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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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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回头见他,微微有些尴尬,“你怎么在这儿?”如松慢慢递过手里的一个卷轴,低声道,“王先生让我把这画送来。”李成梁接过卷轴,微微展开一角看了一眼,颔首道,“恩,你去告诉元美,就说我收到了。”

如松含糊的答应了一声,磨蹭着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又道,“刚才我过来时,在门外瞧着索秋……索秋姨娘了,她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

李成梁点了点头,温言道,“知道啦,快去温习功课吧。”待如松走了,李成梁一时也寻不出什么话来说,他轻轻捡起地上的纸包,郑重的收好,一手拿着卷轴,斟酌道,“你若已经拿好了主意,要生下孩子,就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轻贱了自己。”

他见安媛目光井然,又笑道,“不说这些烦心的了,喏,这幅画你见过么?”说着他小心翼翼的展开了手里的卷轴。

一幅繁丽大气的市井画卷赫然展现在面前,安媛的目光不经意的一扫,顿时震惊的屏住了呼吸,她脱口而叫道,“《清明上河图》?”李成梁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你果然有几分见识。”

“这幅画怎么会在你这儿?”安媛一边看画,一边问道,目光却并不从画上移走,只见眼前屋舍紧致,村桥蜿蜒,人世百态,一一摹尽,盖都是一幅喜庆而温和的尘世景象,卷首有章,这是宋徽宗的印鉴。李成梁瞧她看得出神,忽然信步走到书房的一侧紫檀木格处,从柜顶又取出一个镶玉错金的檀木匣子来。他轻轻打开匣子,却又取出了一幅画卷,徐徐展开,轻声说道,“那你再瞧瞧这幅画。”

“又一幅《清明上河图》?”安媛不免有些震惊,虽然早已听闻此画自问世已有至多摹作,但多是明眼可鉴的伪作。但眼前两幅无论纸色,画工却全都一样,乃至画上章印卷尾题字亦完全相同。这画卷她曾在故宫八十周年大庆时见过一次,彼时隔着厚厚的展柜,兀自看得废寝忘食,可眼前这两幅画分明与那时记忆中的真迹完全一致。

“这画的来历说起来就话长了。”李成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说来此事还和我的一位故友有关。此画自从宋末从宫廷流失后,几百年来辗转飘零,不知易过多少人之手,到了本朝,却落到了我的一位故友手中。”

“你那故友可是姓王?”安媛骤然想起那晚在屋外听到的话,想起给自己治病的大夫王元美来。

“正是。”李成梁眸中精光一闪,瞬时又黯然道,“王忬王大人与我是忘年之交。他许多年前以兵部右侍郎代苏辽总督,曾是我的上司,王大人年长我许多,却并不嫌我位卑粗鄙,常常与我推衍兵法,十分信任。这份知遇之恩,我是没齿不忘的。这幅画,也是那时在王大人的军帐中见过一次。”

安媛微微咂舌,“王忬大人身为武将,竟然可以得到这样的国宝,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成梁微微摇头,“王大人是御史出身,只是心挂国事不宁,才投笔从戎做了武官。他老人家饱读诗书,为人方正,和我们这些行伍的匹夫是不同的。”他沉思了一瞬,又道,“王大人得到此画也有些因缘际会的缘故,具体我也不得而知。王大人得了这幅画十分的喜爱,日夜都带在身边,常常展开细看。但当时奸贼严嵩知道国宝在王大人手中,这老贼垂涎宝物,几番借着由头来索要。王大人怎会给他。老贼因此怀恨在心。”

安媛想起严嵩的手段狠辣,有些不寒而栗,忽而又想起欧阳夫人来,顿时又有些伤感,只听李成梁愤然道,“三十八年,俺答进犯张家口,滦河以西尽皆高级。王大人率部亲至遵化、玉田抗敌,谁知,谁知老贼竟然在圣上面前进谗言,陷诟王大人通敌卖国。他伪造了王大人与敌的书信,圣上不辨是非,竟然在阵前便叫人诛了王大人。”他又是激愤,又是伤感,续道,“那时我在辽东练兵,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接到了邸报便快马加鞭赶去潘家口,可等我赶到时,只见到王大人的一具尸身被抛在荒郊,旁边伏着他的幼子元美哀哀痛哭。”

“可怜王大人为官清廉,家中只有数亩薄田,再身无金帛财务。我见状不忍,当了长剑才凑了些棺材钱,为王大人打发了身后事,又送元美回家上路的盘缠,也算尽一份心意。谁知严老贼贼心不死,隔了这几年不知怎的又想起这事,竟然催到太仓王家去索要此画,王夫人几年前早已哭瞎了眼,含恨而死。家中只剩元美一个独子,他被逼不过,这才带了画来找我的。”

安媛心中不忍,叹道,“严氏早已失宠,几番被皇帝斥责。严世蕃也被遣回了原籍。他们怎还能这般猖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成梁目色阴沉,恨道,“何况严氏经营朝政多年,朝中爪牙众多,太仓知县便是他的亲侄子。”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安媛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两幅画上,轻声说道,“元美珍藏原画多年,世上只有他能摩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你们预备以假画混淆真画献给严嵩?”

“正是。”李成梁不动声色的说道,“听如松说,你在书画一道上颇是精通。那以你看来,这两幅里若有一幅是真迹,该是哪一幅?”

