被动挨打;有了辽阳,就如我之有德川,那是深入辽东的一个钉子,可攻可守。关铎不会放弃的。”
邓舍站起来,踱了几步,问道:“辽西张居敬、世家宝有没动静?”
“辽西自保不及,不见动静。”看来蒙元的战略部属是三路攻,一路守。少说出动的军马得在二十万上下,下的决心不小。
邓舍认同了洪继勋的判断,关铎不会放弃辽阳,那么:“辽阳当有苦战。”
洪继勋摇了摇头:“战不战,两可之间。”
“先生是说?”
“合纵连横,分化瓦解。只要纳哈出、高家奴战意不坚,就凭搠思监的探马赤军,哼,它的战斗力,将军是亲身领教过的,较之孛罗、察罕,差之太远!决不是关铎的对手。辽阳能有三两小胜,鞑子就很可能不战而退。”
分析半天,辽阳难道只是虚惊一场?邓舍不怎么信,却也没去反驳。他毕竟没第一手的情报,简单臆断,不会对清醒判断有什么帮助。问道:“然则,先生以为我双城该怎么对策?”
洪继勋是大胆判断,小心应对。伸出两个手指:“两套方案。关铎保住辽阳为一套;关铎丢了辽阳为一套。但不管是哪一套,说到底,十二个字:不急进取,借机发展,扎稳根基。根基只要牢固,实力就是第一。任随时局变化,都不怕。”
他说得口渴,端起茶碗,喝了口,等邓舍思考、决策。邓舍没有更好的主意,洪继勋所言也是他所想。入高丽来,先后受到丽军、关铎的压力,大小十数战,几乎无日得闲。根基方面,的确扎得不稳。
现在辽阳城下,敌我几十万大军对垒,辽阳又是大城,城高粮足,守军十余万,真要开战,没个几个月下不来。就算蒙元不战而退,十几二十万的军队,朝廷也不会允许它说走就走。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有所发展,倒是不错。
回忆这两个多月来,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军事上。改革军制、修筑营垒、操练人马、冶炼兵器。民政上的做为屈指可数,算来算去,一个劝农耕桑,一个分地、换田契,一个保甲制。这么几条,远远不够。
邓舍沉下心来。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这件事儿,姚总管知道了么?”
“姚好古?他没少偷偷摸摸地往辽阳送信,前两天,才有个辽阳的信使过来。料他不会不知。”洪继勋冷笑,道,“前几天争权争得如火如荼,这不,这两天就安生了许多。”住了口,忍不住又评价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此人城府极深,手段多多,不容小觑。”
邓舍听得出来他是有感而发。说起来,对姚好古的城府、手段,邓舍也是很佩服的,不由警惕,问道:“这些天,姚总管没闲着吧?”
“闲?忙的很!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都被小可一一化解。”洪继勋简单概括,“将军出城没几天,他就下到女真聚集区,问寒问暖,拉拢人心;又在城中张榜,一篇榜文做得花团锦簇,散布言论,大讲什么‘均田地,等贵贱’,替天行道。
“明为赞誉将军,实则把将军分给贫者地的举动,讲成是奉关铎之命而行的。不但如此,字里行间,一再给土著居民、留守将士一个错觉,让人以为,将军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对关铎忠贞不二。”
他直话直说,最后几个字实在刺耳。言下之意邓舍并非忠臣,其实是个大大的奸臣。邓舍听到耳中,难免不舒服。笑了笑,自嘲道:“说我是忠臣么?那是戴高帽子灌迷魂汤,想赶鸭子上架,逼我老老实实效忠关平章了。”问,“先生怎么应对的?”
“女真人好办,姚好古没实权,办实事儿的都是吴同知,随他去闹腾。他名为总管,有挂榜的权力,小可管不着,索性依样画葫芦,学着他的样儿,也作了篇文章,历数关铎功勋,大赞他是我大宋主公的铁骨忠臣;顺便一笔,提到将军早在关铎北伐之前就已从龙,一样为大宋老臣子,忠字当头,不敢叫关铎专美在前,定会尽心尽力,为主公效命。”
此计大妙。关铎要反,那就是奸臣了;邓舍不从命,反成了忠臣。要是关铎不反,大家同为小明王的老臣子,无形中拔高了个人的地位,隐隐有了分庭抗礼的意思。
邓舍大笑:“也就是先生了,换个旁人,化解不了这般举重若轻。”
洪继勋又待开口,听见门外亲兵轻轻叩门,禀告:“将军,王夫人求见。言有急事。”
转望窗外,夜已晚。几缕暖风卷进更鼓声响,两声连敲,已经二更了。巡夜的更夫皆是军中伤残,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连说两遍,一遍汉话,一遍高丽话。
洪继勋谈性正浓,难得好脾气一回,没因王夫人的打搅生气,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到了嘴边,他又咽回去,袖子中抽出一卷文书,递给邓舍:“对以后发展,小可略做了筹划。留给将军细看。”
他没不满,邓舍不满。当着洪继勋的面,不好说些什么,接过来,厚厚十几页,这哪里是略作筹划,翻一翻,分门别类、条理分明。肃容道:“先生辛苦。我今晚一定细看,明日一早,咱们堂上细商。”
洪继勋长揖告辞。门口正碰见了王夫人,清香撩人,他眼睛看到处,脚下不禁一停,拱了拱手:“拜揖,娘子。”王夫人合拜裙前:“万福,先生。”退了一步,请他先走。洪继勋自下楼回府。
邓舍为送洪继勋,就在门口,侧开身,请她进来。
大半个月不见,见她清减许多。一改往日的云鬟高梳、青丝堆纵,只在脑后低挽了个发髻。也没贴飞金,斜插个步摇,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却多了一丝清美圆熟的妇人韵味。
依旧穿着高丽女装,白衣为袍,略如男子制,宽袴褒裕,越发显衬出她的苗条轻盈。见邓舍打量,王夫人展颜喜笑:“将军凯旋,奴还未曾恭喜。”提起裙角,露出一点弓鞋,端端正正做个万福,“见到将军归来,奴心中实在高兴。”
她眉眼间似有心事。邓舍不由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王士诚、续继祖一死,没了两大靠山,她一个女流之辈,日后还不知会何去何从。对她贸然打搅的不满,渐渐散去。
邓舍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虽然没了王士诚、续继祖,也不至于蓦然反脸无情,不管怎么说,平日里他对王夫人,面子上还都过得去。请她起来,盘算,要不要把王、续已死的消息告诉她?又该怎么安置她?
他问道:“天气热了,娘子胃口不好么?瘦了不少。想吃些甚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双城是偏远了点,比不上中原。”
邓舍甚少这般柔声,王夫人眼圈一红儿,道:“有劳将军关心。”邓舍转着自己的心思,没注意她的表情,迟疑一下,问道:“娘子老家,还有人么?”任她随在军中,不像回事儿。夫死从子,没子,从父。不如送她回娘家。
“奴父早亡,母也不在。当年兄弟随奴夫君破家起军,老家早没了人。”王夫人愣了愣,答道。
有点难办了。邓舍没这方面的经验,小心措辞,道:“月前,姚总管从辽阳来,……”
王夫人点头:“奴知道,将军不在府中时候,他来见过我。三番两次,好生烦人。”一双妙目,紧张地注视着邓舍,瞧他反应。
邓舍噫了声:“他见过你?”随即想到,王、续虽死,军中八百老卒多为他们的部下,王夫人名正言顺的前主母,姚好古来见她,不外乎拉拢、借力之类。没放在心上。战场上血战出来的忠诚,不是一个女子能改变的。
他感觉到王夫人的眼光,抬起头,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圈儿,叹了口气,道:“想来,娘子已经知道了。王元帅、续元帅一世豪杰,也不枉轰轰烈烈。逝者已往矣,娘子节哀顺变。”
话既然挑明了,干脆直说,他如实讲出自己的为难:“姚总管来的当天,其实我就知道这件事儿了。一直没跟娘子说,是怕娘子受不了打击。没有娘子的支持,便没我的今日。娘子放心,你家中既没了人,娘子安危,我一力担之。”
先稳住她的心,又踌躇,道:“要说上策,自然留娘子在双城,也好我照看。只是,兵荒马乱的,双城根基不稳,高丽大敌在外。我很怕万一兵败失利,反而不美,会耽误了娘子。”
王夫人一言不发,听他自言自语。邓舍左右为难,说的话半真半假:“所以,我翻覆寻思,想要将娘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想来想去,竟是丝毫头绪也无。”苦笑,“我自幼从军,中原苦无熟人。”问道,“娘子有没有什么打算?”
王夫人眼中亮晶晶的,泪花闪烁。她没有回答邓舍,反问道:“将军担忧奴的安全么?”
“这是自然。”邓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仓促间不及细想,顺着她的话风,答道,“娘子不但有助我之功,我脖颈受伤,也是多亏娘子照顾。娘子以为我会是忘恩负义之徒么?”他这话倒是不假,厌恶她是一回事儿,自己该做的,是一回事儿。
“只有恩义么?”
邓舍呆了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才死了丈夫,就想找下一个?他到底忠厚,不和她一般见识,瞧她两眼,佯做糊涂,岔开话题,含蓄道:“恩义之外,还有对王元帅的尊敬。”
王夫人破涕而笑:“将军狡猾,就不肯说出那句话来。”她却是把邓舍飞快地瞧她两眼,当作心中有鬼;含蓄作答,自为醉翁之意、意在言外。她自以为猜中了邓舍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他有甚么好尊敬的?一个莽撞粗人,只懂得打打杀杀,哪里能和将军比了?”
“初识他,小村外,他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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