卷前宋徽宗的题跋,卷中几方藏印清晰,比之她后来看的故宫展出的真迹,这两幅画还是微微有所不同的,明显少了许多题跋和印鉴,但她很快想到,那必是明代以后的人所提。眼前的两幅画区别到底在哪里呢?她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在画卷上扫视,微微抬头时,却迎上了李成梁略带玩味的笑容。

“这幅是假的。”安媛忽然指着左边的一幅说道,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哦?”李成梁的目光扫视了那幅画,有些怀疑道,“你如此肯定,究竟有甚缘故否?”

“这两幅画墨色笔致都如出一人之手,便是从纸张上看,也根本毫无破绽可言。唯一的破绽,在这里。”安媛用手指了指画面上的一个地方,李成梁循着她的手指瞧去,瞬时脸色大变。

120

隔了几日,付云胪依旧常来看望安媛,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玩意来讨好,十分地殷勤。李成梁并没有太过阻拦,只是有一次碰着付云胪时淡淡的提了一句,舍妹的身子不好,没太多精神应酬外人。然而这样的话也没阻着付云胪的兴头,明面上去看安媛是不成了,暗地里依旧是叫如松常常地送东西去。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瑟瑟的颇有秋意。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人也愈发变得困顿起来。下午安媛斜倚着床上看了一阵子书,到了傍晚,瞧着窗外的月儿一点点爬起,她连晚饭也没用,却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当她再醒来时,只见满眼的星光闪耀眼前,闪烁而迷离的光影跃入眼帘,仿佛置身太虚幻境之中。她顿时惊呆了,用力的揉揉眼睛,以为还在梦中未醒。

“你可喜欢这个?”猝不及防的耳边有人轻声道,她转过头只看见付云胪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也许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狂,额上也浸出了细细的汗珠。

安媛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清醒了许多,她愣了一瞬,方才问道,“你从哪里捉了这许多萤火虫来?”原来那帐子一闪一闪的东西是无数的萤火虫,此刻被轻薄的白绡罩了挂在帐子顶上,怪不得睁眼看来如此的闪烁晶亮。

付云胪顿时有些泄气,漆黑的眼中有如深潭,秀气而细长的手指放到了床沿,讪讪地说道,“前几日你不是说喜欢小时候睡在屋外面睁眼就能看到星星么?我想了好几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让你不用睡到野地里,一睁眼也能看到星星。”

安媛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哄如松的玩笑话,你怎么能当得真——”她想了一瞬,忽然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话的,那晚我与如松闲聊时屋里明明只有我们俩个的。”

付云胪顿时大为窘迫,掩着袖子咳了两声,道,“是么?你记混了吧,我好像是在旁边听到的。”

“少耍花样。”安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八成是如松这猴精的小子告诉你的,你们原就是一伙的。”

付云胪的喉头哽了哽,脸皮红的直到了耳根,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深深垂下了头去。如此反倒让安媛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毕竟巴巴的送了份心意来,自己好没来由的发作一通算什么。她觉得与面子上要缓一缓。她看着付云胪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沿,反倒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但这东西毕竟是哄小孩子的,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莫在放帐子里了,这么多虫子嗡嗡的也吵得耳朵都麻了。这份心意就算是收下了。”

“我的这份心意,你真的知道么?”

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付云胪的痛处,他忽然精神一振,猛的抬起头来,刚才那份委屈劲哪里去了,只是咄咄逼人的望着安媛的双眼,一把紧紧握住了安媛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任是怎么也不肯松开。

安媛被唬得一跳,她虽然遇事心软,却也不是痴傻,这些日子来付云胪的这份心意早已了解一二。然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心中早已枯井般,哪还能再容得下这株桃花,自嘲是株烂桃花罢了。

此刻她直暗悔适才不该心软。她的手挣扎了几下,见是徒劳,只得由他握着,人却躲避着往床榻里挪了挪,干笑道,“心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谁知他趁势却坐在了床边,当然那一双手亦是全然没有松开的,一双清澈的黑眸里都是灼然的光焰,“媛儿,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安媛的脑子里嗡的一下懵了,这是在表白么。如果是在那个世界的自己,听到这句话应该要欢喜的极了,这株桃花开的虽然有些邪门,却着实是喜庆的紧。多年奔忙相亲而嫁不出去的老女居然会被人表白,她一定得紧紧抓住这只误入歧途的羔羊的手,赶紧把自己嫁了出去。如果是换了数年前的自己,她也许会淡然很多,按耐下心中的激动,平静的笑一笑,问一句,你究竟喜欢我什么。然而心底大抵亦是欢喜的。可现在……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出那角青衫衣襟的温淡身影,一点点模糊出了视线,她牵连着肺腑的都是痛意。心亦一点点的下沉,忽然记起他初次背着自己走出宫墙的那个月夜,下了好大的雪……

他已远离,她亦失去了爱的能力。

她谨慎的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事,温淡的望着一旁期盼的付云胪笑道,“我有点渴了,替我倒杯茶来。”

付云胪闻言眼睛亮了亮,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便松开了手,起身去桌案旁,拿了小茶壶,往杯中倒着水。

安媛看着他侧身的影子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呐呐的开言道,“云胪,其实我一直当你做朋友一般,我们原不该逾了这个界限的。”

倒茶的身影一滞,房里一时寂静。

安媛吐了口气,心想此时不说清楚还等何时,她于是一咬牙道,“平时我们虽然很聊得很,可你比我小了几岁,我对你就如同对如松一样,都是看做弟弟亲人看待的。你对我好,这份心意我都接受了,亦存着感激的。可若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我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偷眼瞧着付云胪木然的转过身来,把那水杯递到手上,却依旧紧紧挨着自己顺势坐到了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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